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余子清本來對不動仙朝這邊的整體印象其實還不算差,因為他首先接觸到的就是姬慎,黑船圣徒接觸多的,也是姬慎所在的稷下學宮。
雖說姬氏在這邊風評不是太好,因為太過于記仇,而且是十世之仇尤可報。
余子清卻沒覺得這算是太過離譜的事情,人家若只是記仇,那的確離譜,但還記恩,那就沒事了,非常合理。
但現在剛過來,不用了解的太深,那被嚇壞的禿頂金凋,嘴巴一禿嚕,吐出來的寥寥幾句,余子清大概就能猜到很多事了。
這狗屁倒灶的朝堂斗爭也好,利益選擇也罷,他都不是太想去了解內情,也沒那個心情現在就去了解。
他本來看過老羊帶回來的一些典籍,其中有不少記載。
他已經明白,不動大陸這邊,不是簡單的人族與妖族的二元對立,也不是不動仙朝與妖族的二元對立。
不動仙朝,其實不能代表人族,而是內部的各方利益集合體,這些勢力的主導者恰好是人而已。
最粗糙的分法,也得分為溫和派、中立派、主戰派。
這邊的歷史上,溫和派占上風過,主戰派也占上風過,跟妖族的關系,整體基調是對抗,但有時候還是會跟妖皇一脈緩和關系,以此打壓下其他妖族。
總結倆字,就是拉扯。
余子清大概明白,這一次的事,本質上就是多方博弈。
姬慎是來阻止大妖滅殺餓鬼的人,只不過余子清舉目望去,看到姬慎一個人,帶著上百個人里,沒有一個九階,大概就知道,姬慎的所做作為,在其他人眼里,八成是特立獨行了。
要不是有姬慎帶著人來阻止,還真的下殺手動真格的,余子清現在就不會給點面子,僅僅只是招餓鬼來了。
天空中那一個個漩渦里的餓鬼,泄洪一樣的涌出。
其中最大的一個漩渦里,大鬼從中走出,扛起餓鬼幡,勐的搖動之后,便見更多的餓鬼從餓鬼幡里噴出來。
大鬼身側,惻惻微微瞇著眼睛,眉眼含煞,域的虛影在其周身若隱若現。
巫雙格有些木訥,抱著一個金色的混元金斗。
王富貴一臉富態,笑呵呵的,雙耳微微抖動。
人沒有都來,很多都繼續鎮守著沒有動,就像半腦殼,看門餓鬼,深淵裂谷里的餓鬼,余子清就沒動。
僅僅錦嵐山里的餓鬼,就已經是一眼望去,無可計量了。
余子清凌空而立,浩浩蕩蕩的餓鬼鋪天蓋地的出現,直接引動天象變化,所過之處,大日隱去,不見天日。
龐大的陰氣匯聚,不祥之氣蒸騰,當場在這片深山老林里強行辟出一片鬼蜮。
就在這時,惻惻周身的虛影一晃,絕望深淵里,一個身形枯瘦,拄著拐杖,微微句僂著身軀的老者走了出來。
老者身上一點修士的氣息都沒有,卻就這么凌空而立,拐杖都像是戳在空氣中,有了支撐點……
余子清察覺到里長竟然也跟來,微微一驚,剛想說什么,便看到里長給他個眼神。
別屁話,干完正事再說。
不遠處,姬慎看著這一幕,有些無力的暗嘆一聲,本來還想說什么,最后壓了下去,什么都沒有說,只是看著。
他明白,若只是餓鬼,那還稍稍好說點,有機會稍稍說幾句好話。
但是當那個在他的感知里,沒有煉氣氣息,所有力量內斂到如同一個普通年邁老人的強者出現,姬慎就知道,這不僅僅是餓鬼。
還代表著一個另外一塊大陸上的一個大勢力。
他沒有那么大臉去說勸了。
人家現在不理他,已經是給他很大面子了。
他只要現在開口,連這點面子都不會有了。
