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清說的不算多客氣,當面憐憫一個九階強者。
然而,那佟家主不管怎么想的,不管信不信,行動卻依然很誠實,先將這里封鎖了,人為化作一個臨時的密室。
他心中思緒萬千,波濤洶涌,臉上的表情控制倒是還好,可是眼神卻已經掩藏不住的復雜。
余子清看到這一幕,就知道,這大戲還能唱下去。
如今修行過瑯琊化身術的人其實不止一兩個,想找一個瑯琊化身,其實并不是很難。
按照正常的路數,余子清其實是應該先找一個普通的瑯琊化身做實驗的。
然而,這事是反過來的,前期試驗,壓根沒法找普通的瑯琊化身做。
一,實力太低的人,心性如何,不知道,意志如何,不知道。
二,實力太低,就算是愿意拼死一搏,去嘗試著斬斷化身與本尊之間的聯系,那也是極大的概率,神魂崩滅而死。
要么是神魂維持不住,崩滅了,要么是扛不住銷魂刀的痛苦,崩滅了。
最終都是死。
而其死的時候,為了不暴露,余子清就只能執掌羅盤,以簡單粗暴的暴露手段,強行湮滅符文。
其本尊哪怕得不到消息了,可是化身與本尊之間的聯系,可以被斬斷這件事,卻也不得不暴露。
余子清只能一上來就找最強的瑯琊化身。
而如今最強的瑯琊化身,有可能是九階的,大概率只有東廠督主有。
能修成九階,無不是意志堅定之輩,有獨立的人格,獨立的思想,歷經各種困難,才一朝飛起,躍遷到九階。
只有這種人,你給他說這種事,他才會自己去思考,才會去信。
甚至于,他哪怕不信,也絕對不會轉身就去給其本尊告狀。
因為哪怕有一絲可能是真的,他也會先自己去確認這是不是真的。
同樣,也只有這種人,才能扛得住銷魂刀之苦。
就像鐘守正,元神都差點裂成兩半了,還能活蹦亂跳的。
若有一個九階化身,不是走的煉氣之道,而是走的煉神之道,那處理起來就簡單多了。
只可惜,目前一個元神境的化身都沒見到。
可能督主自己,都不敢讓化身煉神吧。
余子清的腦海中,有關佟家的信息,飛速的浮現。
當時蘇離給了他整個大離,各大勢力的詳細信息,佟家哪怕在第一梯隊里,排在后面,那也是第一梯隊。
佟家除了當代家主,是九階之外,還有一個老祖宗,也是九階。
只是那位傳聞壽數將盡的老祖宗,很久都沒露過面了。
老到那種地步,氣血衰敗,真元開始萎縮,實力已經遠比不上巔峰時期。
但那也是個九階,若是佟家遭遇大難的時候,這就是佟家的底蘊,
其實大家現在都默認了,佟家老祖宗已經死了,只是佟家秘不發喪。
佟家主佟偉舜,便是佟家當代的頂梁柱。
其有六兒三女,這數量對于一個大家族來說,算是非常少的,走的都是集結資源,培育精英的模式。
想要繼承家主之位,其后輩之中,就不能是普通的精英,必須要有一個各方面能力都不錯,有拔尖的地方,其他的地方也不能有太短的短板,還要天賦足夠好,福緣也不錯,夠努力,有九階之姿。
這種大家族里,能放到身邊培養的后輩,就算不是人中龍鳳,有九階之姿,那也不可能有廢物。
佟偉舜這個家主,當年也是從激烈的競爭之中,一路拼殺過來的。
得虧蘇離給整理的信息,都比較詳細,尤其是佟家主這種重要人物,都是著重記載的。
看著佟偉舜的樣子,余子清輕嘆一聲。
“看起來,你似乎還不怎么信。”
“我如何信?”佟偉舜的面色有些復雜,腦海中的記憶和思緒,開始了沖突。
余子清自顧自的道。
“督主只是一個太監,從小就是一個太監。
他在宮城的陰暗之處長大,從小就見慣了陰謀廝殺,人命如草芥。
他是個什么貨色,算了,拋開他不談,今日只談你。
先說你的夫人,你尚且在微末之時,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子,她便跟著你。
你到了今日,貴為一家之主,也未曾納妾,未曾養外室。
你與你的夫人之間的感情,難道是假的么?
