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我父勇猛蓋世,戰陣沖鋒,無人能擋,他手下還有兩千狼騎,有八健將,有……”
呂鈴綺一聽這個就不滿意了。
要說戰敗還是有可能的。
可是,說是敗兵之后,連逃都不能逃,還被人滿門老小盡皆捉住,隨意發落,這就有些看不起人了。
張坤搖了搖頭:“總共一萬出頭的兵馬,兩千余騎。手下八健將,是很不錯,但也僅是不錯而已,曹操、劉備手下,盡多大將可以勝得。而且,城外陸續趕來的,至少有著五六萬兵馬,人數相差太過懸殊,打是打不過的。
至于溫侯本人,的確是很強,也還能沖陣殺敵……可是,若他這個主將都出去沖陣殺敵,拼命殺來殺去的,下邳城中,可還安穩?”
“這……”
張坤問的,其實就是如今下邳城最大的危險所在了。
這里是有天下無敵的騎兵,而且,是呂布這位天下無雙的戰將親領,但說到底兵力還是太少了。
作為一支偏師,這么點人算是可以,任誰也不敢忽視,只能嚴防死守,隨時準備大量兵力圍攻。
但是,作為主力兵馬,區區兩千人,上到戰場去,就算給他沖破戰陣,小勝幾場,又能殺得了多少人?
一不小心,陷入大軍圍困之中,后方立即不穩。
不說別人,就說陳宮,一直與淮南袁術眉來眼去的,上次八健將之一的郝萌反叛,暗地里就是袁術支持,陳宮牽線。
這一點,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只不過,都不去揭穿他而已。
陳宮輔佐呂布,并不是他對這位溫侯有多忠心,而是因為暫時無處可去,需要呂布替他達成報仇的念想而已。
這位士族出身的軍師,與其說是呂布集團的軍師,還不如說是客卿,他與呂布多數時間是合作關系。
并不是一條心,雙方又需要對方,就這么貌合神離的走到了如今。
一旦出現危機。
那自然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誰敢保證,他不會在身后捅刀子。
不但是陳宮,其他將領也有問題。
單獨出兵打起仗來,自然是沒什么用處,文不成武不就的,就算其中有厲害的角色,限于兵少,也干不出太多事情來。
最麻煩的還是,這些將領,打敵人不算太厲害,但是,一旦呂布不在城中,作起反來,那才是真正要命。
有著郝萌的先例在,就連呂鈴綺,也不敢保證說,城內諸將全都對自家父親忠心耿耿,在艱難的形勢下,不會背叛。
這就是開玩笑了。
這個年頭,你背叛我,我背叛你,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他……
就連朝廷都被人控制了,皇帝也被人捏在手心里隨意揉捏,還跟人談什么忠義?
那是騙老實人的。
“正是如此,陳公臺提出此議之時,父親也頗為猶豫,不敢斷然出城。我們也是知道,假若父親真的帶著騎兵出城擊曹,多半就要與大家再次分離,從此極難相見。”
呂鈴綺滿面懊喪。
不提起這一點,她還可以不去多想。
真的面對圍城的結果,她就算是想裝做看不到都不成。
張坤所言字字誅心,把下邳的局勢說得分明,她聽著聽著,冷汗都出來了。
‘一旦父親出兵,被人阻攔,回不了城,城內一家老小性命,豈非盡操人手,到時,才是真的生死兩難。’
‘而那陳宮,三番兩次鼓動父親出城應戰,由他鎮守下邳城,其居心難測,實在是不好去賭。’
‘但是,不出城應戰,也不是辦法。
讓曹軍從容布陣,把下邳圍死,內外隔絕。外面再無援軍到來,總歸也是死路一條。’
呂鈴綺臉色陣紅陣白,想來想去的,想炸了腦瓜子,也想不到破局的法子。
難不成,真的要如陳宮的獻計那般,把自己送到袁術那里,嫁給他家兒子,自甘卑下的求得他出兵相救。
不行,死都不行。
想到自己終將成為一件厚禮,成為紈绔子弟手中玩物,呂鈴綺心中惡寒,再不敢往下細想。
“還請先生教我。”
她突然眼珠一轉,向前兩步,一躬到地。
剛才是腦子糊涂了,對方這么能打,又能明見萬里。
現成的高人在此,還不問計?