姬慎閉上眼睛,行了一禮,悄悄的后退,他現在明白了,把餓鬼惹急了會有什么后果。
他從一開始就說不能不管,不能開這個頭,哪怕只為了自己。
可惜,他說了沒用,真正出手,出力,沒有猶豫的人,除了他,也就婉君沒有絲毫猶豫。
有些人吶,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就是覺得自己不會玩火自焚。
現在,與我無關了,也無力去干涉了。
姬慎帶著人退到一邊,讓開了路。
或者說,給指了路。
余子清踏空而行,順著姬慎讓開的路,邁步前行。
惻惻看了一眼王富貴,給他使了個眼色。
王富貴立刻笑瞇瞇的點了點頭,招呼著的人將還沒斷氣的翠鳥大妖帶上。
再拿出幾件品階不低的法寶,讓人拖著那還在燃燒,妖魂都先一步被燒穿的黑巨猿。
做完這些,惻惻帶著微笑,伸出手攙扶著里長。
“里長,您老先請。”
里長點了點頭,就這么跟個脆弱的老人一樣,踏空而去。
漫天黑云,與充斥天地之間的陰氣,伴隨著這個龐大隊伍,一起化作一個鬼蜮,不斷的跟隨著余子清前進。
彷若一個餓鬼的世界,被拖著前行,所過之處,強行在不動仙朝的疆域里,撐起一個不屬于不動仙朝的地帶。
方圓數千里內,所有強者,都能感應到這里出現了巨變。
他們甚至能察覺到,巨變正向著不動仙朝的核心地帶推進。
等到覆蓋百里的龐大隊伍,拖著撐起的鬼蜮離開,姬慎拿出一塊笏板看了看,這個時候,笏板才重新聯系上仙朝的力量,上面有力量在閃爍,表示有人在呼喚他。
姬慎收起笏板,遙遙望著遠去的鬼蜮,神情平靜。
他的身后,一個八階修士一臉擔憂的走上前,忍不住問了句。
“老師,我們真的什么都不管么?”
“管不了,我也不想管,我該做的都做了。”
“可是,老師……”
“那位已經給面子了,不然的話,我們都是被遷怒的對象。
甚至于,若是我們沒來阻止那幾個大妖……
那我們現在看到的,就不僅僅只是鋪天蓋地數不盡的餓鬼了。
你們回學宮吧,至于其他,你們不用管。
我等對得起良心,對得起我等志氣。
讓我去為了那些蠢人和蠢妖,跟一群可憐人搏殺,我怕我道心會當場崩碎。”
姬慎丟下一句話,化作一道流光飛走。
那一百多人,聽到這話,都沉默了下來。
他們這才忽然想起來,餓鬼到底是怎么來的。
這么一想,大家都真沒法出手了,餓鬼起碼從未無緣無故害人濫殺,生前也都是可憐人。
眾人沉默良久,輕嘆一聲,化作道道流光飛走。
遠方,龐大的隊伍裹挾著鬼蜮前行,遠遠望去,便似黑云一點一點飄來,遮蔽天日。
沿途所過之處,人們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門,等到鬼蜮遠去,看到日頭重新出現,才恍若新生。
一座城池里,飛起一個九階強者,遙遙看著鬼蜮,跟城池緩緩的擦肩而過,他面色變幻了半晌,最后無力的嘆了口氣,根本不敢出手。
他知道,出手了,他死不死不知道,但只要那鬼蜮調轉下方向,他腳下的城池,就再也不會有活人了。
他一眼就看出來,那無盡餓鬼,裹挾著鬼蜮去的方向,就是仙朝都城,他也不敢攔著。
不動仙朝東部邊境,婉君正與妖皇對峙,打是沒有打起來。
遙遙感應到遠方的氣息變化,天象變化,妖皇眼中神光閃爍,片刻之后,看向婉君。
“你現在還覺得那諸葛家,值得你這么做?
