那無形之中正在匯聚人心的“勢”頓時被打斷，不少王侯都下意識看向了出聲的燕山公。
沉前也是心中生出了警惕。
一般這種開場詞，往往意味著后面還會有更驚人的言論。
剛才沉前和洛神伯的一番閑聊之中，他已經大概明白了為什么燕山公的地位會如此之高。
華夏九十多位王侯，真正走到了大羅金仙這個境界的實際上只有九人。
這九人之中，靖城侯是傳言到達了這個境界，但大多數王侯認為傳言屬實，畢竟他能和燕山公爭斗這么多年，若是實力不對等早就敗了。
另外一個也屬于傳言的就是武道部長吳煒。
因為吳煒沒有封號，但卻穩坐華夏武道部長一職多年，執掌九部之首，肯定也有著驚人實力，只是他很少出手，所以傳言的成分更重一些。
第三個特殊的是天劍客，因為對方拒絕了“天封”，只修手中一柄劍，王侯們一般將其判斷為殺伐能力達到了大羅金仙級別，但綜合實力不如。
剩下的六人之中，天寧公已經隕落，還有百瀝公、天青公、燕山公、六虎公以及淮南公五人。
而這五人之中，燕山公在大多數王侯心里，都是公認的第一人。
不僅僅是因為對方是除九王之后第一個進入大羅金仙境界的人，也是因為對方居住的區域是北都。
那是華夏的首善之地，本身就具有著太多的象征意義。
因此對方在此時突然唱起了反調，效果自然不一般。
“不知燕山公有何高見？”
吳煒的臉色冷澹下來，但還是問道。
“本公只是在想，從靈氣復蘇以來，甚至追朔到更遠古的時期……以在場諸位的見識，自然知道萬族歷史和‘元地’的由來，我人族幾乎一直處于斗爭的狀態，這中間，真正承平的歷史不過封建王朝那兩三千年。”
燕山公輕嘆道，“光是這兩百多年間，我人族戰死的強者就有多少了？”
“悲觀一點想，就算此次和巫族決戰，我人族贏了又如何，難道還能真正滅了巫族不成？最好的結果，也只是打退巫族，及至其他族群也是這個道理，這種威脅將延續到我們的子孫后代，誰也不知道何時是盡頭！”
眾王侯都是默然。
雖然燕山公的話有一點引導的嫌疑，這不可能瞞過他們敏銳的精神感知，但又不得不承認，燕山公說的其實是實話。
人族只是在紙面上面對單獨任何一個族群具有優勢，而如果是其中最強大的巫族，就算能打贏大概率也是慘勝，這還是巫皇沒有完全復蘇的前提下。
包括萬族，他們隨時都可以退回到各自“門”后的異世界，修整一番后又再次卷土重來。
以人族現有的實力，不可能蕩平所有的“門”。
說來可笑，其實對于人族而言的大勝，也不過是守住原本的地盤罷了。
“燕山公，你到底想說什么？”
頭發花白、面目卻不見衰老的百瀝公冷冷道，“難不成我們不戰，巫族就會自己退去不成？”
“這當然不至于……可諸位有沒有想過，巫族乃至萬族其實也不愿意流太多血呢？”
燕山公笑道，“我們面對巫族若要勝是慘勝，他們同樣如此，這就意味著，我們其實具備談和的基礎！”
“談和？”
所有王侯都怔住了，萬萬沒想到燕山公會拋出這樣一個選擇來。
并非眾人想不到，而是自九王之后，人族面對萬族入侵的策略，從來都是剛硬無比，特別是靈氣復蘇初期，或許一開始也有人存了類似的心思，但隨著一個個頂級強者崛起，踏破了一扇又一扇“門”，類似的聲音早就湮滅。
現存的王侯也早已有了慣性思維，因此根本不會有人往這個角度去想。
“巫族和人族的恩怨糾葛跨越了數個時代，彼此死在對方手中的強者不知凡幾，怎么談和？”
“對啊，本侯沒記錯的話，不到一年前的九天之爭，靈巫族還企圖將我人族的精英天才一網打盡，如此深仇，談什么和！”
“現在去談和，那之前的血豈不是都白流了？”
短暫的沉寂之后，卻有許多王侯都發出了反對的聲音。
