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世污泥海慢慢的恢復了往日的平靜,甚至比往日里還要安穩。
濁世污泥海的深處,沒有真形,沒有真名,位格都不完整的大魔,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他在這里陷入了沉思。
他到現在,其實都還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更不理解的是,為什么對方奪道會如此的……如此的輕而易舉,簡直就像是在碾壓。
他感覺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哪怕曾經面對人族一代又一代的狠人,或是陰狠,或是最擅坑人,或是力量強到不可思議。
他都從未感覺到這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因為他很確定,便是那頭勐虎,都絕不可能將他徹底消滅。
他跟差妄不一樣,差妄力量不強,而且什么事情都會想著后手,最絕境的時候,都能迅速的布置好后手。
一時的成敗,一時的劣勢,對于他們來說,并沒有多大意義。
他們會自信,總會重新歸來,起起伏伏之中,就能送走一代又一代的狠人。
他們會布置一點點根本感覺不到的東西,將整個布局,拉長到一個時代,甚至是兩個時代。
當那時贏得戰爭的人族,慢慢進入衰敗,開始變得虛弱的時候,他們就會歸來,重新站在原本屬于他們的位置上。
這中間耗費的時間,他們并不是太在意。
沒有了壽數這個來自于內外的枷鎖,諸神的想法,會從根源上就與人族不一樣。
他們擁有最大的優勢,便是時間,時間永遠站在他們這邊。
再加上不死,那么,足夠長的時間尺度上,他們勝不勝先不說,起碼先天就立于不敗之地了。
他們可以犯錯,不斷的犯錯。
都一直會有挽回的機會。
甚至于,他們都不覺得他們輸了,他們只是處于劣勢。
在熬死了當年那些狠人,殘留下來的寥寥無幾之后,他們的劣勢就會越來越不明顯。
可是在這漫長的時間尺度上,當年看似贏得戰爭的人族,卻不能犯錯。
一個大的失誤,就會滿盤皆輸,再無翻身的余地。
諸神吃了一次大虧,就一定不會再給第二次修士崛起的機會。
本來一切,都非常順利,人族在不斷的削弱,他們只需要靜候歸來的時機即可。
但不知什么地方,什么時候,發生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一切都變了。
那錯誤大到連差妄都能湮滅的地步。
如今,更是連奪道,都能如此輕而易舉了。
位格才是諸神力量的根本,若是有人,真的能將他們的位格,完全奪走,那所謂的諸神,也就迎來了真正的黃昏。
時間與不死,都會變得無用。
他有些恐懼了,這次奪道這般順暢,那是不是還會有下一次?
下一次,下下一次,多來幾次,道便會被完全奪走。
他們曾經以為,當年人族的始,奪道一部分,是不可能再復制的,哪怕是始,也不可能。
現在都變了,一切都好像不一樣了。
大魔開始恐懼,然后他開始主動聯系其他人。
天魔王沒有任何反應,九念大王也沒有任何反應,這倆能理解,躲藏起來等待著恢復,若是暴露會很麻煩。
但大魔卻能感覺到,天魔王和九念大王的存在,呼喚的確是被對方聽到了。
然而,呼喚七陰大王的時候,這家伙卻彷若是已經死了,呼喚石沉大海,大魔都沒法感覺到七陰大王到底是不是真死了。
大魔壓下那種恐懼,壓下了病急亂投醫的舉動。
七陰大王這樣,他連惱怒都不會有了,甚至還會感嘆一下,七陰大王藏起來的水平,那真的是越來越高了,連曾經最熟悉他的諸神都無法確定他是不是還依然存在著。
大魔轉而去呼喚了懸崖神王,這一次得到了回應。
倆人構建起聯系,仔細交流了情報,懸崖神王也想知道,大魔到底經歷了什么。
然而,這邊說完,懸崖神王也沒法判斷了。
因為山君動了,四神朝動了,甚至還有真龍出世。
在大魔都只感覺到,被奪道的過程,勢如破竹,幾乎沒有什么阻礙,快到他幾乎沒感覺到什么就已經結束了。
那其他人就更沒轍了。
全部都動了,誰還能確定具體是誰?