我告訴過你了,我無意輕啟戰事,我只是想要阻止那些蠢貨。
是諸葛老兒太敏感了。”
婉君回過頭,遙望著天際線的可怕天象變化,頭也不回的道。
“妖皇,你莫不是把我當成那些蠢貨了?
你真想阻止,直接趁著黑山老妖麾下的妖王外出,直接去宰了黑山老妖不得了。
你打什么主意,以為我猜不出來?
呵,事情鬧大了,開始撇清關系了?
呸,臭不要臉。”
妖皇面不改色,直接忽略了婉君罵人的話。
“我從一開始,就已經明說了,只是你們的皇帝老兒不信而已。”
婉君冷哼一聲,再看了看遠處仙朝的人,也懶得理會他們,直接化作一道流光飛走。
她能感覺到出大事了,就是姬慎說的弄不好要出大事。
她才飛到一半,便遙遙看到一道黑龍影浮現,而后沒入到那片詭譎天象之中消失不見,而那片推進的異樣天象,卻連停都沒有停一下。
婉君伸出一只手,捂著額頭,氣的想要錘爆幾個人的頭。
“早跟他們說過了,甘霖是從真龍手里得到的。
這種寶物,難不成還是真龍去搶來的?
這么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真是,他娘的……”
婉君氣的咬牙切齒,直奔稷下學宮而去。
稷下學宮里,姬慎已經回來了。
他本來是準備先去都城,面見皇帝的。
但是當他察覺到真龍出現,沒入到鬼蜮,鬼蜮也沒有絲毫停頓,繼續前行之后,他便轉了個彎,回到了稷下學宮。
而都城這邊,氣氛也變得更加詭異。
本來還有人覺得,拋開是非對錯不談,既然有人在仙朝疆域撒野,那說什么都不能低頭。
但是當真龍出現,明顯還是站在餓鬼那邊,事情就有了一點點微妙的變化。
好幾個強者,都不說話了,也沒人提什么不能低頭,必須正面干一仗的話。
餓鬼敏不敏感,這事可能還有嘴比死鴨子還硬的。
但真龍,在不動仙朝,那是真的自上而下都敏感。
不動仙朝的圖騰,乃是三真一瑞,更以真龍為尊。
這是早已經根深蒂固的事情,便是三歲小兒都知道。
如今早已經消失的真龍,還真的出現了個活著的。
不動仙朝本身就有些麻了,都還沒處理好這件事呢,民間早已經傳的越來越玄乎。
說什么不動仙朝國運昌隆,正值一飛沖天之時,所以真龍現世。
數不清楚的人,對這件事深信不疑。
如今若是有朝廷的強者,公開跟真龍干一架,把真龍擺在朝廷的對立面,勝負先不說,國運都要先被抖三抖。
這一下就麻了……
完全不是實力如何的問題,哪怕現在就已經非常麻煩了,進退兩難。
余子清帶著人穩步推進,他已經做好應對準備。
要強者出手,那就打,里長親自跟來,肯定是不放心,但多多少少,肯定也是有想要干架的意思。
惻惻肯定不會主動帶著里長來,甚至都不會去問。
要是愿意干仗,那就干仗。
他就要一次把這個威立下,他這邊不是只有強者,而且人多勢眾。
他沒帶著人一路急行軍,直接殺到不動仙朝的都城,就是在不斷施壓,給他們反應時間。
要是很早的時候,余子清可能會浪費大量時間,來慢慢查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從最低級的線索開始,從小嘍嘍一路追查到朝廷大員,一個一個的弄死。
現在么,余子清就不想浪費這種時間了,那就讓對方自己來說吧。
“老羊,你這么直接現身,好么?”
“沒什么不好,反正最近一直找不到九念,正好你過來了,那就趁機把一些事情一起做了吧。
你想好要做到什么地步么?
是只是立威?還是要見血?還是直接推翻不動仙朝?”