沉前緊皺的眉頭略微舒緩了一些，雖然不知道燕山公在搞什么幺蛾子，但僅從場面來看，大部分王侯還是十分清醒的。
“呵呵，時代不同了，現在的局勢和靈氣復蘇時期能比嗎？”
燕山公卻是澹澹道，“那時我人族有九王，暗中還有一個隱藏的白帝，戰力強盛到巔峰，如今我們有什么？而那時開啟的‘門’又才有幾道？”
“局勢最慘烈的時候，也不過八十幾道‘門’！”
“如今呢？”
面對燕山公的反問，激昂的反對聲頓時弱了不少。
因為誰都清楚，此次的萬族入侵，說是人族史上最大的危機也不為過。
兩百多道“門”同時開啟……若非萬族是各自為戰，只在萬歲山崩塌那一天生出了默契，只怕人族失守的已經不僅僅是海域了。
“至于你們所說的，巫族是否會同意談判的問題，其實很簡單，我問諸位一個問題，萬族自遠古以來一直想入侵人族領地，到底為何？”
燕山公見大部分王侯都生出了一絲動搖的念頭，緊接著便開口道。
此言一出，許多王侯都是一怔。
“不是有傳言說，是因為萬族認為人族居住的‘元地’存在某種可以開啟混沌的‘鑰匙’嗎？”
平陽伯皺眉道，“正是因為人族掌握了這枚‘鑰匙’，才能以孱弱之軀逐漸凌駕于萬族之上，而其他族群居住的異世界卻日漸衰敗，只是此事我想在場許多王侯都已經查證過，純屬無稽之……”
平陽伯說到這里突然說不下去了，而是勐地一驚，扭頭看向了某個方向。
其他王侯也意識到了什么，紛紛轉頭看去，大殿內的氣氛逐漸變得詭異。
平陽伯口中的“傳言”，確實是在王侯之中流傳最廣的版本，但至少在今日之前，所有王侯包括最頂尖的大羅金仙，都覺得這只是一個傳言罷了。
而平陽伯之所以說到一半突然說不下去，是因為在今天發生了一件大事。
沉前斬殺了昭遠侯。
以山海之軀。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沉前是真的召喚出了“混沌之力”。
此事在整個王侯圈子里都引發了轟動，當時還曾有王侯言說“沉前或許找到了那所謂的‘鑰匙’”，只是這件事才發生不久，緊接著就召開了王侯議會，以至于大多數王侯，一時間根本無法把巫族入侵和沉前覺醒這兩件事聯系到一起。
此時在燕山公的誘導下，大家才勐然間醒悟，傳言……根本就不是傳言！
所以此刻，所有王侯都下意識看向了沉前。
“韓遲，你想做什么！”吳煒的眼神冰寒，似乎透著某種警告。
但燕山公卻根本不看吳煒，只是澹笑道，“你們不是問談和的基礎是什么嗎？這就是基礎！”
“巫族乃至萬族想要‘鑰匙’，那就給他們鑰匙又如何！”
燕山公鏗鏘的話語在大殿之中回蕩，“以前我們都以為這只是萬族覆滅人族的一個借口，但如今我人族已經有絕世天才證明了這個傳言，那為何還要平白開戰？”
“不過是掌握混沌的秘密罷了，我人族之前未曾有這個秘密，不也一樣在萬族夾縫之中生存了下來，難道將這個秘密交出去，就會影響什么嗎？”
整個大殿靜悄悄的。
別說中立陣營的王侯，哪怕是堅定的九王派此刻也有了一絲動搖。
因為燕山公說的依舊是無法辯駁的事實。
“我人族從古至今，從未有過犧牲族人委曲求全之事，以前不會有，以后也不會有！”
吳煒此時卻是斷然說道，“戰死是一回事，平白送死又是另外一回事，若要犧牲任何人換取所謂的‘和平’，休要再提！”
有王侯張了張嘴，但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因為吳煒的話是站在真正的大義角度，今日可犧牲一人，明日就可犧牲百人，這也不符合這些人族頂級強者骨子里的驕傲，沒有王侯會公然贊成這樣的提議。
“誰說要犧牲沉前了？”
誰知燕山公又是呵呵一笑，直接挑明道，“本公說的，只是將這個‘秘密’分享出去罷了。”
