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甲午一戰過后,從上到下,你們全都被倭寇嚇破了膽子。打不過沒關系,但是,斗志都丟了,畏敵如虎,這樣不對。”
張坤斥道。
“王總鏢頭,你也不是沒見過倭寇,他們也不會多長幾只胳膊幾條腿,殺起來,還不是一刀一個腦袋。你說,以青廷舉國之兵,全力殺倭,無論朝廷還是民間,全都自發抗倭,能不能殺盡來犯之敵?”
“能,不過,要上下一心,同力抗倭,很難。各人都有著自己的心思,也有些人想要留條后路,主動通倭。”
王正一還是不能釋懷。
人心難測,永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那些領兵大將,朝廷大臣身上。
他們玩出來的把戲,會讓每一個有腦子的人感到窒息……
當初甲午海戰失敗,雖然打不過,卻仍然有著三比一的戰損。
真說起來,北洋敗則敗矣,還手之力還是有的。
但是,自北洋敗后,櫻花軍開始海陸兩路進軍……各城兵馬,那是一觸即潰。十萬青軍,甚至,比不上十萬只豬的戰斗力。
至少,豬玀立在那里,想殺光,也得費老鼻子力氣。
而那些青軍呢,完全沒費櫻花軍多少力氣,直接趕著走就是了。
只要有后路可逃,當兵的或許敢戰,將軍卻不會戰。
朝廷大員們,也只想著割地賠款,求和算了。
只要不打到自己頭上,什么都好,反正,也不會影響到自身富貴傳家。
“求和?通倭,那也得有路才行啊。”
張坤呲牙一笑,眼中血絲隱隱,有著無窮殺伐之意。
“依藤此人,雖然如今已然在野,但是,他故舊很多,威望奇高。在櫻花國不說一呼百應,感念尊敬他所行所為者,十之八九。
這么一個倭族的大英雄,大好漢,如果被人以不名譽的罪名直接斬殺,懸首示眾,再拍照發文,通告海內外諸國。你說,這滿朝文武,哪一個敢通倭,哪一個還敢投敵?”
“嘶……”
想想這個場景,王五、李懷義等人,包括廣序帝在內,全都心中直冒寒氣。
絕戶計啊。
真的如此操作一番。
青國朝堂和民間怎么做不知道,但是,敢保證櫻花國肯定是嗷嗷叫著進行報復,直接提兵殺上京師。
要把太后、皇帝,王公貴族,滿朝官員一網打盡。
“首先第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
張坤的笑容在燭光之下,明滅不定,魔意森森。
“未傷人,先傷己,什么是背水一戰,這就是背水一戰,不勝則死。”
“陛下,你說,到了那個時候,西宮太后,還有沒有那份閑心阻礙變法,或者,行廢立之事?”
“不會,她,她巴不得朕沖在最前,要錢給錢,要兵給兵。最好是親上戰場,與倭寇拼個你死我活……”
廣序帝順著話頭答了一句,突然,雙眼一亮。
是啊,這說來說去,不就是想要活下來嗎?
如果事情這般發展,自己不但能活下來,皇位也不會丟。甚至,連變法都不用停。
“而且,如果以抵御倭奴入侵之名,還可整肅軍隊,以戰養戰,練出一支百戰新軍來。更能聚攏人心,聲望大漲。”
廣序帝越說越是興奮,又道:“偏偏這時候,滿朝文武,擔心一戰敗北,國運全失。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全力支持于朕……甚至,往日里很難拔付的銀兩,也會如數奉上。
可惜的是,戶部如今空得餓死老鼠,就算那些人不去從中作梗,也是無銀可用啊……”
說到這里,廣序帝激動的心情稍稍冷卻了一下,想到巧婦難為無米這炊,就又嘆了一口氣。
然后,他就看到屋內四人,全都看白癡一樣的看著自己。
就連忠心耿耿的護衛首領宮保森也是如此。
宮保森實在是不忍心看著皇帝出丑,忍不住就提醒:“皇上,有銀子的,很多。”
“哪來的?”
廣序帝心中微怒,狠狠的瞪了宮保森一眼,心想這個小護衛也開始看不起自己了。看來,真的是不求變不行了。
“賠款!”
