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上午的時候還是陽光明媚,現在天卻不知為何又陰沉下來——灰蒙蒙的云層和薄霧自上而下地覆蓋了普蘭德城邦,遠處的鐘塔與煙囪都好像在這迷蒙背景下變成了影影綽綽的水墨,冷風則一陣一陣地刮來,風向動蕩不安。
兩輛車從安德伍德家的宅邸開了出來,其中一輛徑直駛上大道,朝市中心的方向疾馳而去,另一輛車則轉向了通往下城區的捷徑小路,在陰沉的天色下駛向遠方。
莫里斯坐在駕駛位上,一邊謹慎地操控著車輛在小路上行駛一邊探頭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氣。
天色比剛才又陰沉了幾分,混亂的風幾乎要呼嘯起來,卷著附近幾座塔樓上的彩色旗幟胡亂拍打。
這突然糟糕下來的天氣讓他隱隱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也讓他回憶起了自己上次前往那座古董店時的情況。
當時好像也是一樣糟糕的天氣。
老人抬起右手拍了拍腦門,好讓自己更加精神振作,同時也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那串石子手串。
結構精巧的繩結之間,只剩下四枚彩色石子,這些蒙受神恩的石塊在昏昏沉沉的天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輝,帶著令人心靈平靜的氛圍。
拉赫姆的加護能讓學者們在面對超出理解的知識時暫時保命,但這加護在真正危險的亞空間陰影面前只有有限的效用,莫里斯不知道這次前往古董店會有什么東西等待著自己,也不知道這些石子還能不能像上次一樣保護自己。
但他仍然踏上了前往古董店的路。
只要控制好自己的好奇心,只要別再開啟自己的“真實之眼”,只要別作死地觀察鄧肯先生及其身邊的各種東西,自己就是安全的——那位亞空間陰影態度友善(雖然這很不可思議),只要自己這邊別越界,那么祂便不會加害自己。
祂甚至有可能提供幫助。
莫里斯輕輕吸了口氣,讓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臟慢慢平復下來。
他知道自己觸碰到了城邦平和表象下的某些可怕真相,而作為一位歷史學者,他已經大致猜到了這真相是怎么回事,可他卻沒有選擇親自向教會報告此事,而是奔向一位來自亞空間的不可名狀存在。
這是毫無疑問的悖逆甚至異端之舉。
但他仍然做了這個大膽的決定。
海蒂已經前往大教堂,她尋求庇護的舉動以及捎過去的隱晦口信應當可以引起瓦倫丁主教的警覺,自己出發前也進行了短暫的禱告,如果拉赫姆仍然在關注自己,那么自己也算盡到了向教會示警的責任,現在他要前往那座古董店——三條路同時走,至少可以提高成功的幾率。
凡娜可能出事了,而她是深海教會的審判官,連她都能出事,這讓莫里斯不敢將所有希望都壓在教會身上。
只希望最起碼大教堂本身沒有淪陷,希望……自己讓海蒂去大教堂尋求庇護并示警的選擇是正確的。
一個驚雷突然響起,轟隆一聲巨響之后,遠處傳來了吵雜的聲音。
正在一邊開車一邊考慮問題的莫里斯被這突然傳來的動靜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看向了吵雜聲傳來的方向,隱隱約約間看到遠處有一座建筑物上空有濃煙升起。
似乎是落雷引燃了屋頂——糟糕的天氣,糟糕的運氣。
那座建筑物正在自己前進的方向上,莫里斯忍不住嘟噥著暗罵了一句,隨后選擇了旁邊另一條小路,開車駛入。
然而他開了沒多久,便看到前面的小巷里突然竄出了幾條發了瘋一般的狼狗,還有一個醉醺醺的醉漢舉著棍棒跟在那些瘋狗后面,那醉漢看到駛進小路的車子,立刻罵罵咧咧地沖了上來,胡亂揮舞著手里的棍子,竟好像要上來攔截。
“哪冒出來的瘋子……”莫里斯頓時皺起眉頭,使勁按著喇叭想要讓那醉漢清醒一點讓開路,然而對方聽到喇叭聲之后反而更加不管不顧,連聲咒罵著沖到了車頭前面,揮起棍棒便砸在機器蓋上。
莫里斯被那砰的一聲一驚,似乎突然反應過來什么,立刻盯著那醉漢的眼睛,嗓音低沉地斥喝:“摩達佐羅幾何律!”