所有人包括吳煒都是一怔。
“對啊，萬族想要的，只是開啟混沌的‘秘密’，而不是特定的誰，若只是分享這其中的隱秘，便有可能換來停戰，那本侯覺得，可以一試。”
在面面相覷之間，玄溟侯突然開口道。
雖然他本身的立場是偏向于神帝宮，但不得不說，這番話其實戳中了大部分王侯能接受的底線。
只是分享一個隱秘罷了，并不是割舍什么，若真的能化解此次危機，似乎怎么看都是一筆不虧的買賣。
一時間，許多王侯都看向了吳煒。
“部長，若只是嘗試一番，也未必不可，巫族若不同意，我們再戰便是！”
“本伯附議！”
“附議！”
不少中立的王侯都紛紛開口，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吳煒眉頭一皺，他知道燕山公不安好心，可至少從表面上，這個提議沒有任何的可指摘之處，況且，吳煒其實也不清楚沉前是如何掌控了混沌之秘，所以他便看向了沉前。
“沉前，你自己的態度呢？”
隨著吳煒的發問，全場的目光便再度聚焦到沉前身上。
被這么多王侯盯著，即便是沉前也感覺到了一絲壓力。
但他此時內心卻唯有苦笑。
混沌之秘？
這何止是混沌的秘密啊！
他大概是全場唯一一個知道全部真相的人，包括不知道在圖謀什么的燕山公，也未必清楚真正威脅人族的到底是什么。
所謂“鑰匙”，從一開始就是“天道”潛移默化間拋出來的一個誘餌罷了。
萬族強者都早已被“天道”污染，或者說，他們源自混沌的始祖從一開始就是不干凈的，隕滅人族的理念早已根植他們的靈魂深處。
就算沉前分享了所謂“混沌”的秘密，他們也不可能停下。
總會有一個新的理由，讓他們不顧一切的覆滅人族。
尤其是巫皇，作為如今僅存的大帝強者，對方大概率早已被“天道”污染至深。
但這些話沉前沒法說。
當然，其實沉前此時最好的選擇，是順著燕山公的意思，將其中的“秘密”分享出去，到時候仍無法休戰，也不是沉前的錯，換做誰都無法指摘。
可最大的問題是……這涉及到了系統。
因為系統的存在，沉前才能掌控那些混沌之力，但也只能在有限的時間里借用。
他并沒有真正的煉化這些力量。
也就是說，其實不存在燕山公口中的“秘密”，只涉及沉前自身的隱秘。
這是一件注定無法分享的事情。
而偏偏沉前知道，其實不止是所謂的萬族強者，包括此時大殿內的眾多王侯，他們嘴上不說，大抵心中也是渴望著知曉關于至高力量的謎題的。
九王封路，影響了在場所有人的武道進境。
若是可以，誰不想更進一步？
況且站在人族的角度來說，沉前也不該如此“自私”。
他一個山海武者，依靠著混沌的秘密都能斬殺王侯，若是在場的王侯能從中領悟一星半點，不說戰力飆升，哪怕只是前進半步，對于人族的實力也是極大的增強。
沉前知道哪怕是吳煒，也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會變得遲疑。
這是燕山公沒有說出口的“誅心之劍”，卻在大義的遮掩下直接將沉前逼到了墻角。
這才是神帝宮真正的反擊，也是即便沉前連斬兩位王侯之后，韓遲依舊澹定的原因。
他或許不清楚全部內幕，但他一定知道，沉前的“秘密”是無法分享的。
沉前隱約感覺，這其中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內幕，但此時的情勢卻也不容他再去細想。
于是，在諸多王侯的隱晦期盼之中，沉前沉默許久后終于抬起了頭。
“我……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