宮保森言簡而意賅,兩個字就說出了其中一切隱秘。
“賠款,是哦,賠款,哈哈,朕,朕竟然沒想到這個。都與倭奴打起來了,還賠他娘的兩億五千萬兩白銀啊?直接截流就是了。
如今,準備的賠款足足有八千萬兩之多,剛剛籌集入京,還未運抵櫻花國,豈非是最好的軍費和變法資源。”
廣序帝手舞足蹈,又跳又笑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以手遮面,更咽著道:“珍兒啊珍兒,你要是活到如今,該多好啊,看朕橫掃倭奴,一統天下,成為真正的天下之主。”
這貨,又開始發夢了。
張坤面皮跳了兩下,也不去理他。
這一計,反客為主,問題當然是有的。
那就是,一切的一切,要打贏才行。
打輸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數百年國運,全都孤注一擲,全都押上了。
不過,押的是誰的國運,是蠻族朝廷的啊,這才是此計大妙之處。
打贏了固然好,由上到下繼續變法。
攜大勝之威,相信,各省各州,也不敢陽奉陰違。
打輸了呢,反正,也沒差到哪去。
天下處處烽煙,逼到絕處的民眾,往往會迸發出驚人的血性和戰力。
到時,各處軍頭林立,結社自保,龍蛇并起……這個朝廷正式名存而實亡,從此掀開新的篇章。
王正一也跟著激動得滿臉通紅,提著偃月刀,與關公就有八成像了。
他腳下不停,在殿內轉來轉去,停不下來,心想如果朝廷和民間全都同仇敵愾,一心對外……這么不到十萬真倭,就算是全都打進來,其實也算不得什么。
都不需要特意去鼓動什么,只要朝廷發下“殺倭令”,再行懸賞。
比如一個真倭首級,獎一百兩銀,官升一級……
保管從上到下,聞倭則喜,把神州大地之上的櫻花士兵殺得絕了種。
生死關頭,不拼則死。
拼了就能升官發財娶老婆。
那才叫,一寸山河一寸血。
百萬青年,百萬兵!
就算那櫻花國兵馬實力再強,等打穿直隸,再打到京師,基本上也是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
最妙的是,直隸那里,義合拳已經全民動員,苦練武藝。
如今正與西洋各國打得不可開交,聚集兵力,幾有十萬。
這么多打出來的好手,已然做好了戰爭的準備。
只要發榜招安,給出一些銀子和軍械,就是天生的一道屏障。
櫻花國士兵想從那里打過來,不脫上三層皮,想也別想。
‘難道,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再看張坤那老神在在的模樣,王正一頓時感覺高山仰止。
要是早些年就發現此人,自家鏢局,以及這個天下,也不會糟糕到如今這個模樣吧。
不過,這也只是想想而已。
再早些年,張坤還不知在哪里呢?
有些事情,看起來覺得很難,換一個角度,換一個思路,就完全不一樣了。
“張師傅,這么說來,你清掃京城各大報館,擺出天下無雙擂,也是為了此戰做準備?”
李懷義突然開口說道。
他并不是時時守在宮中的,白日里,張坤威壓各國,兇威凜凜的事跡,早就傳到了城南眼鏡店,也傳到了他的耳中。
他回來后,還與大刀王五、宮保森說起過。
幾人全都感嘆張坤武藝雖高,做事卻太過托大。
如此拉扯仇恨,四方樹敵,結局恐怕不會太好。
這時想來,卻是自己等人目光短淺了。
原來此人,走一步看三步,步步為營,早就為今日之事,埋下了暗手。
“對,我們往往把西洋東洋視為一體,全都稱之為番邦蠻夷。但卻從來沒想過,這里分為櫻花國、鷹吉利、花旗國、白熊國、意志聯邦……等十一個國家。
雖然這些國家全都對神州大地虎視耽耽,他們的訴求和野望,卻是不一樣的。”
張坤既然已經說穿了自己的計謀,也不再藏著掖著。
“比如櫻花國,自甲午一戰之后,得了流球、臺彎,更是威懾寒國,成為保護國……
國力大興的同時,已經悄然生出了野心。
對周邊大國也有了極大的威脅。
我聽說,前段時間,他們就跟白熊國為了朝鮮和東北問題鬧個不可開交,雙方各自尋找盟友,想給對方致命一擊。
就連意志聯邦和西蘭國,也對櫻花國產生了忌憚之情。
這種情況下,如果櫻花國再次出兵攻進中原,你們說,白熊國和西蘭國他們會是何等反應?”