你不愿你的血脈后裔,如同少時的你一般,不但要面臨嫡子的詰難,其他庶子的惡意。
甚至,連自己的親娘,都不能叫一聲母親。
你的親人,你的友人,你的敵人,這些終歸都不是假的。
你的歡心笑容,你的痛苦淚水,你的眷戀,你的憤恨,終歸都是真的。
你的一生,都只是你自己的而已。
你是化身也好,是邪術的受害者也罷,說你是兩者皆可也無所謂。
你拼搏一生,走到今日。
我只問你,你愿意舍棄與你相濡以沫一生的夫人。
愿意舍棄你的兒女。
愿意舍棄你一生的努力,舍棄這一身修為,舍棄自己的神魂。
讓佟偉舜這個名字,都變成一個一文不值的化身。
所有在乎你的親友,此生都要陷入痛苦與絕望之中。
你身邊的人,在你死后,都沒有一個好結果。
你,真的甘愿嗎?”
余子清步步緊逼,佟偉舜閉上了眼睛,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是他的眼皮都在忍不住的顫動。
心中天人交戰,思緒與記憶,愈發混亂,愈發掙扎與割裂。
從他記事開始,他便知道,自己是一個化身。
甚至天生就懂很多東西,從小就懂得不少人情世故。
而他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妻妾成群。
他乃妾室所生的庶子。
從小只能叫正室為母親,他的親娘,在私下里,也不能偷偷的叫。
他的親娘也教導他,不能授人以柄,私下里也不能叫母親,必須按照規矩來。
他從小就懂得這些,謹小慎微,所以從不犯這些小錯。
乖巧又努力,天賦也好,就被帶到了正室膝下撫養,這才給了他日后繼任家主之位的機會。
那個時候,他的確就真的以為自己就是化身,行事都如同那先天就懂的東西一樣。
可是越來越大,實力越來越強,他的確有過疑惑。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感情越好,心里其實就越是痛苦。
痛苦有朝一日,他終歸還是要回歸本尊。
然后他又繼續冷靜下來,牢記他只是一個化身。
他一直控制著自己,控制的很好。
直到有朝一日,他得到了幾滴甘霖,他覺得自己準是有心魔了,便一個人偷偷去了一趟布施鎮。
然后,他的魔念被驅逐出去,他卻并沒有感覺到心里舒服了多少。
反而看著那些魔念,他心里更加痛苦和茫然。
化身,難道也會有魔念么?
還是說瑯琊化身術,太過完美本身,就是一種缺陷了。
這一次,他收到了消息,他親自前來,其實就是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若是逼不得已,他便以東廠督主的身份赴死。
而后一生的努力,都會回歸到本尊。
雖然他知道,這里面破綻太多了,他一生的軌跡,都是有跡可循的。
哪怕以督主半途將真正的佟偉舜替換掉這種借口,也還是破綻很大。
但他還是來了,先談談,談不攏了再說。
可見面之后,事情便完全脫離了他的預期。
他知道崔常甁是化身,也知道那個老太監,因為那倆人都死了。
他來之前,還曾聽說,錦嵐山的卿子玉,其實是一個劍道強者。
然而,來之后,他聽說。
崔常甁乃是主動赴死,所以才在極短的時間內,死在了一個七階體修手里。
他知道,其實當時崔常甁沒有當場死掉。
因為他之前也接到消息,想辦法弄點情報,最好有辦法把崔常甁救下來。
現在一切都合理了。
崔常甁若是以死相博,死戰到底,怎么可能被一個七階體修,在正面交鋒里被活捉了?