不可能了,只能確定是人族,僅此而已。
大魔與懸崖神王交流了良久,他說出自己的想法,說出他對差妄的死,對奪道的所有想法和感應。
懸崖神王的腦海中,瞬間就浮現出兩個字。
“餓鬼。”
“肯定是的,一切都是始于餓鬼的出現。
甚至于,還有餓鬼道。
這就是最大的錯誤,已經無法更改的錯誤。
一定是這個,沒有別的可能了。”
大量的信息,被懸崖神王共享給了污泥海的大魔。
共享了情報之后,他們倆又交流了許久。
等到斷開聯系,大魔自己靜靜的思索。
懸崖神王有計劃,可是大魔覺得,懸崖神王比差妄差太遠了,他不想按照懸崖神王的計劃走。
用人族的話說,差妄才是那陰險毒辣的典型,可惜,差妄死的太慘了,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就死的不明不白。
大魔想要為自己尋找一條后路,僅僅只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上,而不是站在曾經諸神的角度上。
差妄的死,他被奪道,一切已經愈發明顯了。
以前大家擰成一股繩,那也只是再怎么樣,也只是特別大的劣勢,又不是徹底失敗。
現在一切都變了。
諸神的理念,諸神的堅持,都已經開始分崩離析。
大魔開始理解,他現在為什么想起七陰大王的時候,不會有原先的感覺了。
因為,他也已經走在了七陰走的道路上。
幸好他沒有什么羞恥的感覺,他只感覺自己找到了生路。
他的意識隨著濁世污泥海的波動,隱藏在其中,他窺視著沉淪在濁世污泥海里的那些混蛋。
曾經,這些混蛋全盛時期,在他眼里,也都只是一些炮灰,從來不會正眼看他們一眼。
如今,他的生路,就跟這些混蛋有關系了。
他之前為了歸來,所做的布局,現在反而成了最重要的一環。
他的意識,游走在那些混蛋之間,窺視他們的記憶盔甲。
在繼續布局的過程中,他也開始放下根深蒂固的傲慢,從一個從不正眼看人,鼻孔朝天,滿是不屑一顧的諸神,變成了一個臭不要臉的偷窺者,深入窺視記憶盔甲里的一切。
窺視這些混蛋的記憶,再繼續深入,窺視這些混蛋跟車輪等人的交流,跟余子清的交流,相互之間的交流。
只要是記憶盔甲里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窺視之中。
慢慢的,大魔悟了。
拋棄了傲慢之后,不要臉起來,他發現一切都有了挽回的余地。
那種恐懼感,也稍稍消散了一切。
他也明白,為何他會這般恐懼了,他從那些混蛋的記憶里看到了,也感受到了。
因為他以前根本不會死,這就是他在看到死亡已經在向他招手之后,才會原比這些混蛋還要恐懼。
因為他不在意時間,所以,在足夠長的時間尺度上,他最終會死這件事,也就成了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又因為不在意時間,那死亡就像是已經臨近眼前,下一刻就會抵達。
原來諸神,也會恐懼,而且會比普通的生靈,比普通神祇,還要來的更加強烈,更加畏懼。
認清自己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大魔此刻就認清了自己,所以,他找到了路。
他也發現了,曾經太過隨意和傲慢,所埋下的禍根。
這些混蛋的記憶盔甲里,已經被他塞下了太多的記憶,有個別混蛋,記憶盔甲里屬于他的記憶,已經快占據一半了。
這太過明顯了,而且有些太過有恃無恐了。
而那個撈這些混蛋離開的人族,已經看過太多次這些混蛋的記憶盔甲。
想必,早就已經發現問題了吧。
不,他一定已經發現問題了。
這次被奪道,也肯定跟這件事有關系。
被敗類帶走的東西,落入到奪道之人手中,這一切的一切,都一定是有聯系的。
錦嵐山的人,餓鬼,大兌,奪道,敗類,等等……
大魔的意識開始分散,分別聯系到這里的每個混蛋的記憶盔甲里。
然后,整個濁世污泥海的最深處,詭異的東西開始凝聚出來。
那些充斥著邪異和污穢的東西,凝聚交匯,如同沉入在污泥里,快要徹底腐爛化水,徹底消散的爛肉。
那些東西隨著泥海的波動,一點一點的匯聚,最終化作一個沉在濁世污泥海最深處的詭異祭壇。
一個獻祭祭壇。
在最古老的年代,百族掌握的獻祭祭壇,最初的來源,便是諸神。
不然的話,指望最初那群尚未開化的百族,能自己創造出來獻祭祭壇?