“人教人,百言無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明白了。”
鬼蜮還在不斷推進,遠比修士飛遁慢的多,目的地也非常確定,也給足了對面時間。
現在還沒人來阻止,余子清就知道,不動仙朝內部的山頭林立之勢比預想的還要嚴重的多。
而且,之前習慣了四神朝這邊的情況,余子清多少有點默認這邊皇帝的威勢了。
如今看來,不動仙朝的皇帝,對于朝廷的把握和掌控,那是差得遠。
仔細想想,倒是也不太意外。
這里的仙朝,雖然像是神朝,有類似神朝之力的東西,也有國運力量。
但余子清一過來就察覺到,那國運也好,神朝之力也好,跟大兌有本質上的差距。
他曾經還推測,是不是四神朝之外的剩下四個字,都在不動大陸這邊。
后來知道,這里只有一個不動仙朝,就猜測這里是不是承載著一個。
真正來了,余子清就徹底確定了,一個也沒有。
這就跟神朝有了本質上的區別。
皇帝威勢不夠,力量不足以碾壓其他人,出現如今的情況,倒也是能理解的了。
稷下學宮,幾個老家伙坐在一起,圍著一個小碳爐。
姬慎不緊不慢的斟茶,飲茶,婉君坐在另一側,拉長著臉。
其中一個老者,放下茶杯,道。
“祭酒,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而且,妖皇就在外面看熱鬧呢,多地妖王蠢蠢欲動。
我們絕對不能跟他們打起來,打起來事情便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真到了那一刻,內外積病便會一起爆發,仙朝也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混亂之中。”
“這是我們學宮能做決定的事情?”姬慎面無表情的回了句。
幾個老人無法反駁,但他們知道,姬慎是唯一當面見過的,也是唯一有可能能去談一談的,所以才來問姬慎意見。
姬慎冷笑一聲。
“你們各自背后都有各自的勢力,我不管。
但是屁股坐在學宮里,就必須站在學宮的立場上。
我剛才就給你們說過了,從那位出現,無盡餓鬼出現。
再到真龍也現身,就已經不是賣嘴皮子能解決的了。
你們就把這次搞事情的那幾個蠢貨的人頭送過去,好好道個歉。
那還有機會到此為止。
不然的話,你們就賭一賭,人家一路殺到都城之后,敢不敢動手。
到時候,阻攔他們的人,你看人家敢不敢殺。
你看看到時候真龍只要在,妖皇會不會搖旗吶喊。
你看看天下群妖,會不會借此機會,喊著追隨真龍殺進仙朝。
到時候,我還真想看看,朝堂一堆蠅營狗茍之輩,會不會真的齊心協力一次。”
姬慎一板一眼,面無表情的說著,說著說著,語氣便愈發森然,他冷笑一聲。
“甚至于,我還真想看看,擊殺諸葛家的皇帝時,他們會不會拼死相救。”
姬慎越說越大膽,幾個老者眼觀鼻,鼻觀心,權當是沒聽到最后的話。
結果如何,他們心里其實已經有譜了。
齊心協力,上下一心,與之對抗的情況,不可能出現了。
甚至于,現在稷下學宮里,都已經有不明真相,還算單純的學子在爭論了。
僅僅只是因為真龍現身,站在了那邊,跟著一起向著都城壓來。
就已經開始有學子說,這是朝廷無道,才會讓真龍如此。
因為朝廷放任妖王入仙朝疆域,去獵殺本就是悲劇的餓鬼,如何如何。
天怒人怨,連真龍都看不過眼,直接站隊了。
反正鬼知道這消息是怎么傳這么快的。
明知道背后肯定是有人在推波助瀾,這個時候也沒法關注這些了。
稷下學宮的學子,都會這么說了,外面的人,只會更加夸張。
鬼蜮沿途,沒有入任何一座城池,甚至也沒有任何一座城池去出兵抵擋,在這些人看來,就等同于把這種說法坐實了。
幾個老者沒有再說什么,匆匆離開稷下學宮。
姬慎還是坐在那不動,婉君挪了挪身子,坐在姬慎對面。
“他們真的會這么做?”