一般來說,能提出問題者,一般都有著解決問題的辦法,這個時代,那些文士們都是這么玩的。
眼前這個陳家子,既然看清了形勢,卻不去想辦法逃離下邳,肯定是有著自己的盤算。
“你問我,哈哈,那就是問道于盲了。我無兵無權,一介白身,如今身處下邳,身份尷尬得很,又能有什么辦法?”
這是大實話。
張坤的問題,其實就是他哪邊都不靠,誰也不會信他。
就算有著滔天本領,也無用武之地。
他最多能保證自己不受加害,想要扭轉局勢,條件不成熟。
“公子既然身處下邳城中,想必已為陳氏棄子,令尊才學自然是極高的,但這做人嘛,卻是不敢恭維得很了……如今公子坐困城中,與我等情形何其相似,不如合則兩利。”
見到張坤推搪,呂鈴綺這下卻是一點也不急了。
找了個凳子自顧坐下,呵呵輕笑著道:“自父親占徐州以來,本小姐對城中世家也不是沒有了解的,糜家豪富,卻苦無晉身之階,又看不起父親出身粗鄙,竟然押注在劉玄德身上,又是送錢,又是嫁妹,可謂下足了血本。他家暫且不說,絕無可能拉擾……
而陳家呢?卻是經義傳家,自詡忠義之名,暗地里一直與許都互有通信,知交滿朝野,就連父親也不好輕動,只能安撫。就想著,這遠水近火的,相信陳家會識得時務,一心輔佐……
卻沒料到,那陳漢瑜父子兩人,竟是心狠若此,把你們三人都扔到下邳,送到刀口之下,也要給父親狠狠一擊。”
呂鈴綺侃侃而談,又道:“陳家三位庶子,二公子一心向學,苦求上進,為人癡傻。四公子混跡市井,油滑精乖,不學無術。唯有三公子,幼習黃老之學,稍長,又入道觀清修,為母祈福,行事頗有章法。
我觀公子行事,坐困絕地,卻不動聲色,只是閉門修練,頗合道家無為真意,想必就是陳家三公子,清寧夫人一脈的陳實陳元真了?”
“你這消息打探得可真詳實啊,不但能懂詩文,會女紅,還有著一身強大武藝,算得上是文武雙全……呂奉先沒有給你一個將軍之名,獨領一軍,真是可惜了。”
張坤搖頭嘆息。
“公子也這般認為?”
呂鈴綺眼中爆發出驚人的神彩。
世人都認為,女子就應該在家相夫教子,就算學得一身本事,也只能身處深閨之中,無用武之地。
別說出將入相,就算是拋頭露面的,出來干點事情,也會被人指指點點的,著實讓人所了悶得很。
就算是自家父親,這般從草原最底層殺出來的猛將,對世俗規則最是不看在眼里,他仍然對于自家女兒出來領兵做事,很不以為然。
所以,無論呂鈴綺如何出色,在呂布的眼里,她終究不當大用,是要嫁人的,是別人家的人。
等到陳宮提議聯姻,他立刻就心動了。
這一點,跟他是不是疼愛自家女兒沒關系。
再怎么疼愛,總不能一直養在深閨,養成老姑娘吧,那豈不是耽擱了女兒的終身大事。
弄不好,會被世人指指點點的,一輩子抬不起頭。
呂鈴綺對于這一點,也是看得十分明白。
她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很有本事的公子哥,竟然對這方面沒有半點芥蒂。
不但很是欣賞自己的文才武功,而且,還贊同自己領軍作戰……
這是何等眼光?
何等氣量?
“當然,有著這么一位大將之才,不去使用,真真是浪費了,就算拔付三千兵馬,交你領軍,也能出城騷擾,牽制曹軍。外有大將襲擾,內有溫侯坐鎮,下邳有如金湯,短時間之內,絕難攻破。”
這一點,也是張坤深思熟慮后得出的最佳解法。
其實,陳宮也是這個意思。
想讓呂布領軍在外襲擾。
但是,那位陳公臺出謀劃策之時,有沒有自己的私心,卻是天曉得,呂布肯定是不敢依計而行的。
下邳城中如今最主要的問題,其實并不是兵馬太少的問題,而是將帥離心的問題。
你防著我,我防著你,大家聚在一塊,自然是你好我好。
稍一分開,就各有謀算,各懷鬼胎。
這一仗,就算是神仙來打,也是敗多勝少。
“陳公子,先前本小姐沒有用出拿手兵器,又擔心傷到人,留了幾分力氣,不如,再請教一回。”
不知為何,本來懨懨不振的呂鈴綺此時面上全是興奮,眼中神彩流轉,斗志重新變得昂揚,莫名其妙的就重新發起挑戰。
這種情況,我太熟了。
張坤一看就明白了。
當初在醫館之中時,王小丫同學就是這般不服輸……被揍了之后,那是越戰越勇,能拖著自己一晚上不睡覺,都要打個不停。
這呂家大小姐,看起來也不是武癡性子啊,怎么也輸不起呢?
