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余子清的威脅,安史之書一直在裝死,就是不愿意承認它其實是有點意識的。
余子清試探了半晌,也沒再試探出什么,只能暫時放棄了。
從這本書里的內容,還有內容從前到后的變化,余子清就不信,安史之書不希望有人去化解災難。
那里的每一條記載,都是尚未塵埃落定的。
如今化解的幾條,統統都是余子清出的手。
不管曾經的大兌也好,如今的安史之書也好,他們無論想要干什么,現在最好先別把余子清惹了。
成事很難,但敗事,那可太容易了。
余子清翻了翻書頁,翻到老羊那一頁,老羊還在里面沒出來。
他要先去把老羊帶出來。
不過進去之前,他先看著安史之書,道。
“你可想好了,現在除了我,可沒人能再做什么了,我要是進入其中,一不小心死在里面,你就再也沒戲了,你可別指望進入其中的其他人了。
你要是有意識,你肯定知道,之前進去的人,肯定不是為了化解災難,他們只是想解開封印。”
余子清伸出一只手,按在異火那一頁。
霎時之間,他消失在原地。
安史之書上,那些血色的字跡里,血光流轉,不斷的閃爍,不知道在表達什么意思。
余子清眼前的場景一換,便發現自己已經在數百丈的高空中了。
大地之上,一片焦黑,隱約還能看到有些地方,有尚未徹底熄滅的暗火,放眼望去,根本沒有一處地方是沒有被火焰光顧過的。
哦,有的,半空中沒有火。
余子清呵呵一笑,那安史之書還跟老子裝。
只是說了它兩句,這一次就直接給送到半空中了,絕對安全的地方,周身數百丈之內,連一顆火星都沒。
看來它也知道,自己來到這個封印里,若是碰到那異火,大概率要完蛋。
它這是生怕自己死了啊。
余子清飄在半空中,開始聯系老羊。
等到老羊出現在七樓里,看到余子清的身影,看到余子清在揮手的時候,都沒有半點卡頓,老羊便道。
“你來異火封印了?”
“恩,我來看看你什么情況,不行了我就帶你出去,你見到那個異火了么?”
“沒有見到,銀湖墜地,已經將火氣強行壓滅,異火不見蹤影了,不知道藏到那里了,但是按照記載,只要積聚了足夠的力量,那個東西肯定還會再次爆發的。”
“你現在在哪?”
“丁亥城見吧。”
下線之后,余子清辨別了一下方向,直奔丁亥城所在方向而去。
他一路腳不沾地,看著滿目瘡痍的大地,到處都是焦黑的痕跡,到處都是殘留下來,還沒被燒成灰燼的骸骨。
這一波大火,就算是最后將其封印了,最終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大兌的這邊的人,在雨季的時候,怕是從來沒想過會有什么大火。
尤其是大兌南部,銀湖那一大片范圍,水脈如網,千里澤國,那種空氣里都能捏出水的鬼地方,連找個干燥的引火木頭,恐怕都沒那么容易。
也不知道那異火到底是什么,能引燃數千里范圍。
一路前行,余子清一個活人都沒見到,城池里也沒見到活人,要么是空空蕩蕩,要么是遍地骸骨。
距離火焰爆發之地越近,那死的人越多,到了外圍城池內就一具骸骨也見不到了,只有被燒黑的城池。
想來那個時候,異火已經被封印了。
一路趕到了丁亥城,依然是滿目瘡痍,滿城死寂,依稀還能看到一點點曾經的痕跡。
余子清走到縣衙里,里面什么都沒有,也沒有尸骸,有用的沒用的,統統都被燒毀。
他伸出手,觸摸了一下地面上的一些灰燼,那里還殘留著一絲溫熱。
一絲殘留的火氣,瞬間被吸納出來,沒入他的體內,心臟內的赤猿張開嘴巴,將那一絲火氣吞噬掉,瞬間,赤猿的眼睛便紅了,一臉暴躁的錘著胸口。
但它臉上的表情越是暴躁,整個人反而愈發平靜了下來,它第一次趺迦而坐,開始了靜靜的修行。
余子清閉上眼睛,靜靜的感應著,片刻之后,那個暴躁的赤猿,站起身,紅著的眼睛消退,臉上的暴躁表情也慢慢消退了一些,可是它整個人卻又恢復了往日的樣子。
一副坐不住的鬼樣子。
一直不溫不火,靜靜吐納的土蛤蟆,給余子清傳來一條信息。
赤猿平靜下來的時候,會越來越暴躁,腦子也會變得不好,可是若是臉上的表情越暴躁,它反而會越平靜,要是還有那種火氣的話,給它點,讓它平靜一點。
省的那家伙,整天跟個瘋子似的的不消停,晉升都全靠其他四個人帶著。
余子清想了想,走出縣衙,雙手貼在地面上,當感受到一絲溫熱之后,立刻感覺到,周圍殘留的火氣,正在源源不斷的向著他匯聚而來。
一縷縷微不可查,都無法凝聚的火氣,不斷的涌入他的心中。