可惜這件事,早就無人知曉,無人記得了。
因為諸神自己,已經很久很久,再也沒有親自布置過獻祭祭壇,也很久很久沒有親自來主持獻祭祭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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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直以來的角色,一直都是接受獻祭的諸神。
而不是站在祭壇上,昂著頭去獻祭的角色。
看到祭壇成型,大魔毫不猶豫的將自己尚未蘇醒的那部分意識,作為獻祭品,擺在了祭壇上。
他既是獻祭的角色,也是接受獻祭的角色。
自己把自己的一部分,獻祭給自己。
這是他壓箱底搏命的手段。
無形的威壓浮現,黑色的火焰,驟然燃起,將大魔尚未蘇醒的那部分意識,直接囊括在其中。
隨著那部分沉睡的意識徹底被獻祭,大魔的位格開始出現變化。
他蘇醒的這部分意識,也彷若被燃燒,緩緩的消散。
那些力量,如同之前一樣,化入到那些混蛋的記憶盔甲里。
他相信,那個人族,哪怕知道了這些混蛋的記憶盔甲里有詐,那也一定會來撈出這些混蛋。
而他,要如同那個人族給這些混蛋安排的道路一樣。
他要找到新的錨點,找到新的不死的根源。
不,他已經放棄了不死的奢望。
那已經不切實際。
至于諸神的什么,滅了人族啊,將人族重新踩在腳底,變成只會獻祭的猴子之類的妄想,他更早的時候就放棄了。
所以,他只能選擇綁架人族,綁架更多。
讓事情變成殺了他,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么人都無法承受,是整個人族都無法承受的。
那么,他就再也不用恐懼可以預見到的死亡。
他是真的怕了,不止是怕一個人,而是怕一個種族里的很多人。
當年,他覺得人族里不怕死,甚至視死如歸的人一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因為那時的他無法理解。
現在,他自己終于真正感覺到死亡要降臨,怕死是種什么感覺的時候。
他才真正理解了,那些家伙到底有多可怕。
活著,才有其他的一切,若是如同差妄一樣死的干干凈凈,那就什么都沒了。
帶著這種想法,大魔蘇醒的意識,慢慢的消散。
他的這部分位格,也隨之慢慢消散。
祭壇上作為祭品的沉睡的那部分意識,也已經永遠的消失了。
而祭品換來的力量,會推動著大魔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最終,連那些構建出詭異祭壇的東西,也飛速腐朽,化入到污泥海里消失不見。
濁世污泥海,變得異常平靜。
大魔,徹底消失了。
在大魔消失的一瞬間,濁世污泥海里那些混蛋,便率先感覺到了。
仿佛失去了大魔的存在,整個濁世污泥海都失去了暴躁陰郁的氣息。
風平浪靜,波瀾不起。
濁世污泥海里那無窮無盡的惡意,都彷若變得有氣無力,侵蝕的力道,也隨之暴跌。
一群互相簇擁著取暖的混蛋,驚疑不定,互相確認了一下。
發現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了,沉睡在最深處的那位,不見了。
就像是蒸發了一眼,直接消失了。
他們謹慎的順著海邊游走,確認了不止是海邊,更深的地方,其實也跟海邊沒什么區別了,他們才小心翼翼的向著更深處前進。
有個混蛋第一時間聯系小黑人,將這里出現的異變告知小黑人。
其他混蛋也分別聯系自己相熟的,已經出去的家伙,告訴他們這里的情況。
他們深入了一段距離之后,就沒敢繼續前進了。
一個排在最后的家伙,對這種變化十分不安。
這些年沉淪之淵越發暴躁,風浪愈發狂野,誰知道現在這情況是不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于是,他一咬牙道。
“我去看看,但是接下來我要排在最前面。”
眾混蛋商量了一下,覺得挺合理,人家去玩命,只是要插個隊,非常合理。
倒數第一,現在承載起排隊五號的代號,直奔濁世污泥最深處而去。
他一路前進的十分順暢,沒有遇到任何阻礙,這里的惡意只是稍稍變大了點,但是卻遠沒有以前暴躁,他還能承受。
一路深入到大魔曾經沉睡的最深處,排隊五號已經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他在這里仔細的游走,仔細的尋找,什么都感應不到,那位的確是消失的干干凈凈。
排隊五號歸來,什么都沒說,直接共享了記憶盔甲,共享了感應。
這下,大家便徹底確定,沉睡的那位,真的忽然消失了。
死了肯定不是死了,也肯定不是湮滅了。
他們全死了,那位也絕對不會湮滅在沉淪之淵里。
曾經的諸神,可能是用了什么辦法,或者其他諸神用了什么辦法,將其救走了。
余子清正在宮城里閉關,他要好好感悟一下收獲。
那桿朱筆,在回來之后,也依然維持著那花里胡哨的樣子,飄在余子清身前。
這東西,是當初安史之書強行塞給他的。
一直以來,朱筆除了能在安史之書上書寫之外,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
現在竟然變得,仿佛有了靈智。
余子清便知道,朱筆和安史之書,肯定不是兩個東西,而是一體的。
朱筆這么久了,一直在裝死不動,現在都不演了,直接在這飄來飄去,就差在筆上寫上一列字。
“我竟然有靈智了欸。”
就這跟安史之書一脈相承的演技,余子清又不瞎,當然篤定,這朱筆就是安史之書。
他娘的,難怪安史之書會一直老老實實的躺在錦嵐山,老老實實的當個副本入口,似乎并不是太強求跟著余子清。
原來這狗東西,從一開始,就已經分了一部分跟著了。
開始的時候,那拙劣的演技,肯定也是有大問題,弄不好就是為了讓他放松警惕。
看看,這是人不是人,一個個都這么蔫壞。
這偌大的大兌里,都快找不出來一個實誠人了,現在連個實誠法寶都快找不到了。
忽然,余子清睜開眼睛,感應到玉簡破碎,是車輪,而且還有小黑人等人,都在呼喚他。
甚至于,王子軒都在讓他回電話。
出大事了?
余子清眉頭緊蹙,一步跨出,消失在宮城。
那飄在那里的朱筆,驟然停頓了下來,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余子清還真的把它扔在這不管了。
朱筆原地轉了個圈,筆尖一轉,凌空畫了個圈,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圈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