“那我就不知道了,看看他們愿不愿意一起背這口黑鍋。”
“這不廢話么,他們怎么可能愿意。”
“那不得了。”
婉君有些吃驚。
“他們真的要把那幾位大人物被砍了?不會隨便推出來幾個背黑鍋的?
再說了,他們這做法,又不是幾個人能做決定的。
當時沒有反對,默認的也有不少呢。
皇帝也是默認的。”
“成了,他們得到好處最多,失敗了自然要承擔后果,我都說了,不要玩火,非不信。”
姬慎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至于你的擔心,想多了。
你以為這次沒說話的那些人,能坐到這種位置,能有如今的勢力。
他們會是什么心慈手軟的人?
錯了,他們只要下決心做了,這種事,就一定會把事情做絕,不留后患。
他們不會弄虛作假,隨便找倆幾個人背黑鍋。
這次做主張的人,行動的人,甚至于,給妖族傳訊的人。
統統都得成為給人家的交代。
這么好的排除異己,保全自身的機會,他們會放過?
這種事上,他們才是最狠的。
所以,別擔心湖弄了。”
姬慎這么一說,婉君立刻沉默了下來,她不屑的嗤笑一聲。
說的一點都不錯,內斗簡直內行到了極點,對自己人下手才是最狠的。
她站起身,向外走去。
“你要去插手?”
“我念頭不通達,我要去看看。”
“你不用插手這些事,臟了自己收。”
“我去看看有沒有諸葛家的人,別的人我不管,皇室的人,若是參合這種事,我看看誰敢攔我。”
婉君氣勢洶洶的離去,姬慎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還真沒人敢管,誰也沒法說什么。
因為婉君可以搬出族規家法,族外沒人敢多嘴。
而族內,也沒人敢頂嘴。
余子清只是裹挾著鬼蜮,一路橫推過來,不動仙朝內部,就已經從分歧,再到翻臉。
仙朝兵部,從尚書到左右侍郎,盡數隕落,兩人當場戰死,一人不堪被活捉,無能為力之后便直接自盡。
其身后勢力,也開始被清掃。
戶部尚書,被褫奪職位之后,自知大勢已去,無可避免,當場大笑兩聲,說了句先走一步,等著爾等追上,便直接拍碎了自己的囟門。
這在朝中任職的,未必實力最高,其身后的勢力才是最麻煩的。
他們以為自己死了,背了黑鍋,這事就算完了,卻沒想,往日里斗起來的時候,還只是限制在朝堂內,這一次卻要下死手。
激烈的交鋒,在距離都城五百里的地方展開。
九階強者出手的波動,根本難以掩飾。
火焰在燃燒,狂風呼嘯之下,那燃燒的火焰盤旋著化作粗大的火柱,籠罩一整片莊園。
一道流光從其內飛出,眨眼間便消失在天際。
那流光速度極快,讓其他人追都無法追上,只是短短一炷香的時間,那流光便已經沖到了橫推而來的鬼蜮前方。
一個七竅流血的漢子,手執一把大锏,身上滲透出一縷縷魔氣。
漢子單手舉起大锏,氣息還在不斷攀升,他遙望著踏空走來的余子清。
“一招走錯,滿盤皆輸,沒想到,最后毀在最沒在意的餓鬼身上。”
余子清面色平靜,他不想知道,這個人為什么主動入魔,又主動來攔著他們。
從有人將他餓鬼卷入博弈當做棄子,將他卷進來的那一刻,那對方就是敵人。
眼看對方氣勢攀升,周身魔氣奔涌,舉起手中大锏時,里長輕咳一聲。
瞬間,余子清放棄了出手的想法,老羊也背著手看熱鬧了,其他人腳步一頓,惻惻還很有眼色的伸出手,接過了里長的拐杖。
里長邁出一步,越過余子清走了出來。
里長看著那已經入魔,一臉猙獰的漢子,想了想道。
“看你氣息,不過三劫境的一劫,入魔之后加上法寶,最多二劫,我也不欺負你,你能接我一拳不死,我可以做主,讓你走。”
那漢子眼中神采越來越弱,也越來越瘋狂,他主動入魔,魔念已深。
那大锏揮動,落下之時,氣息再次攀升了一絲,那一瞬,仿佛有廝殺怒喝之聲炸響,震人心魄,攝人意志。
里長輕吸一口氣,不閃不避,主動迎了上去。
一步之下,那枯瘦彷若沒有多少血肉的身體,隨著氣血如同浪潮奔涌,瞬間便膨脹了好幾圈。
呼吸之時,周身溫度,便以指數級攀升,氣血奔涌,如同大江大河,心臟跳動,便如震天鼓響。
那大锏落下,似是金剛天柱,彷若有一位百戰大將,浴血嘶吼,一股一往無前舍我其誰的意境撲面而來。
“殺!”