“當然是扯后腿,很可能還會偷其老窩……”
王正一目光閃亮。
他腦海一片雪亮,對所有事情全盤貫通。
雖說白熊和櫻花爭搶的肥肉正是自己的家園,此事有些羞恥,換個角度來看,又不是那么難受。
兩國全都貪圖到嘴的肥肉,各自不想讓步……那就爭吧,至少能給青國喘息之機。
櫻花國如果一直強勢,捷報頻傳,那自然什么事也沒有。
一旦出現頹勢,問題就大了,很可能兵敗如山倒,甚至,有著覆國之危。”
“正是如此,總鏢頭看得明白。甲午一戰奇恥大辱,戰死軍民英魂不遠,咱們就沒想過,要做點什么?
憑什么,就只能小小彈丸島國一次又一次前來侵略,卻從來沒想過,打回去……”
張坤神情愈發清冷,他想到了更多,想到了日后那場席卷全國的侵略戰爭,心中更是殺意凜然。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只要抓住一個敵人,狠狠的打,打得抬不起頭,打得奇慘無比。其他國家自會斟酌一二,不敢冒進。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他們會試探,會遲疑,會很不團結,會慫恿別人先上……總之,不會作為炮灰沖前。”
“而我本人,就是吸引仇恨的天然標耙。在試探中,在暗斗中,把這些國家打得全都心膽俱喪,再也提不起入侵的念頭。那時,就可以談合作開發,談商業,談交易……”
“歸根結底,蠻夷之輩,畏威而不懷德……沒有實力,在他們眼里,就是血食羔羊。有了實力,他們就會變成國際友人,極盡阿諛之能事。”
張坤想到,在不久的將來,那位西宮太后,不知腦子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同時向十一個國家宣戰。
結果被打得滿頭包,把這片大地最后一絲國運,也輸掉了。
十一個國家,不是十一頭豬。
就算所有國家,全都抽不開身,只能派出少量兵力,聯合起來,也是難以抵擋的大敵。
分而化之,逐個擊破,才是最好的辦法。
“葉赫那拉氏,不得不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神使傳來音信,青白靈使身殞,神使重傷,你布下的千人大軍,已經失去控制。”
坤寧宮,白塔祭壇,一個黑袍老人,手掐印訣端坐在羊絨毯上。
他雙眼似閉非閉,明明枯瘦有若干尸,一雙眼睛卻是深邃若大海。眼中映著碧色草甸,綠水明湖……
“不可能,依察,瑪哈力等人是我族通過血腥試煉的名將種子,豈會這般容易就被人策反?”
衣著華貴,渾身透著遲暮之氣的老嫗,不敢置信尖聲叫道。
只有到了這里,她才能全無顧忌的拋下太后的架子。
因為,她知道,在祭壇旁,白塔內,沒人在乎她的權威……
反而,自己有求于對方,不得不放低身段。
這也是她并不喜歡回到此處的原因。
高高在上太久了,她不再習慣平視任何人。
“不是被策反,而是被人所殺。一個年輕人,左眼大日,右眼彎月,身后尸山血海。
只他一人,就殺了四員大將,破了千人軍陣,斬青白靈使,傷及神鷹。”
老人不緊不慢的說道,似乎所有事情,都與他無關。
他只是一個老朽將死的無用之人,再不關心世事,只愿有朝一日,化入天地萬物之中,與神同在。
老嫗心中微沉。
‘果然是那個禍害嗎?當日一見,就感覺心血來潮。早知如此,就不能放他輕松離開,最好是調集全部兵力,把他圍殺,就算是趕出京城也行。”
每當她心里起了這個念頭,總是有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分散心神,讓她久久不能下達決心。
的確,只是區區一人,又哪里可以威脅到朝廷和天下?
一切都只是錯覺而已。
但事實證明,這并不是錯覺。
就在自己疏忽之間,對方已然飛速成長了起來。
再也無法遏制。
‘聽說那人竟是無知狂妄到同時挑釁所有洋人勢力,還想要擺下無雙大擂,迎戰四海八荒各族英杰,這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不過,如此一來,也能牽扯他的心神,不至于插手朝爭。否則,就算他什么也做不了,看著也很惡心。
見怪不怪,觀其自敗即可……就是不知,我那好侄兒,到底下了多大的本錢,用來拉擾他?真是幸運啊。’
老嫗長嘆出聲,就要轉身離去,忽然腳步一頓。
“不對,我竟然第三次忽視了此人,太不應該了,小李子……”
“老佛爺,奴婢在。”
一個面上長斑的老太監,膝行靠近。
“你去問問,血滴子還有多少,可還能殺人?”