還有那老太監,雖說本身就是為了犧牲掉,去那有去無回的地方,獲取極為重要的信息。
可也是死的很容易。
而且,他壓根不知道,老太監跟本尊之間的聯系,斷開了。
這一點極為重要。
他的感情也好,他心中的迷惘也罷,其實都只是積累,甚至如何積累,都基本不可能爆發的火藥。
他不知道化身和本尊的聯系,可以被斬斷,這件事,才是點燃火藥桶的關鍵。
他會不由自主的開始懷疑,本尊為什么不告訴他這一點。
開始懷疑之后,有了一絲裂紋,余子清的話,便如同尖刀,順著這一絲裂紋,直直的插入他的心里,勢如破竹,無法抵擋。
余子清看著佟偉舜閉著眼睛,也難掩內心的掙扎,他也不言不語,自顧自的啃著靈果,給佟偉舜思考的時間。
佟家到底是大家族,第一梯隊里排在后面,那也是大家族。
這隨便拿出來的靈果,錦嵐山雖說也買得起,可是卻沒奢侈到這般隨便吃的地步。
那位督主倒是挺會選目標的。
都是在一個有一個九階,但是卻快要跌落大派大家族范疇了。
在這種家族里,選一個不受重視的目標,種下種子。
然后,讓化身靠著先天優勢,再加上他在外部的幫助,讓化身逆行而上,成為掌權人。
只有一個九階的大勢力,所有的資源,自然是緊著這個九階來,這樣才能維持住地位。
他們擁有的資源,不是特別多,但也足夠供養一個九階,剛剛好。
這樣便好控制,最后翻車了也好,收回九階了也好。
那個失去九階的大勢力,跌落了第一梯隊,周圍的豺狼虎豹便會一擁而上,這曾經的大勢力,自然也沒有能力再報復。
余子清覺得,自己可以著重注意一下,有類似情況的宗門、家族等大勢力。
到時候,找點機會,親自去驗證一下,這些勢力里獨自一個的九階,到底是不是瑯琊化身。
畢竟,老羊之前也說了,他可以保證,不是化身的,羅盤不可能顯示是。
但是若是化身,以一代的羅盤來看,的確還是有可能,有辦法可以屏蔽掉,讓羅盤顯示不是。
當然,之所以放出去一代,也是故意的。
你不能上來就拿出一個完美的檢測法寶,把人逼的狗急跳墻,你總得讓人家有空子可以鉆。
真要是上來就放出去二代,那東廠督主現在肯定炸了。
一步就將這種人逼到死地,再無回轉的余地,他恐怕再也不會顧忌其他。
想想這家伙,目前發現的九階化身,竟然就有三個了。
會不會還有更多,誰也不知道。
得慢慢來,給他們鉆空子。
然后再拿著二代的羅盤,悄悄的解決鉆空子的人。
如果不是一代,壓根沒法辨別到底是本尊還是化身,督主會讓佟偉舜來見他?他敢么?
自從聽老羊說了之后,再加上上次在老太監那親自實驗了一次。
余子清對于這瑯琊化身術,到底是化身術,還是邪法,亦或者是二者皆是,都不在意了。
他在意的只是結果。
化身是完整獨立的人,化身和本尊的聯系可以斬斷。
有了這倆前提,那我說你就是純粹的邪法,那你就是!
我來策反你的化身,只要這化身是九階,那余子清就可以十成十確定,化身可以被策反。
只要能在人活著的時候,去斬斷了這種聯系。
那化身就徹底變成了一個完整獨立的人,再無一絲一毫的爭議。
余子清等了良久,看到佟偉舜睜開了眼睛,蔓延復雜和疲憊,他自顧自的道。
“看來,你是不知道,你與那人之間的邪法聯系,其實是可以被斬斷的,而且已經被斬斷過一次了。”
佟偉舜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我都不知道。”
余子清的手微微一頓。
不知道可以被斬斷,也不知道已經被斬斷過一次了。
這倆都不知道,性質就不太一樣了。
他念頭一動,再次問道。
“你不會是,到現在為止,都不知道督主是誰吧?”
佟偉舜沒有說話。
余子清有些震驚。
“你不會是從來沒見過他吧?也不知道他現在是誰,是什么身份?”
“我每一次見他,都是在密室里,甚至我記憶里的模樣,都是陰暗的,肯定跟現在不一樣了。”
“嘖嘖……”余子清嘖嘖有聲,略帶嘲諷。
那家伙的警惕心這么強么,在自己的化身面前,竟然都要防一手。
他明白,這是怕有朝一日,某個化身翻車,會牽連到他,會牽連到其他化身。
若是往日里,這般謹慎,其實也沒什么,說挺正常的也沒錯。
但是現在,在余子清和佟偉舜談這些事的時候,這種謹慎,就完全變味了。
變成了心虛,變成了從一開始就提防著化身。
余子清往這方面引,佟偉舜哪怕明白,他也會不由自主的向著這方面想。
到底是因為謹慎?還是為了提防化身?
無法確定的時候,無論如何,也都必須把后者算上。
“我想知道,怎么斬斷聯系。”佟偉舜沉聲開口。
說出這種話,就代表著,他起碼已經信了一半余子清的話。
“剖開神魂,再以秘法,斬斷聯系,最后再以天材地寶,恢復神魂,從此之后,你便徹底擺脫了邪法侵害。”
余子清說的很簡單,這也是正常的程序。
沒有細節,泄露了也無所謂。
就算是有細節,沒人能操作的了,那也是白搭。
佟偉舜沒有問細節,只是聽步驟,他便知道其中兇險。
也知道,為何前面倆人都死了。
余子清斟酌再三,決定加碼。
“對于我來說,最難的不是恢復神魂,不留下無法恢復的嚴重損害,也不是斬斷聯系。
最難的只是如何在剖開神魂之后,保證人的神魂不崩滅。
若是元神境強者,這一點倒是不難。
因為剖開元神,元神境的強者,一時半會也不會死掉。
元神強勁和韌性,遠超神魂。
我猜,這所有的邪法受害者里,一個元神境都沒有吧。
為什么全部都是煉氣修士,你想過為什么嗎?”