心下微微疑惑,張坤無可無不可的,答應了下來。
他精神力日益增長,實力無形之中,也一天天的變得強大。
身邊如花四姐等人,畢竟功候尚淺,連與他交手的資格都沒有。
眼前的呂鈴綺,大差不差的,也是化勁煉臟大成的高手,體質強大,力量驚人,更學了霸王戟法這等天下一等一的兵器,打起來,倒也不算無聊,可以增加一些實戰經驗。
就算在自己這里學了一些招數,或者領悟一點戰法,那又如何呢?
張坤從來就沒有什么門戶之戰。
她能學自己的。
自己難道還不能學她的。
“這次小心了,第一式,誅仙滅魂……”
呂鈴綺伸手一探,從背后肩頭取下雙鐵戟,隨手一掄,戟刃破風嗚嗚尖嘯,身形猛然突進,變得兇厲無比,轟隆隆卷起一道寒光……
人隨戟進,雙戟一前一后,交錯斬到張坤身前。
“滅魂嘛,有那么點意思,這聲音可以牽動精神力,誅仙就差點火侯了,少了些霸氣……”
張坤隨手拿起立在書桌旁的連鞘長刀,也不出鞘,噗的一聲就點了過去,正好點在戟刃力量最強之處,發出一聲悶響。
力量傾泄之下,一引一帶,刀柄微轉,就讓雙鐵戟不幅自主的撞到了一塊。
呂鈴綺心頭大駭,只覺得自己又要往對方刀口之上撞去。
她雙足互踩,身形原地轉了一個小圈,戟刃回環,嬌叱一聲,“好,再接一招,第二式,殺神……”
這套戟法名字一個比一個響亮,打起來,更是兇厲霸道之極,不但能強攻強打,戟鋒更是鎖拿鉤切,有著萬變之機。
卻是集技巧和力量于一體的頂級戰技。
張坤心中一動,悄悄的就收了五分力量,只是憑借技巧微微壓制,逼得呂鈴綺于方寸之間騰挪跳閃,越戰越酣,把全身本事都使了出來。
他此時刀已出鞘,正兒八經的用出六合刀法,天羅地網,能封八面。
任憑再狂再烈的戟招,也攻不破他身前三尺之地。
一時之間,書房之內戟嘯如雷,刀光如水,不時發出叮叮當當清脆悅耳的打鐵聲。
半個府第今晚都別想睡了。
花四姐手按雙刀,站在門外不遠處,面色怔忡,神情似喜似悲。
卻沒有闖進去的意思。
看到樵三哥拎著斧子急匆匆的趕過來,她連忙攔住,“停,三哥,你要做甚?”
“這不是主公在與人打架嗎?咱們不要前去幫手?”
樵三哥滿臉迷茫,不解的看著花四姐。
“幫什么幫,少爺那是在玩呢!”
花四姐噗哧一聲就笑出聲來,指了指兩個在門外玩手絹的婢女……連那些小丫頭片子都懂得不去打擾,三哥腦子笨,還比不上小姑娘。
“若是清寧小姐還在生,看到少爺如今開竅了,想必也會很開心的。”
“咦,那不是,那不是……”
樵三哥遲疑了一會,探頭在啟開的門縫之中望去,就見到那縱躍如飛,狂呼酣戰的女子身影,那如畫容顏,婀娜身姿,路上不是見過嗎?
“溫……溫……溫侯的女兒?”
他驚得都快結巴了。
看著兩人在房內雖然打得熱鬧,刀戟相交,仿佛是彈出一曲綿綿不盡的曲章……
有見招破招,有斗技斗力,有相和相唱,唯獨沒有的,就是殺氣殺機。
什么叫切磋,這才叫切磋。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好吧,多事了。
樵三哥臉黑黑的隱入暗中,同時,還把躲在角落里一聲不吭的文六指也拎走。
這矮子就乖巧得多了,明明蹲在門邊看了很久,卻是一聲不吭的,等著自己出丑。
實在是不講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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