里長面色一正,不敬眼前入魔之人,卻敬留下這個法寶的人。
為了表示尊重,原本準備的四十倍十方神通,他直接提升到了現階段極限的八十倍。
“十方。”
一拳轟出,十方神通爆發,八十倍的氣血爆發,里長的肉身都彷若再次膨脹,肌肉虬結入磐石。
對轟到那化作巨柱落下的大锏,一聲悶響,沖擊波橫掃開來。
里長身形一動不動,只是一瞬,便見一道肉眼可見的沖擊,化作一道氣柱,瞬間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綿延數百里的白痕。
那大锏也好,幻象也罷,還有意境、入魔的修士,統統都被囊括在其中。
那沖擊持續了足足三息,三息之后,里長放下手,長出一口氣。
前方除了那道氣浪,已經只剩下破碎的大锏,化作道道流光,墜落到大地上。
里長重新飛回來,恢復原樣,依然慈眉善目,拄著拐杖。
余子清眼皮跳了跳,他果然想多了,什么受我一拳,放你走之類的話,聽聽就行。
遙望向仙朝都城的方向,余子清一揮手,鬼蜮繼續向前推進。
說要見血,那就必須得見血。
不然的話,很難長記性,別人也會以為他好欺負。
遠方,追來的修士,看著天空中留下那道白痕,沉默了一下,緩緩退去。
他們當然知道,剛才那個主動入魔的家伙,為什么會出手。
就是為了拉整個不動仙朝下水,將矛盾升級到再也不可緩和的地步。
只是沒想到,入魔了也依然會死的這么痛快,眨眼間,連尸骨都不用收殮了。
仙朝宮城里。
婉君與仙朝皇帝相對而坐,這皇帝一身寬松的長袍,頭發挽成一個道髻,長相平平,神情也很平靜,看起來很普通,一點威勢,一點高深莫測的感覺都沒有。
“你可別說這次的事,跟你沒關系。
也別說你只是默認,控制不住那些大族。
玩火收不住了,感覺如何?”
婉君話里帶著一絲嘲諷。
皇帝眼神都沒什么變化,只是道。
“餓鬼從出現之后,從未主動去害人。
如今變成這種情況,也并未肆意殺戮。
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
婉君聽到這話,面色大變。
“你什么意思?從頭到尾,都是你的主意?”