佟偉舜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揉著腦袋,他想冷靜下來,意志穩固,可是無論如何,都再也做不到了。
余子清瞥了他一眼,繼續自顧自的道。
“然后,我找到了一個最好的辦法。
可以保證三劫境強者的神魂被剖開之后,絕對死不了。
但是有一個副作用,那便是痛苦會加大很多。
我想,以三劫境強者的意志力,肯定可以扛得住。
銷魂刀,你聽說過么?”
“大乾的銷魂刀?”
“不錯。”
佟偉舜瞬間懂了,若第一步最難,銷魂刀的確會讓這第一步變得容易很多。
“你能拿到銷魂刀?”
“拿不拿得到,這都是最好的辦法。
以后要用到的時候,花費大價錢,買通一個獄卒,借出來用一下,當天就還回去。
誰也不會知道的。
再說,也沒有人能想到,銷魂刀這種刑具,會被拿來救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佟偉舜還是不解,為什么。
他不信有人真的會因為好心,去費盡力氣做這種事。
“你難道還不知道為什么?”余子清有些吃驚的看著佟偉舜。
不等佟偉舜說話,余子清繼續道。
“我只是想弄死督主。
但是我這人,一是一,二是二。
我不想看著你們這些邪法的受害者,跟著一起去死。
也不想一個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樂的人,背著一個死太監化身的身份,去死。
然后其后面的親友,也會跟著背上這個標簽,后半生全是痛苦與折磨。
同樣,我知道,我想要報仇,僅僅是挖出來他是誰,在哪,都是很困難的事。
我需要借助你們的力量。”
余子清說的很實誠。
這話佟偉舜是信的。
但是他也信了,余子清是的確想要幫他們斬斷聯系。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這件事肯定是真的。
他內心的掙扎慢慢平復,意志慢慢變得堅定。
不管是真是假,能不能成功,他都想去試一試。
徹底變成一個完完整整的人,不用擔心有朝一日,他忽然死后,他的夫人和兒女會遭遇什么,也不用擔心他忽然死后,他的家族會遭遇什么。
當余子清把那一束光照在他面前,讓他在固定的黑暗結局里看到一點希望的時候。
他根本忍不住,根本不可能把持。
他要拼盡全力,去死死的抓住那一縷希望之光。
不管這一束光是真是假,他都要去試一試。
誰攔著,他就讓誰去死。
當佟偉舜再次睜開眼睛,抬起頭的時候,他的意志便再也不可動搖。
比他當初沖擊九階的時候,還要堅定的多。
“需要我做什么?”
他沒有先問余子清什么時候斬斷他與本尊之間的聯系。
“需要你小心,再小心的,匯聚其他所有的化身。
只有一口氣,將你們與那邪道之間的聯系,全部斬斷。
你們才能有希望,都活下來。
不然的話,只要有一個還活著的,卻斷開了聯系。
那么那邪道,就不會給其他人再活下去的機會。
如果你們準備好了,捏碎這個玉簡即可。”
余子清拿出一個玉簡,交給佟偉舜。
佟偉舜鄭重的將玉簡收起,倆人又聊了好一會兒,佟偉舜才起身離去。
三日之后,一個密室里,佟偉舜與一個黑袍人相對而坐。
佟偉舜面無表情的道。
“必須要死個人,才能化解了。
他看穿了我不是本尊,而且之前去封印的人,已經死了。
魃并沒有出現,封印之中,那妖妃記載,完全是謬誤。
實際上,那記載之中,妖妃所化的妖物,乃是匯聚了萬眾之意加上大兌神朝的力量,強行匯聚出來的。
其根本不是天生天養的生靈,根本不可能殺死,其神異非常。
去封印的那人,死于那妖物之手。
只有錦嵐山的卿子玉,手持大印,才能逃出來。”
佟偉舜訴說著余子清那聽來的話。
余子清最清楚,只有這種九十九分真,一分假的話,才有可能糊弄過去。