暴躁的赤猿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坐在那里,源源不斷的吸納火氣。
隨著火氣吸納,赤猿臉上的暴躁和瘋狂,越來越盛,可是它整個人卻越來越平靜。
等到一朵微弱的小火苗,在赤猿胸中點燃的瞬間,它臉上的暴躁和瘋狂徹底消散,臉上的血肉變化,固化成了怒目而視的樣子,猙獰且威嚴。
它趺迦而坐,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靜靜的吸納火氣。
余子清心中驟然生出一絲明悟。
他的赤天魔神氣,此刻才算是真正的修成了。
這家伙吸納丙火丁火之氣,更要吸納他的心氣成長,縱然有五氣循環,可以成功入門。
可是真正修成,卻還需要吸納他的暴躁之氣,吸納他的怒氣。
然而余子清一向是心平氣和,很少有暴躁的時候,也很少有怒火沖天的時候,赤猿壓根沒法跨過那個門檻。
再看了看土蛤蟆,余子清忽然明白了,為什么土蛤蟆成長的最快,而且一直都是那副心平氣和,默默卷的樣子。
因為這土蛤蟆所代表的法門,天生就跟他契合,胃口好,貪食,就跟他一樣,只要閑下來了,那嘴巴就停不下來。
當然,這個是余子清曾經遭受的一切,才留下的后遺癥,哪怕好了,毛病也很難徹底改了。
這無形之中,就完美的契合了土蛤蟆,讓土蛤蟆吃的飽飽的,自然成長的最快。
而如今五小只,已經是同氣連枝,五氣循環之下,一個變強了,其他也會被帶著變強,不存在差距太大的情況,赤猿偏弱點,也沒什么影響,就是整天不消停,整天鬧騰。
如今補足了缺陷,點燃了那一縷火焰之后,赤猿腦子恢復了正常,就跟土蛤蟆一樣安靜了。
余子清默默感應,他覺得這幾門原本應該是給人魔修行的法門,到了他這之后,也開始了變化。
在樓槐的傳承里,這幾個法門,其實就是個普通法門而已。
余子清之前當做輔助修行的秘法用,如今看來,這幾個法門,也跟隨著五氣循環之后,開始了自我演化,在他這變的越來越不一樣了。
當余子清將整個丁亥城的火氣都吸納過來,吞噬干凈之后,整座焦黑的城池,隨著一陣風吹過,便開始了大面積的坍塌。
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城池也隨之崩碎坍塌,化作塵埃。
可能過上幾十年之后,這里就會被植被覆蓋,再也看不到曾經的痕跡。
等到老羊趕到這里的時候,余子清飄在半空中,看著前方的塵埃升騰。
“這是怎么了?遇到活人了?”
“沒有,我把丁亥城里的火氣吸收掉了,丁亥城便坍塌,化作了灰燼。”
“你能吸收那些殘留的火氣?”
老羊眉頭一皺。
“那些火氣如同暗火,是那異火引燃之后所留,你貿然吸收沒什么影響吧?”
“暫時沒有感覺有什么不對的,而且越來越好了。”
老羊打量了一下余子清,完成了每天漲一個見識的目標。
他伸出一只蹄子,搭在余子清身上,細細感應了一下,確認余子清沒事之后,才搖了搖頭。
“你可真是大膽啊,我已經在這里找了很久了,一直沒有找到那異火的痕跡。
按照我的推測,那異火恐怕已經散開在這數千里范圍了。
那些暗藏的火氣,便是稀釋到極致的異火的一部分。
到了這種程度,那異火其實已經沒什么危害了。
我估計,是那團異火,在當時銀湖墜地時,被正面沖擊到了,所以被強行擊潰崩散,散落在這數千里大地上。
以至于這里很多地方,暗火常年不熄,卻也沒法造成更大破壞了。
所以,有些地方其實已經開始恢復生機了,有植被或者是其他東西開始復蘇。”
“所以,這里其實已經沒什么大問題了?”余子清有些意外。
“大致上是沒什么大問題了,但按照我的推測,那異火只是被擊潰崩散,有朝一日,若是有條件的時候,還是會再次匯聚的,到時候,這數千里之地,必然會再次被付之一炬。
他們將其封印起來,的確也沒做錯。
若是他們有其他辦法,可以控制那團異火,能將其徹底熄滅,也不至于到了這種地步了,依然還要封印。”
聽到這話,余子清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受著赤猿,還有赤猿胸中燃燒的那一朵小火苗,若有所思。
“這里發生的災難,是在丁卯八十八年,按照安史之書的記載,其實已經到了大兌神朝的后期。
我好像有點猜測,那東西是什么,為什么無法熄滅了。
也知道怎么化解了,成不成都試試吧,反正吸納點火氣,對我也有好處。”
“都在這個地方了,你還有什么不敢說的?”老羊輕嘆一聲,余子清都不會學他點好,學他話說一半。
“問題是我也不確定啊,怎么說?”