龐雜而混亂的知識與記憶驟然灌入了醉漢的頭腦,并在其表層意識中掀起了一場短暫的思維風暴,那莽夫平日里恐怕連兩位數以上的加減法都不常使用,于是頓時發出一聲痛苦而驚恐的喊叫,瘋狂地跑開了。
莫里斯則立刻重新發動了車子,直接越過那些仍然在路邊狂亂吠叫的瘋狗,沖向前方那越來越陰沉的街道。
甩開了暫時的麻煩,莫里斯臉上卻絲毫沒有放松下來,而在視野中出現了一道突兀的大溝,路旁的一根蒸汽管道也突然爆裂,熱氣封堵了去路之后,他那糟糕的感覺終于得以印證。
不是天氣突然變壞了,不是麻煩突然冒了出來,不是自己今天的運氣不佳。
是有東西在阻止自己——阻止自己這個“察覺真相者”繼續前進。
這不是強硬的阻攔,也不是直接致命的威脅,一系列的意外事態更像是某種“應激反應”,像是一個自動運行的警戒規則。
這個警戒規則是如何生效的?“他們”是如何找到自己的?是因為自己的“醒悟”?還是某個具體的行動?
自己只是隱約察覺了真相,并沒有和幕后黑手進行直接的對抗,便因此遭遇了這一連串的“阻撓”,那么凡娜呢?她究竟發現了什么,又遭遇了什么,才導致整個人都消失在現實維度?
莫里斯默念著拉赫姆的圣名,眼角的余光確認了一下手腕上的幾枚彩色石子,他駕車繞開了前方的障礙,直接選了一條通往第四街區的大道一路駛去。74文學網看深海余燼
在開闊筆直的大道上,“他們”又打算怎么阻撓自己?
莫里斯眨了下眼,突然,他在后視鏡中看到了一個除自己之外的身影。
一個身披破爛苦修士長袍,渾身枯瘦干癟如同骷髏,臉上帶著怪誕笑容的“人”正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通過后視鏡的倒影,這個干癟詭異的人正注視著莫里斯的眼睛。
“下午好,莫里斯先生,”那個干癟詭異的身影突然開口了,竟還很有禮貌,“您要去哪?”
“我早該想到……在我和鄧肯先生討論到‘威爾海姆傳訊事件’的時候,我就該想到是你們這幫所謂的‘傳道士’……”莫里斯猛踩剎車,微微轉過身子看著那個坐在側后方的身影,“……你是什么時候潛到這輛車上的?”
“不好說,可能是昨天,也可能是18——在您和您的夫人剛買下這輛車的時候,”那枯瘦的人似乎是在微笑,臉上干癟的血肉因此皺成了一團,“您這么匆匆忙忙,是有要事么?”
莫里斯回以沉默,那枯瘦的終焉傳道士卻不以為意,只是繼續很有禮貌地說道:“不管您要去哪,都恕我不能放行——但我不會取您性命,畢竟不管怎樣,您也曾在那場大火中向亞空間禱告過,姑且也算我們的半個同胞……啊,您不會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當時禱告的對象是誰吧?”
莫里斯臉色驟然變化了兩下,最后終于化作一個苦笑:“原來如此……”
“就像我們常說的,亞空間乃應許之地,它將回應眾生所有的愿望,并公平地賜予圓滿……”終焉傳道士抬起一只手,虔誠而溫和地說著,隨后目光落在了莫里斯身上,“您接下來要做什么呢?嘗試驅逐我嗎?我了解過智慧之神賜予信徒的力量,據說你們的言語可將知識與記憶化作力量,讓說出口的話語變得和子彈一樣威力十足,我倒是很想見識……”
“砰砰砰砰砰砰!”
一連六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在車內驟然炸裂,終焉傳道士的話沒說完,便已經被大口徑左打成了一具尸體,其中兩槍在心臟,一槍在額頭。
那干癟的軀體飛快地化作蒼白碎塊,又如灰塵般隨風飄散。
莫里斯從身側座椅遮擋的角度拿出右手,一柄左仍然冒著青煙。
“我都有子彈了我跟你廢什么話……”
老學者嘀咕了幾句,隨手給左換好子彈,同時再次發動了車子。
他知道,自己這趟路仍然不好走,前方說不準還有什么東西在阻擋自己——殺掉一個腦子不好使的終焉傳道士并不能結束這一切。
這個終焉傳道士甚至可能會在明天繼續糾纏自己——既然這家伙敢上這輛車,就說明他對這一時刻的死亡壓根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