督主有些震驚,他念頭一轉,便明白,是曾經的千門門主,散布謠言,滾雪球一般,滾成了這等勢不可擋的可怕威勢。
他一聽就知道,這話肯定是真的。
若是有這等奇特的可怕妖物,以其神威,一力降十會,直接湮滅了他與化身之間的聯系,倒也正常。
畢竟,本身那妖物,便是因為信息而匯聚,讓化身傳不出消息,也沒什么可意外的。
“我們最好做好準備,那卿子玉精明之極。
他早就做了調查,我的存在,破綻太大。
他已經忍不下去了,過些天,他便會直接放棄大兌封印之事。
若是有合適的人選,就找個機會,讓他以為是他自己查出來的。
讓一個化身偽裝成本尊,隕落與他之手。
若是必要,我也會與那化身一起,死于他之手,讓他報仇。
這種時候,我們絕對不能放棄。
只有錦嵐山的人,對大兌封印最了解,想要成事,就絕對不能讓他們撒手不管。
再加上他們已經化解了一些封印,開了頭,旁人怕是再也不可能接手了。”
佟偉舜沉聲發言,語氣里帶著不可動搖的堅決。
仿佛為了大事,讓他去死,冒著生命危險,他也愿意。
督主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
“一步錯,步步錯,你說的對,必須及時化解,不能再拖了。
牽扯到神朝氣運,我等都是很難插手大兌的事,插手也未必能成事。
只有錦嵐山的人最合適,非他們莫屬。”
密會結束,佟偉舜看著消失的督主,瞬間將心中跟上去的念頭也壓了下去。
在聯系尚未斷開的時候,他們這些人,在面對本尊的時候,都是毫無還手之力的。
面對面的時候,本尊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剝奪他的一切,傳回本尊。
無論要做什么,那都必須等待斬斷聯系之后。
佟偉舜的動作很快,僅僅三天,他便聯系到了另外一個九階化身。
其實他也不知道對方是化身。
但他用了余子清給他的一個笨辦法。
他在極短的時間內,悄悄去了大離七八家,情況跟佟家差不多的大勢力。
在面對面的時候,想要確定一下,對方是不是跟自己一樣,也是化身,那太簡單了。
根本不用羅盤,普通的言語試探,毫無問題的話,若也是化身,自然能聽出來問題。
勸說的話,那也非常簡單,把余子清的話照搬過來,結合實際情況,稍微改改就行。
因為,這九階化身,放在一個大勢力里,幾乎都是放在明面上的人物。
無論對方實際的性情如何,都會跟佟偉舜一樣,絕對不會甘心赴死。
甚至于,那性情越是自私,越是陰損,就越是不愿意去死。
找到了第一個,佟偉舜就和對方一起,繼續擴大范圍。
一個九階強者,若是想悄悄做點什么,那真的比暗影司的探子還要容易的多。
足夠強的實力,做什么事,有實力兜底,他們都可以走一力降十會的路子,來降維打擊。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佟偉舜只勾連了九階。
九階之下的化身,到底有幾個,他不知曉,是誰,也不知曉,實在是太難找了。
而九階,放在明面上的人物,就那么多,一個一個數,都能數的過來。
他們能找到的,也只有這種放在明面上的。
數天之后,一個有些陌生的面孔,找到了佟偉舜。
又是一個太監。
而這個太監,是鎮守在大離皇室祖地的老太監。
從來不在外面露面,在那里待了多久,無人知曉,反正至少一千年往上了。
這老太監自報身份,佟偉舜才隱約想起來,一千多年前,有一次大祭典,離皇的確從宮里派了不少太監去祖地鎮守,負責日常灑掃香燭。
這便是督主拋出來的替身。
佟偉舜心底發寒,目前為止,督主的九階化身,竟然都有五六個了。
而他最清楚,一個人進階九階,需要耗費多少資源,耗費多少精力,還得有天賦,最終才有一絲可能。
若是無緣九階,化身便會被收回去,繼續重新種下。
這中間已經不知道失敗多少次,才成功了五六個九階。