余子清離開丁亥城,走過一段路程,便雙手貼地,吸納附近的火氣,又是一次地毯式搜刮。
隨著火氣吸納的越來越多,赤猿胸中那一朵小火苗,也開始慢慢壯大,而赤猿也愈發平靜,老神在在如同入定一般。
一晃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余子清的速度很快,慢慢的將沿途所有的火氣全部吸納。
而從高空中俯瞰下去,一片焦黑的大地上,有灰燼覆蓋的灰色,以丁亥城為中心,向著四周輻射開來。
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丁亥城周圍,已經開始有一些生命力頑強的植被,在大雨過后,冒出了新芽,生機開始萌發。
三個月之后,余子清再次站起身,便感覺到赤猿胸中的火焰,已經化作了一團赤色的火焰熊熊燃燒,赤猿腦袋上的毛發,舞動之間,也開始浮現出火星。
而后呼哧一聲,火焰燃起,它的頭頂上,赤色的火焰緩緩的燃燒著,赤猿臉上的怒相,也隨之消散,化作了一臉平靜的樣子,靜靜的坐在那里,如同老僧入定。
余子清閉目感應了片刻,他接觸到那些火焰,便感覺胸中仿若有火焰在燃燒,一縷心緒,被其點燃,化作了怒火,在燃燒。
霎時之間,余子清眼前的世界,仿若化作了流光,急速的消退。
他的目光,也仿若看到了封印的最初。
他看到南部澤國,水脈燦爛,妖孽橫行,也看到北部,大地干枯,千里赤地。
他看到那一年,流民無數,餓死者無數,也看到有人趁亂,大發橫財。
看到那一片混亂之中,有更多的人趁亂搞事。
一團烏煙瘴氣之中,他的目光,順著流光,看到了一個中年人。
看到他的女兒被人搶走,看到他的雙親在逃難路上被活活餓死病死。
直到看到他,終于走到一座城池前的時候,卻被當要犯,抓進了大牢里。
他被迫認罪了,然而他不識字,甚至不知道他認的什么罪。
終于,臨死的那天,一個獄卒,告訴他。
有個權貴犯了事,而且事不太好遮掩,算他倒霉,跟那個人長的極為相像,就只能讓他去替死了。
他滿腔怒火,卻心若死灰,自知毫無生機。
等到處刑之前一刻,他要吃上最后一碗斷頭飯的時候,喊了句冤,便被人一腳踢翻了斷頭飯。
那一刻,他胸中的怒火,再也無法控制,他滿腔悲憤,一起化作了怒火,他全身的血液,整個人的一切,都仿若在燃燒。
他留下一句詛咒,一頭撞死在石柱上。
“愿天降怒火,燒死你們這些人間鬼魅,燒出一個朗朗乾坤。”
他的身軀,他的神魂,他的骨血,統統在火焰之中消失不見,最后,他胸中的一縷怒火,化作一朵小指甲蓋大小,好似風一吹就會熄滅的小火苗。
那朵小火苗,從空中跌落,越來越微弱,落地的時候,便已經只剩下米粒大小的一點點。
而后,無聲無息的,摔碎了。
化作了一些細小的火星,四散開來。
只是那點點即將熄滅的火星,卻點燃了隔壁牢房的一個囚犯心中的怒火。
火焰,開始燃燒了。
火,大火,無法用水澆滅的大火,以緩慢,卻勢不可擋的姿態,擴散開了。
他看到火焰如同有意識一般,向著一個方向擴散。
跟著,他在縣衙后方不遠的地方,看到了一戶人家,那火焰如同奔騰的大河,直奔這一家而去,火焰將這里點燃,任何的法門,任何的防護,似乎都已經毫無作用。
他看到有一個長的跟那中年人,長的有七分相像的年輕人,被火焰吞噬,在火焰里熊熊燃燒。
更看到一個跟那年輕人也有幾分相像的中年人沖了出來,驚恐不已的想要撲滅大火,可是他手中的法門,毫無作用,那火焰是從年輕的體內燃燒起來的。
余子清知道了他們的名字。
最初的冤屈者,王二牛。
縣丞趙林,縣丞之子趙斌。
他們父子,在火焰之中,被活活凈化掉了。
然而那已經點燃的怒火,是如何能攔得住的。
因為城內城外,早就有無數胸中已經憋著怒火的人。
這里早已經是遍地火藥桶了,現在那點點火星,點點怒火,便是徹底點燃這一切的引子。
火焰擴散的范圍越來越快,最后已經化作一道火焰沖擊波,向著四面八方擴散。
看到這里,所有的畫面都仿若被火焰燒毀,目之所及,只剩下火焰。
余子清閉上眼了,輕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
良久之后,余子清睜開眼睛,語氣里包含著怒氣。
“我現在確定了,安史之書的記載也靠不住。
說到底,史書也是人書寫的,是人書寫的,就一定會有偏向。
什么狗屎天降異火,也不知道是哪個瓜皮執筆,在這粉飾太平。
這他娘的壓根就是怒火!