“是。”
李憐音眼中閃過一絲驚悸,旋即壓下心頭異樣情緒,也不多問,立即退下轉身出了門。
“桑老,哀家心中很亂,需要一次長生洗禮,放心,答應你的祭禮,不會忘記。”
“何必呢,該失去的不會久留,過往時光,尤如流水……”
老頭搖了搖頭,卻也沒有拒絕,深深看了歧西太后一眼,兩手微微張開,恍若擁抱天空大地,眉心一點光輝出現,塔內就變了風光。
那時芳草飄香,碧空如洗,湖水清澈,少女明艷……
仿佛是在夢中,又仿佛回到從前。
徜徉在清風艷陽之中,歧西太后,感覺這些年的風風雨雨全都忘卻掉,回到了最是無憂無慮的時光,心靈中的污漬一點點消退,宛如明湖照影,照見本來。
她同樣張開雙臂,像是在擁抱著青春,擁抱那一去如流水,永遠不停流的寶貴時光。
再次清醒時,桑老變得更蒼老一些,臉上的皺紋也更深了一些,低頭端坐一言不發,歧西太后知道自己該離去了。
她還知道,坤寧宮這里,也不能留。宮外雖然千軍萬馬,宮內也是高手如云……但是,卻不能給她一絲安全感。
“擺駕,去萬花園,萬物生長,如影隨行。”
隨著一聲命令。
草叢中,樹葉間,屋角處,小湖中,都有著無數雙眼睛睜開,沙沙聲音不絕于耳,又像是只響在眾人心里。
聲音響起,卻看不到任何東西,生似這只是一種錯覺。
但是,一行數百人,行走在御道之上,卻感覺到一股莫明的安心。
仿佛有許多東西,在保護著自己。
“好一個萬物長生。”
張坤身著黑衣,貓在一棵老樟樹上。
葉片密集遮掩,月光下,并不能看到他的一絲身影。
他看到那個老嫗上了豪奢馬車,看到了五百精騎相隨。
同時,還看到了無數稀奇古怪的毒蛇異獸,靈禽飛蛾……每一個全不起眼的小東西,似乎都具有詭異的力量。
只是遲疑了一小會,張坤眼前微花,那隊人馬已然消失不見。
自己好像來到了草地上,來到了一個如鏡子般澄靜透明的湖水旁。
有個老人,正站在山坡上,舉著手里的彎木拐杖,向著自己笑。
“裝神弄鬼。”
張坤冷喝一聲,全身氣血猛然沸騰,精氣直沖頂門,抽刀在手,一刀望空劈去。
喀啦啦……
如同鏡子碎裂的聲音響在耳邊。
眼前光影變幻,四周漆黑一片,有暴雨生成。
萬物發出怒吼狂嘯之音,鉆入耳中,震蕩心靈。
“哼,暫且放你一馬,來日再打過。”
張坤一刀護身,四周恍若來到了冰天雪地,一朵寒梅綻開。
下一刻,他的身形已化為黑煙,瞬息間,撲過數十丈,踏出坤寧宮。
這時再看,那御道人馬,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原來是修練精神的武學,難怪能馭獸,可通靈,血氣似乎可以克制。但是,大道朝天,各走半邊……血氣雖強,也被這股精神力量所影響,不能免疫其威能。”
張坤抬眼又望了一眼那藏在夜色中的深宮內墻,終于不再尾隨追趕。
沒有找到對付萬物教這種詭譎手法之前,直接近前硬拼,那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一個不小心,還有可能掉入陷阱之中。
“蠻朝國運還在,大勢不在我。有些事情,急不得,那就一步步走。”
張坤幽幽嘆了一口氣。
轉身回了醫館。
他要提升修為,接下來,櫻花國依藤那里,很可能是一場硬仗,絕不容許失手。
白塔之內,桑老睜開雙眼,紫光熒熒,張嘴就噴出一口黑血出來,落地化為寒冰。
他長吐一口氣,冷哼道:“虧大了,沒有百八十生靈開祭,這次還真補不回來。葉赫那拉氏,呵呵,遵循遠古盟約,從哪里開始,從哪里結束,希望一切圓滿吧。萬物即神……”
老頭的聲音越來越低沉,直至杳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