而所有最終無法進階九階的,哪怕八階巔峰,都全部算失敗。
督主的化身寄生多處,他一個人耗費的資源,加起來怕是比佟家數千年來,過手的每一分財富都要多。
以佟家如今的資源,三十個佟家,都供不起如此龐大的資源消耗。
失敗了幾千次上萬次,恐怕都是少的。
佟偉舜沒有貿然跟這個老太監說什么。
另外一個,大離陽明宗的宗主,他敢信任,是因為他和這位宗主的遭遇差不多。
陽明宗比佟家還要慘,九階還曾出現過一段時間斷層。
當今宗主的師父,老宗主將其當親兒子,從小養到大,死的時候,他還未進階九階。
當時陽明宗的情況有些艱難,群狼環伺,宗內還將資源全部都供給給他,哪怕是低階修士,都舍得將低階資源都全部拿給宗主。
萬眾一心,就是為了助其進階九階。
如此艱難,都渡過來了,要說對宗門的感情,比佟偉舜對佟家還要強的多。
佟偉舜幾乎就沒怎么說,這位廖宗主,便堅定的決定拼死一搏。
臨走的時候,廖宗主連后事都已經悄悄安排好了,對外說是閉關。
十幾天之后,佟偉舜和老太監,來到了大離與荒原交界的一處地方。
到了地方之后,便見周遭,被瞬間籠罩住。
一道道虛幻的符箓,一張一張連在一起,化作了鎖鏈一般,瞬間將那老太監束縛。
一個黑袍人凌空而立,手捏印訣。
佟偉舜有些震驚來人,老太監也有些震驚。
鐘守正凌空而立,呵呵笑道。
“別掙扎了,你來送死,第一時間不還手,佯裝被控制,那你便失去了還手的機會。
我只是來幫個忙,順便看一出前所未有的大戲當做報酬。
這戲還沒演呢,你可別讓我拿不到報酬。”
余子清去找他幫忙,說是看一出大戲,當做報酬。
他開始還只當余子清瘋了。
后來余子清說,想要天材地寶還不容易,后面去那些大佬那要就行,消息保準足夠那些人心甘情愿的掏錢。
這么一聽,鐘守正就答應了幫忙。
當然,錢不錢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從他幫過余子清忙之后,他便察覺到死劫漸漸衰弱了下去。
他可能真的能活著渡過劫難了。
幫忙,小事而已。
只是隨著時間流逝,大離陽明宗的廖一來宗主來了。
再過了一炷香,大離退魔宗的宗主彭松也來了。
這退魔宗,就在大離西北,乃是很早的時候,一位普通人所創。
當時全村的人,都被深淵裂縫里涌出的大量妖魔踏平,他僥幸活了下來,加入過西荒軍,討伐妖魔。
后來年紀大了,也受傷了,才退出了西荒軍,就在大離西北,創立了一個退魔宗。
這退魔宗的修士,幾乎都來自于大離西北,傷亡極大,戰力卻也極強。
前代宗主,便是在一次大戰里,戰死在了如今的布施鎮附近。
保持如此傷亡,退魔宗一直壯大不起來,但是很罕見的,每一代退魔宗,起碼都有一個九階。
也就是現在那深淵裂縫徹底報廢了,再也沒有妖魔涌出,退魔宗才能修生養息一些年。
誰也不曾想到,退魔宗的當代宗主,也是化身。
如此,算上鐘守正,這里便匯聚了五個九階。
佟偉舜看著那個一言不發的老太監,嘆了口氣。
“看來,你也壓根不知道,我、廖宗主、彭宗主,還有你,我們都只是化身。
我們匯聚到這里,你肯定也知道,事情不對了吧。”
“從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覺得有些問題了。”老太監也不驚慌,很平靜的,慢吞吞的念叨著。
“你是不是暗中兼修過煉神之法?”佟偉舜的眼神有些復雜。
“閑來無事,嘗試過,只修行到了陽神,便有些難以為繼。”老太監輕嘆一聲。
“你其實早就發現問題了?”
“在上一次帝流漿墜落的時候,我鯨吞部分帝流漿,大大進補了一次陽神,卻意外在我的陽神深處,發現了一枚一閃而逝的符文。”
“所以,自那之后,你便再也不敢貿然煉神了,對吧?”
“不錯。”老太監的神情依然非常平靜。
“這次你自知必死,也還敢來么?”