是人禍,一個瓜皮縣丞,逼著一個普通人,點燃了胸中怒火,而后引燃了數千里范圍內,所有人胸中的怒火。
別說銀湖泄地了,就算是傾盡四海之水,也不可能澆的滅眾生的怒火。
難怪這個封印里,明明已經沒有明火了,卻還是沒有人敢來化解掉。
因為他們都怕引火燒身,將他們也活活燒死!”
丁卯八十八年,按照大兌的紀年法,這只是丁卯時期剛剛開始的那幾十年。
他們不是毫無辦法,只是無人敢來而已。
余子清的怒火也快被點燃了,他看著周圍的世界,開始坍縮,他都有些后悔化解這里的災難了。
不值得,這里的災難,不值得化解。
就得讓那災難一直存留在這里。
若是沒有那冤屈,沒有那王二牛之前的苦難,他胸中的怒火,也不至于被點燃。
再退一萬步,若是這一年,整體大環境就跟牧守常所在的那個年代一樣,縣守寧死不退,敬忠職守,人民安居樂業。
那王二牛那一絲墜地就要熄滅的怒火,連一顆干稻草都不可能引燃。
眼看著周遭的世界如同畫卷一樣卷起,余子清看了一眼老羊。
“你是跟我一起,還是我先送你出去。”
“送我出去吧,我不想看到那本書,也不適合看到。”
余子清將老羊送出去,他靜靜的等待著,等待著周圍的一切,坍縮回書頁里。
看著書頁上的字跡,余子清盯著安史之書,冷笑一聲。
“丁卯八十八年,天降異火,數千里焦土,炙斃者眾,無以計數。
異火詭譎,雨澆不滅,風吹不熄,有神人計蒙氏,自南海而來,拋異寶落于河谷。
銀河墜地,攔其去路,滅其火氣,化銀湖一座,存留于世。
火氣盡消,異火卻不熄,無面人乙三二,引神朝之力,將其封印,以待化解。
什么狗屁。”
“你到底算不算是一本史書?”
安史之書毫無反應。
“你這里記錄下來的,到底是尚未塵埃落定的史實,還是被人粉飾過的故事?”
“你給點反應,你這若是可以任人更改,隨意粉飾太平的故事,那我可沒有臉去蓋這個章,你愛找誰找誰去。”
霎時之間,便見那一頁上,已經開始變顏色的書頁,忽然停了下來,字跡之中的血色流淌,鮮艷的讓人心悸。
余子清冷笑一聲走上前,問了句。
“這條記錄是誰書寫的?書寫史書,都不敢留名,還寫個屁的史書,你這安史之書,改成大兌演義得了,當個故事看看還行。”
作為一部名字里都帶著“史”字的書,余子清接二連三的嘲諷,它也顧不得裝不裝了,它實在忍不住了。
當即浮現出幾個字。
丁卯八十八年,執筆御史方守義。
“呵呵,還有這種職位?敢讓御史來寫史書?史官呢?活該你被人篡改的面目全非。”
安史之書被噴的實在受不了了,偏偏它還沒法反駁。
封印進去的部分,是根本沒法篡改的,因為那就是當時的災難,他們要是有篡改災難本身的大神通,也不至于要去封印災難了。
這就是為什么這個異火之災,進去的時候,就已經是火焰燃燒之后的場景了,因為這樣,根本不會讓人經歷,讓人看到前面的部分。
而余子清卻直接將火氣全部吞掉了,那些部分,就再也不可能瞞得住余子清。
不然的話,這災難就不算是化解了。
安史之書不斷的顫動著,良久之后,一縷縷血光在其上方凝聚,慢慢的化作一支朱筆。
朱筆自動飛到余子清手中,就像是有人硬塞給他一樣。
余子清當然明白這啥意思。
筆給你,你來寫。
“我來寫就我來寫!”