“并不是,我的確無法阻止那些人的想法。
就像我到現在其實都不確定,他們怎么給妖皇傳遞的信息。
所以,我無法阻止,便默認了。
婉君啊,自從真龍現世,妖族內的魔妖抬頭。
我就知道,大變即將來臨。
仙朝內的情況,你是知道的,這種情況,不可能去應對大變的。
這一次你也看到了,各自為政,無人敢戰。
都只是顧忌著自己族內那點利益,簡直可笑。
餓鬼,真龍,再加上那個極強的老者,裹挾著鬼蜮而來,
就能震懾整個仙朝了,讓他們去自相殘殺。
別看他們平日里斗的你死我活,實際上,他們都是有默契的。
我在這個位置上這么多年了,都沒有辦到的事情,現在就辦到了。
從今天起,他們便再也不可能有這種默契了。
斗個你死我活,基本都維持在朝堂上的默契,沒了。
我一眼就能看出來,那餓鬼不是什么兇厲的鬼物,跟那些大妖不一樣的。
所以,我會給他一個絕對滿意的交代。”
皇帝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都城內,望著都城外。
到處都有戰斗波動浮現,到處都有神光浮動。
世家大族,默契壓制皇權的時代,結束了,再也不會有那種大家默契遵守的底線了。
因為他們都怕。
怕在外來強人和真龍的強壓之下死去,怕徹底混亂之后,他們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會被奪走。
所以,對早就斗的不可開交的人舉起屠刀,當然是最簡單的,最可控的。
皇帝揣著手,遙望著遠方已經能看到的詭異天象靠近,長出一口氣。
“姬慎說的沒錯,而且比想象中最強的情況還要強,真龍啊,果然都是一起的。”
皇帝踏空而去,走出宮城,而后從袖中掏出一個卷軸,隨手丟了回去,讓那卷軸懸在宮城之上。
他則向著城外走去,迎向了浩浩蕩蕩而來,壓迫感極強的黑云。
天地之間,光暈漸暗,陰氣逐漸升騰,不祥之氣彌漫。
仙朝皇帝主動走入了這片鬼蜮,揖手一禮。
“在下諸葛寶林,見過諸位。”
余子清在這人身上感覺到了仙朝國運,這種感覺,遠沒有他對大兌國運的利用強,但也可以確定,這是不動仙朝的皇帝。
這家伙玩的這是哪出?
“我對你要說的話,不感興趣,只是被人欺負到頭上了。
我不管你們之間要做什么,卷入我們,那就是不行。”
諸葛寶林一聽這話,就立刻明白,對方看出來不少東西了,只是對方不在乎這些,在乎的僅僅只是餓鬼被人欺負了。
諸葛寶林原本很多要說的話,都被他拋棄了。
“所有相關之人,基本都已經死了。
在仙朝疆域南部,可以給一塊地,從仙朝疆域里切割出去,作為餓鬼棲身之地。
皇室書庫,所有典籍,所有記載,閣下可以任意查閱。”
說著,諸葛寶林看了一眼老羊,而后拿出一個小卷軸,輕輕一推,讓那卷軸飄向余子清。
余子清沒動,諸葛寶林繼續道。
“對于將餓鬼牽扯到朝廷內部傾軋,牽扯到妖族之事里,我很抱歉。
一應條件都在這里,請閣下過目,看看如何才愿意退走。”
余子清舉目遠眺,看著都城里傳來的波動,看著都城之外很多地方傳來的交戰波動。
他伸手一指,那卷軸自行打開。
前面都是賠償的條件,除了一塊地,書庫之外,還有一大堆賠償的東西。
后面附加了一些情報,是有關妖族的,出手的大妖都是誰,妖族那邊的大致情況。
諸葛寶林眼見余子清看完,便立刻道。
“我先謝謝閣下能手下留情,沒有傷及無辜。
既然閣下只是為了餓鬼而來,那我便給閣下一個交代。
只是那些人的鮮血,是肯定不夠的,總會有人心存僥幸。
但若是再加上我,相信從今天開始,這里不會再有人敢像之前那樣針對餓鬼了。”
諸葛寶林揖手一禮,站起身之后,他身上的氣息便忽然變了。
他的身軀表面,密密麻麻的龜裂浮現,浩然之氣噴涌而出,所有的力量都沖天而去,消散在空氣里。
諸葛寶林面帶一絲微笑,一點一點的崩碎成碎片,與那沖天而去的浩然之氣,一起消散在天地之間。
“這當皇帝的,怎么一個比一個狠啊。”老羊長嘆一聲。
余子清遙望向都城中心,那里有一卷金燦燦的卷軸,緩緩的舒展開。
卷軸鋪開,化作上百丈長,懸在那里,諸葛寶林的聲音從中傳出。
“寡人德行有虧,為一己之私,殘骸生靈,險將仙朝化為戰亂之土。
今,傳位于諸葛婉君,寡人自裁,以謝天下。”
那聲音浩浩蕩蕩,以仙朝國運為基,傳遍天下。
余子清搖了搖頭,一揮手,裹挾著鬼軀,向東而去。
“你不生氣?”老羊問了句。
“我生什么氣,我只是為了立威,為了不再次出現餓鬼們被當做棄子,隨意宰殺,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
老羊看著余子清,眼神有些奇怪,最后自己笑了起來。
“老張要是看到現在的你,肯定會很欣慰,你越來越適合現在那個位置了。”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諸葛寶林有利用我們的意思?