“死便死吧,我已經活的足夠久了,再說,你匯聚這么多人,我就知道我來對了。”
佟偉舜想起,余子清曾告訴過他,為什么所有的化身,全部都是煉氣,沒有一個煉神。
不只是煉神更難,需要耗費的高階資源更多,更主要的,可能就是煉神修士,修行到高階之后,更容易覺醒吧。
若是到了九階元神境,恐怕根本不用外力,元神境強者自己,就能劈開自己的元神,湮滅那種聯系。
佟偉舜只是稍稍說了幾句瑯琊化身術的事,還沒說完全,那老太監便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也算是化解了我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不如就從我這里開始吧,我好歹是七階陽神境,想來應該能多堅持一會。”
他們正說著呢,余子清姍姍來遲。
看到這里足足五位九階,除了鐘守正,還有四個,余子清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這還只是佟偉舜匆忙之間找到的。
還有沒有九階,不知道,但是肯定還有更多九階之下的化身。
這還只是還活著的。
若是算是崔常甁和那個老太監,就是六個了。
那督主當真是膽大包天,喪心病狂。
“還有么?”余子清發問。
“實在找不到了,可能只有這些,也可能是暫時找不到了,我們能方便活動的區域,只有大離。
大乾和大震還有沒有,無法確定。”
“那就先開始吧,沒法再繼續等了,再等下去,他必定會生疑。”
一代羅盤才放出來沒多久,這些家伙,就已經找到了鉆空子的法子,騙過一代羅盤的檢測。
肯定還有的,只是目前,沒法再暗中尋找了。
但縱然還有,余子清估計最多也就還有一兩個九階,不可能再多了。
不是天才化身不夠,而是資源不夠。
這幾個九階,估計都已經是積攢了兩三千年的結果。
前面殺了他倆九階化身,現在再一口氣斷送他四個九階化身,讓他狗急跳墻,都沒了本錢。
余子清看著眾人。
“誰先來。”
“我先來吧。”老太監看了看眾人,笑了笑道:“若是我成了,你們的機會終歸是大一點,若是我死了,你們就再等等,正好我這次來,本身就是為了來送死。”
“好。”
余子清拿出一個跟一代羅盤一模一樣的二代羅盤,先一個接一個的確認了一遍。
確認了這里的四個全部都是化身,再重新確認了一下,鐘守正不是本尊也不是化身之后。
余子清才拿出一個新的羅盤,拋了出去。
霎時之間,一道微光落下,又在這里加了一層阻礙。
“這個法寶,可以暫時屏蔽你們與那邪道之間的聯系,但也只是暫時。”
“我說,你行不行?在神魂上的操作,那可是極為精細的,稍有不慎,便是神魂崩滅的結局。”鐘守正忍不住問了一句。
余子清哈哈一笑,問我錦嵐山的人,能不能精準精細?
他本來都打算讓里長親自出手的。
不過,這里竟然有個兼修煉神,而且都陽神境的家伙在,余子清就不打算讓里長出手了。
別看他現在,錦嵐秘法沒練成幾個,可是這基本功,那可是十分扎實的。
余子清撿起一片枯葉,隨手拋出,手握針線,化作一片殘影。
短短三息,枯葉繼續落下,便見枯葉之上,繡了一行字。
“想要做這件事,沒有煉過氣的人,才是最合適的,這下各位滿意了吧?”
鐘守正伸手一招,將那片枯葉落在手中,然而他剛剛伸手一捏,便見那枯葉瞬間崩碎。
這一下,他這個元神境都沒話說了。
他一伸手,手捏印訣,便見那老太監眉頭微蹙,浮現出一絲痛苦之色,老太監的陽神,被控制著,一點一點的拉出體外。
余子清不請鐘守正也沒辦法,他手里可沒有神魂麻藥這種東西。
想要進展的順利,不讓神魂本能的掙扎,就必須要有一個元神境大佬坐鎮。
不然的話,關鍵時候,稍稍一點點本能的掙扎,稍稍異動,余子清的刀偏一點點,可能就把人給弄死了。
而余子清就認識鐘守正這一個元神境。
鑒于最近兩次交流還算愉快,余子清一咬牙,就請了鐘守正來看戲幫忙。
反正這事結束之后,有了成功案例,肯定是要捅出去的。
斷其狗急跳墻的本錢之后,不攪他個天翻地覆,讓督主人人喊打,就對不起余子清費這么大勁。
順便,還能給潛在的,沒有被發現的化身提個醒。
你不是化身,你只是中了邪法,而這邪法,其實是有救的。
這一刀背刺,說什么都要把他的血放干。
所以,這第一個成功案例,就非常重要了。
余子清看著老太監的陽神,沒有陰神那種陰惻惻的感覺,反而有種溫暖的感覺,光輝閃耀,明亮之極。
開始干正事,鐘守正也面色一正,一手控制著老太監的陽神,一手捏印訣,口中誦咒文。
老太監的陽神,被控制的死死的,而后昏昏欲睡,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余子清拿出了銷魂刀,輕吸一口氣,心跳都變得緩慢,一步一步的來到老太監昏睡的陽神前,手持銷魂刀,一刀干脆利落的斬下。