余子清手握朱筆,直接在后面寫道。
“丁卯八十八年的執筆御史方守義,放你娘的狗屁,粉飾太平還寫個屁的史書。
什么天降異火,這就是人禍。
南部化作萬里澤國,北部化作赤地,逃荒逃難者難以計數,殞命者難以計數,荒野之中盡是尸骸。
災民王二牛,本就災民,全家慘死,人間慘事,卻又被屈打成招,頂替要犯。
壬子城縣丞趙林,徇私枉法,恣意妄為,為了袒護其子趙斌,冤殺王二牛。
以至于王二牛一腔冤屈,化作星星怒火,引燃牢房之中,其他冤屈者。
一時之間,怒火升騰,呈燎原之勢。
一群蠢貨,不想著怎么解決問題,只想著封印,怎么撇清關系捂蓋子。
封印了卻也動手腳,不讓人知道那異火來源,阻攔后人化解災難,實屬喪心病狂。
執筆御史方守義,壬子城縣丞趙林,縣丞之子趙斌,活該你們錄入史書,遺臭萬年。”
寫到這,余子清還是不解氣,繼續問了句。
“當時還有誰,誰買通的那個執筆御史,來來來,都告訴我,我全給他錄入進去,讓他們遺臭萬年。
你們這封印里,后續要是還能解開一些,肯定是有人能活下來的吧?
讓我們后人知道,有什么用,就得讓他們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
這幾個人,還有后面篡改的人,要是有僥幸在封印里活下來的,老子就先去把他們弄死,不然這心氣難平了。
你要是知道,還有誰,就先告訴我,省的以后,萬一我不小心化解了一個封印,還把人給救了。
那我的心態肯定爆炸,會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
比如把你扔到糞坑泡一泡,或者丟到地洞深處。”
安史之書沒什么動靜,片刻之后,一點流光飛出,沒入到余子清腦袋里。
余子清看了看,里面只是一些處刑的畫面。
包括他記錄的那個執筆御史,后面還有一堆地位更高,或者更低的人,全部被處以極刑。
這種事,肯定是要記錄下來,也沒人敢篡改的。
余子清睜開眼睛,看著安史之書,大概明白意思了。
差不多得了,好好的安史之書,被余子清用狗爬叉的字,寫了一堆噴人的話,安史之書都捏著鼻子忍了。
再寫下去,余子清就得把兌皇也噴一遍了。
“行吧,既然他們都死了,也都記錄了,我也懶得浪費筆墨再寫了。”
說完,余子清順手將朱筆揣進自己兜里。
安史之書也沒什么表示,也沒反應。
余子清瞅了兩眼那些字,不得不說,心氣難平的時候,寫出來的字,都不一樣了,雖然還是挺有特色,但已經有點好看的那種特色了。
只是從字跡,大概就能看出來,書寫的人,寫這些的時候,心中怒火燃燒,以至于手都被氣的發抖,更能看出來這記載之中,天怒人怨的大人禍,是何等的令人發指。
相信以后能看到這條記錄的人,一定也會這么認為的。
心緒慢慢平復了下來,余子清還是感覺胸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燒,他嘆了口氣,拿出了丁亥城縣守大印,重重的蓋在了上面。
霎時之間,那一頁便化作了白紙黑字,塵埃落定。
“這一頁,也是能化作神通法寶的吧?”
話音剛落,余子清便搖了搖頭。
“算了,我就隨便問一下而已。”
他胸中已經有一團怒火在燃燒了,用不著這一頁的神通了。
就算是能用,余子清也不想用了。
那神通,幾乎可以算是底層的平民,與外界的一切,同歸于盡的最后手段了。
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才能發揮出效果。
而效果么,卻也只是同歸于盡。
還是算了吧。
安史之書緩緩的合攏。
余子清念頭一動,轉身離開。
回到了地洞里,余子清順著石壁爬了上來。
老羊和襄王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襄王見到余子清,也沒有問任何問題,看到余子清無恙之后,襄王便道。
“你沒事便好,我去外面探查一下,我感覺似乎有人來了。”
襄王離開洞穴,去探查事情。
老羊看著襄王遠去的背影,咧著嘴笑了笑。
“游震這兒子,可不像外人說的那樣,是個莽夫啊。”
“他若是真的只是一個莽夫,也不可能安安生生的當了這么多年的襄王,也不可能修行到九階。”余子清搖了搖頭,對那種傳言嗤之以鼻。
看襄王這態度,余子清便知道,他肯定是猜到了一些事情。
如今還主動出去探查,主動避開,不介入到接下來的談話。
誰把他當成個純粹的莽夫,誰才是真的莽夫。
“處理完了?”