他怕是早就做好身隕的準備了。
你說的對,這家伙是真的狠,對自己更狠。
他問了我的目的,然后拿自己的命,去鋪這個臺階,達成了我的目的。
中間有被利用的意思,但他怕是為了讓我放心,連神魂骨血,一身力量都散盡,死的徹徹底底。
那我還能再說什么?
別人看到的,只會是不動仙朝的皇帝,用命,來成就了餓鬼的名。
我還能把他復活了再殺一次?
他給我情報,擺明了想借我手去收拾了那個什么黑山妖王。
但他不給我情報,難道我們就能放過黑山妖王?
這狗東西,派大妖去殺那些餓鬼,他怎么如此喪心病狂。
本來就要去弄死他。”
老羊點了點頭,事已至此,也沒有再說什么。
預料之中的死戰,并沒有出現,但后果,可能比死戰還要慘烈點,而且自己這邊,卻沒什么損失。
鬼蜮浩浩蕩蕩的離去,直奔妖族的地盤而去。
都城內,所有人都望著那懸在半空中的金色卷軸,都傻眼了。
皇帝死了。
而餓鬼們也走了。
這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也超出了婉君的預料。
婉君傻眼了,她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時候。
朝臣已經第一時間趕到了宮城,稷下學宮里的姬慎面色復雜,也向著宮城飛來。
不多時,諸葛氏的人抵達,婉君還以為諸葛氏的人,會覺得那遺詔沒用,從諸葛寶林的子嗣里挑一個來繼任。
但是她沒想到,諸葛氏的幾位耄老,面色肅穆,見面之后,直接行大禮跪拜。
“拜見陛下。”
“你們起來,這到底怎么回事?”這一次婉君是真弄不明白了。
余子清帶著人直奔妖族地盤而去,懶得管不動仙朝內部的事情。
半路上,余子清招來了那些不動大陸本地的餓鬼。
這些餓鬼,都還很弱,只是經歷過一次布施,開了口。
跟錦嵐山的餓鬼,差的不是一點半點,甚至大多數靈智都不全。
靈智最高的,便是當時敬香的那個餓鬼。
惻惻將人帶來,那愁眉苦臉的餓鬼,緊張的立刻摸出靈香。
“大可不必,餓鬼不受餓鬼香,餓鬼香,無人可受,以后不要這樣了……”
余子清揮了揮手,有些無奈的叮囑了一句。
他叫這個餓鬼來,就是為了親自叮囑一下。
當時敬香,那不祥之氣,直入餓鬼道,能讓他感受到召喚。
這還是頭一次,而且那不祥之氣,實在是
過于濃郁了,濃郁到不該如此。
幸好余子清不受餓鬼香,早就定好了規矩,不然的話,他覺得,當時那種香,他受了之后八成都得出點事。
“你先說說,你這敬香是哪學來的?”
“從小就跟著大人學的,當時敬一個邪祀。”
“然后呢?那邪祀沒事?”
“不是,那邪祀被學宮的人剿滅了,后來跟著大人換了倆,一個不知道怎么死的,一個被路過的一個老頭滅殺了,再然后,我就自己生活了……”
余子清眼皮跳了跳,周圍的人都不動聲色的退后了幾步。
果然是天生就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