力道剛剛好,角度也剛剛好,剖開了陽神表面凝聚的神韻光芒。
而后他再次一刀一刀的落下,每一次都是極薄的一層。
便是人的皮膚,都有好幾層,這里要處理的就更加精細。
陽神被一點一點的剖開,鐘守正口誦的咒文,也開始越來越急促。
老太監的陽神陷入迷蒙狀態,也依然被銷魂刀所帶來的痛苦,刺激的有了一點本能反應。
足足半個時辰,余子清才一點一點的將陽神剖開,看到了最核心的地方,一枚符文微微閃耀著光芒。
余子清手持一個巴掌大的小罐,一點凝聚到極致的穢氣和毒素,滴落在那枚符文上。
符文瞬間開始崩塌,余子清死死的盯著,就在那符文被徹底侵染,即將崩碎的那一剎那,余子清催動手中小罐,將其穢氣和毒素全部收了回去,連同崩碎的符文,都一起倒卷回去,落入小罐之中。
早一點,會處理的不干凈,晚一點,那可怕的穢氣和毒素,就會觸碰到其陽神了。
而被這個東西,觸碰到陽神,肯定會有極大的傷害。
眼看那枚符文消散,余子清再次拿出一個羅盤檢驗了一下。
在看到羅盤上亮起光芒,指針卻沒有跟著動起來的瞬間,余子清便將羅盤收回。
他立刻拿出一株提前準備好的天材地寶,取其汁液,精準的讓剖開的陽神上的裂口一點一點的愈合。
一旁的鐘守正瞪大了眼睛看著,瘋狂偷師學習。
手這么穩,他做不到,為什么抽絲剝繭一般,一點一點的剖開陽神,他不太明白,但這種最大限度利用天材地寶恢復的方法,他卻學到了。
以前,他還真不敢這樣做,元神也好,陽神神魂也罷,都是極為脆弱的,一點損傷都很麻煩。
他只能選擇最保險的方式來恢復元神,但效果么,肯定遠不如余子清做的這般好。
余子清的做法,效果好,但是風險也高。
鐘守正覺得人的神魂渾然一體,可是余子清卻很清楚。
巨佬曾經告訴過他,就得一層一層,一點一點的剖開,才能找到完整的符文。
若只是為了毀滅,倒也不必如此麻煩,可為了救人,就得這樣做。
人的神魂如同肉身一般,也是很復雜的,根本不是一個渾然一體的東西。
哪怕余子清剖開陽神的時候,其實感受的不是特別明顯,他也寧愿去相信巨佬,而不是相信鐘守正。
又不是為了殺人,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眼看老太監的陽神,表面上看,已經復原,其陽神入體之后,好半晌也沒醒過來,眾人都屏住呼吸,靜靜的等候著。
半柱香之后,老太監緩緩的睜開眼睛,他的面色慘白如紙,眼神都變得有些渾濁無力,對力量的控制也開始直線暴跌。
但他還是咧著嘴,笑了笑道。
“的確有些不太好受,不過,看樣子是死不了了。”
此話一出,其他三人齊齊松了口氣。
“下一個是誰?”余子清手握銷魂刀,打斷了眾人的談話:“時間緊迫,必須加快速度。”
“彭宗主先來吧。”佟偉舜伸手虛引,先讓了讓其他人。
這里面,他自忖意志最弱,神魂最弱,而退魔宗的彭宗主,自小跟妖魔交手,意志堅若磐石,生死之間都走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剩下三人里,最適合的就是彭宗主。
大半個時辰之后,彭松倒在地上,雙目緊閉,氣息都似有似無,可是人終歸是沒有死。
余子清調息片刻,看到彭松也睜開眼睛之后,立刻接下一個。
現在他差不多明白自己的極限在哪了。
給九階強者動這種大手術,就是極限了,稍有一絲差錯,人就死了。
里長的手,穩的確更穩,力量的操控也更好,可惜里長沒有煉神,其實真做起來,未必比得上有陰神輔助的余子清。
下一次若是有更弱的,需要動這種大手術,就只能跟里長配合一下了。
三個時辰之后,余子清收起了力量近乎耗盡的銷魂刀,坐在地上徹底放松了下來。
四個九階,全部都是一副半死不活,遭受重創的樣子。
雖然全部沒死,可接下來才是最關鍵的。
現在隨便來個九階,就能把他們四個全宰了。
“前輩,戲也看完了,接下來,一株天材地寶,借你潛修之地,修養一段時間,沒什么問題吧?”
“嘿,你在這等著我呢。”鐘守正哈哈一笑,他就知道,這次的事不簡單。
“前輩,你跟著看了半晌,可不算虧吧,再說,這幾位,會昧下你的天材地寶么?”
鐘守正瞥了一眼四個重傷的家伙,念頭一轉,說的也對。
少是肯定不會少的,而且這四個人,后面都得念他的好。
再說,都幫到這里了,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我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話音落下,鐘守正一揮手,帶著所有人一起離開這里。
另一邊,督主坐在密室里,看著墻壁上掛著的畫,中心一連四副都失去了聯系。
他知道,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