“處理完了,順便如實記錄了一下,不記下來,我心氣難平。”
“你最好小心點,有關那個神朝的信息不多,但是我可以確定,那個東西,就是他們留下的后手之一。
你不是那幾個神朝的人,沒有沾染絲毫印記,還好說點。
像是襄王,還有我這種,出生在某一個神朝,便會天生帶上一絲察覺不到的印記。
尤其是襄王,他是根本不敢觸碰,看都不敢看到一眼的。
我也一樣,說不定我接觸之后,就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你要是能做到的話,最好不要讓我接觸到,最好看都不要讓我看到。”
“還有這種說法?”余子清有些意外。
“神朝之間的底蘊和氣運,歸根到底,就是就是最底層的人,作為根基的,任何一個出生在本朝的人。
或者任何一個在本朝任職的人,其實多少都是有一絲印記,有一絲神朝氣運的。
而你,是一點點都沒有的,我們錦嵐山里的人,幾乎也都沒有,他們都是世代生活在荒原的人。
沒有身份,沒有印記。
但他們祖上,可能會是神朝的人。
沒有一個人,能如同你一樣,干干凈凈,連血脈里都不會有一點點。
所以,有些事,你能做,我們不能做。
你能碰能看,能肆意,我們都不能。
那個神朝的人,包括封印里那些還能保持清醒,有官職的人,他們應該也能感應到這些。
所以他們對你很友好,會愿意相信你,是因為你不是其他神朝的人。
血脈里也沒有絲毫其他神朝的印記,那么他們只會認定,你祖上就是那個神朝的人。
只有這種解釋,才能解釋你身上一點印記都沒有。”
老羊解釋完,余子清想起,之前已經有兩個人送他大印了。
后面那個還好說,畢竟,已經拿到一枚大印了。
那丁亥城的縣守牧守常,肯定是認為他是大兌的后裔。
“所以,我現在其實是那個神朝的人了?”
“可以算是,也可以不算是,因為那個神朝已經沒了。”
“你這說法有漏洞吧,祖上也不是神朝子民的,就不存在嗎?”余子清杠了一句。
“呵,聽說過一句話么,窮不過三代。”
“聽說過。”
“意思是,窮苦人家,三代之后,要是還沒翻身,就留不下血脈了。
這世界很危險的,沒有神朝庇護的疆域,普通人根本不太可能,安安穩穩的活過三代人。
而追溯到上古,那個時代,有一個人能留下血脈,而且血脈能延續到今日還未斷絕。
那么,那個人就一定是某個神朝的人。
而且那個人還有很大概率,不是平民。”
“那……”余子清還想繼續杠。
“那什么那,你是想說封印二姓么?你怎么知道,他們在上古的時候,不是神朝的人?
甚至到今日,他們名義上,其實都是某個神朝的子民。”
余子清不跟老羊杠了,雖然他覺得理論上,肯定還是有。
但是想想,從祖上開始,婚喪嫁娶,家里的每一個成員,都不是某個神朝之人的概率,著實有點低的不可思議。
恐怕也就只有他這種憑空蹦跶出來的家伙,血脈里才沒有這邊任何一個神朝的印記吧。
“算了,先別管這些了,我之前看過了,還有兩個封印,是有人進去了,我現在不確定,到底哪個才是封不絕進去的,哪個是印家人進去的。”
余子清將那倆封印的消息,給老羊說了一遍,老羊沉默了片刻。
“我也不太確定,但是我估計,那些帶走印家的人,應該不是想要蝗神。
無論那些人是誰,放出蝗神,都是損人不利己。
三神朝若是遇到這種事,必定會第一時間將其鎮壓。
而且,那些人肯定也不是為了化解災難。
若只是化解災難,有印家的高手在,這么久,應該已經出來了。
不然,不至于費這么大勁,綁來印家的人。
只可惜,那個神朝的封印,不是那么好破解的,印家獨自一家,很難破解的。
他們應該是為了另外一個。”
“那我們先去把封不絕帶出來吧,封印二家遇事的時候,站在一起,成功率還是比較高的,問題就是那個蝗神,你有辦法解決不?”
“那說的是蝗神,其實就是一個大妖,難纏就難纏在,蝗群數量太多了,隨便一只都會帶毒,那蝗神更是毒中之毒,這事古來有之,既然能被封印,就說明那東西跟一般的不太一樣。”
“能吃么?會被毒死么?”
“不知道。”
“我之前遇到了一個縣守,發現了一件事,他好像不知道有煉體修士的存在。”
“嗯?”老羊的眼睛驟然睜大:“他一個縣守,竟然不知道煉體修士?”
“很顯然,他不知道,知道我是煉體修士之后,他非常震驚,而其非常高興,你知道煉體修士,是什么時候出現的么?”
“這……”老羊語塞,他琢磨良久之后,臉上帶著一絲震驚:“我不知道,我的印象里,好像一直都有啊。”
“不對,肯定不對。”
余子清想到了上古之前,想到了撰寫出白陽圣典的起。
白陽圣典里,其實就是一門煉氣法門,兼顧了一部分煉神。
此刻再次回想,那煉神的部分,明顯就不如煉氣的部分成體系,精妙也不如煉氣的部分。
那個時候,余子清還真沒覺得這有什么不正常的。
可是如今,得到了新的情報,余子清便覺得,那門白陽圣典,是典型的煉氣法門,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起那個年代,可能壓根就不存在煉體這倆字。
再回想一下,如今這個時代,體修的整體地位都很低,大震那邊還好點,因為此前就有一任震皇都是體修。
到了大乾這邊,苦哈哈就是低階體修的代名詞。
歷代乾皇,也沒有一個是主修煉體的。
整個世界,體修強者的數量,對比煉氣修士,連煉氣修士的零頭都不到。
“所以,我覺得,如果封印里的那個時代,壓根就沒有體修,自然也不會有人能想到吃掉蝗神的想法。
所以,你覺得以你的肉身,能扛得住蝗神的劇毒么?
他總不至于連你也能毒死吧?”
老羊沉思了一下,他知道余子清的意思,那蝗神能不能把化作龍族形態的他毒死。
“這個我還真不確定。”
“不確定就算了,那你先在這等著吧,我去把封不絕帶出來得了。”
“不,我跟你一起去,化解封印了,再把他帶出來。”
老羊很堅持。
余子清知道,老羊是覺得,哪怕是冒點險,也不能讓外人知道,他可以隨意的進出封印。
那就只能走化解災難這條路了。
等了一個時辰多點,襄王從外面回來。
“我探查過了,沒有人的蹤跡,也沒有人再來,可能是我感覺錯了,不過,還是探查過后,能放心點。”
襄王說的臉不紅心不跳,絲毫沒有故意出去避開的意思在里面。
“走吧,我們先去把封不絕撈出來吧,畢竟,還有一個封印鎮壓的地方,只有他知道,我們不能讓他被困死在里面了。”
三人再次順著石壁爬下去,來到石壁上的符文前。
余子清第一個伸出手,貼在那符文上,默念蝗神那一頁的記載。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老羊和襄王依次觸摸符文,跟著消失在原地。
那片安史之書所在的虛空之中,書籍自動翻開,翻到了蝗神那一頁。
余子清的身形出現在這里,他看著那一頁書,想了想,道。
“把異火那一頁給我吧。”
安史之書自動翻到異火那一頁,書頁脫落,飄入余子清手中。
余子清念頭一動,那頁書便化作一個火焰印記,印在他的掌心。
被余子清噴了半晌,還被順走了朱筆的安史之書,現在依然是老老實實的按照余子清的意思來,老羊和襄王,都是直接被送進去了。
余子清伸出一只手,貼在蝗神那一頁上,他的身形瞬間消失。
眼前的昏暗微微亮起,而后便再次變得昏暗。
余子清微微瞇著眼睛,抬頭向著天空望去。
天際昏暗,大日的光輝都被遮掩了。
不是因為有云,而是蝗蟲,鋪天蓋地蝗蟲,如同望不到邊際黑云,將天光遮掩,大地之上看起來是一片昏暗。
除了天空中匯聚成云的蝗蟲群,半空中,大地上,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蝗蟲。
而大地之上,放眼望去,一點綠色都看不到了,只有一株株光禿禿的樹木,大批大批枯死。
那些蝗蟲葷素不忌,地上的雜草,都全部不放過,所有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部都被那些蝗蟲吃掉。
甚至余子清還看到一株暗紅色的毒草,也被一只只蝗蟲啃食。
毒草周圍,已經堆厚厚的一層蝗蟲的尸體,可是卻還有更多的蝗蟲,前赴后繼,一只啃一口,也要將那毒草啃食干凈。
余子清出現了不過十幾個呼吸,就見那株毒草已經徹底消失。
毒草周圍,留下了數以萬計的蝗蟲尸體。
“先確定一下我們在哪吧。”
三人一起從高空中飛遁而過,大地上一點生機都沒有。
飛了沒多久,余子清便看到了,尸骸,大量的尸骸,遍布道邊。
除了尸骸,還發現了餓死鬼,大量的餓死鬼。
那些餓死鬼,如同瘋了一般,到處撲殺那些蝗蟲。
余子清他們飛了沒多久,就看到了丁未城所在。
丁未城,此刻就如同一座死城,跟外界的大地一樣,不見半點綠色。
“能聯系上封不絕么?還是他不在這里?”
“已經聯系了,我發出了三柄傳訊飛劍,都能發出去,他肯定在這里的,我告訴他,我們在丁未城了。”襄王立刻回了一句。
“那我們先進城吧。”
按照記載,出手的便是丁未城的郡守聶雙。
直接來這里,自然是最方便的。
城門口已經沒人鎮守了,進了城池,道旁稀稀拉拉的倒著幾個人,看守城門的守衛,都貼著城墻倒在那里了。
老羊在附近檢查了一遍,回來之后,搖了搖頭。
“城池所有的防護,統統都耗盡了力量,全部都廢了。”
老羊稍稍一頓,繼續道。
“而且,已經沒幾個活人了,城內也找不到一丁點能吃的東西了。”
他們正說著話,就見一個倒在道旁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氣,他的身上,一個餓死鬼走了出來,看了余子清等人一眼,便直沖向城外,去撲殺那些蝗蟲。
深仇大恨,三江難洗。
余子清去了縣衙,里面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這就是蝗神之災。
那些蝗蟲,會吃掉目之所及的一切生機,卻不不會直接去傷到一個人,哪怕每一只蝗蟲,隨便來個小孩子,都能將其一只手捏死,一腳踩死。
可是那太多了,數以億萬,一點都不夸張。
偏偏這些蝗蟲,統統都是身帶劇毒,吃都沒法吃。
沒有了食物,家禽鳥類,都餓死了,然后牲畜都死完了,再然后,人全部死完了。
這里的災難,比余子清經歷過的荒原災難,還要可怕的多。
因為這里的人太多了,多到余子清哪怕有一個神朝來給他供應糧食救助,都不可能救下這里的人了。
餘子清暗嘆一聲,他最見不得,最能感同身受的,就是人被餓死。
這還只是一座城池,餓死鬼便已經多到數不清楚了,他不知道這個封印里,還有多少人被餓死了。
余子清丟下其他人,自己出城,找到一個餓死鬼群,他落在地上,大喝一聲。
“可有還有理智的?”
等了好半晌,才有一個餓死鬼走了過來。
“你是朝廷的人?”
“算是半個,你是?”
“丁未城的一個小吏,名字不值一提。”
“若是給你一個機會,能變成另外一種鬼物,能吃到東西的,你愿意么?”
“變了能殺光這些蝗蟲么?”
“不能。”
“那算了。”
小吏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繼續去撲殺蝗蟲。
余子清沉默不語,他看到,還有一些餓死鬼,明明已經失去理智,卻還瘋了一樣的,不眠不休,不知疲倦的撲殺一個個蝗蟲。
好大的執念啊。
執念大到,身為餓死鬼,卻連吃到一口東西的希望,都能被壓下去,只為了撲殺蝗蟲。
余子清看著那遠去的小吏,抬起手,再問了一句。
“那若是有方法,讓你們撲殺那些蝗蟲,但是你們卻未必能活下來,你愿意么?”
那餓死鬼小吏的腳步一頓,立刻轉身,看向余子清。
而那些已經完全失去理智的餓死鬼們,也在這一刻,一起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起轉頭看向了余子清。
“你確定能殺光這些蝗蟲么?”
“不確定,但是可以一試,但是你們應該會死。”
“哈哈哈……”小吏仰頭大笑,他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其他餓死鬼:“我們已經死了,只恨我們死之前,沒能殺盡這些蝗蟲,殺了那蝗神。”
余子清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是啊,他們已經死了,他們的執念已經大到,只剩下滅殺蝗神了。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而且,讓他們自己去燒死那些蝗蟲,可能才是最好的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