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落歌”二字消散,墓碑開裂,那墓碑上的氣息、神韻、筆鋒,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徹底變了。
便是那被死氣托著的落歌天君,氣質、表情、姿態也都有了細微的差別。
表面上看,一切都沒有變化,但就在這瞬間,卻仿佛換了個人一樣。
落歌天君閉目不醒,但是那緊閉的雙眼卻開始微微顫動,如同一個活人在沉睡中做夢一樣。
簇擁著他的無盡死氣,幻化而出的大量幻影,此刻也開始變得凝實了一些。
那些死氣匯聚而成的人影,也不再是簡單的幻化成型,雙目的位置,死氣開始翻滾,仿佛多了一絲靈動。
落歌天君沒有如同上一次一樣,蘇醒過來,但這里的一切,都仿佛在全方位的復蘇,那些死寂的死氣里,都開始多了一絲不一樣的變化。
群山深淵之下,還在磨練的山君,腳步一頓,腦海中蹦出來一個光團。
一段被封印的記憶浮現了出來。
他看著這個光團,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
因為這個光團上的封印,并不只是他自己封印的,有其他人跟他一起,封印了這些東西。
他伸出手,解開了自己的那部分,讓光團重新落入到腦袋里。
一部分零碎的東西浮現了,是曾經的他告訴自己,若是這個東西出現之后,應該怎么做。
山君自己琢磨了一下,很顯然,被解開封印的這部分記憶里的東西,說的話,明顯不是他自己琢磨的。
當年的他,八成就是把別人告訴他的東西,一字不差的復述了一遍。
那口吻,像是元君,又像是始君,反正肯定不是他自己琢磨的。
大概就是說,其中有一位道友,快要蘇醒了。
名字你別問,問了你現在也不可能知道。
便是當面見到,就算是你,也不可能認出對方了。
當年情況艱難,已經不可能盡全功,而耗的越久,對己方就越是不利。
所以,每個人都會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其中有一位,篡改了自己的名與號,將曾經的自己神隱。
最多就是知道曾經有這么一個人,這人是誰,你問誰,都是一句話,不知道。
無論任何人、記載、神祇、異類,統統都是如此。
便是有人能窺視曾經的歲月,也只會得到一個結果,這人早死了很久了。
而這種境界的強者,若是死了,便誰也沒法篡改這個結果了。
包括其參與的曾經的一切,都會隨著邁入死亡這個過程,被徹底錨定,永無更改的機會。
而其死后的名號,按照其生前的習慣,應該會叫……
落歌天君。
山君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一些新的信息,一些被自然而然忽略掉的信息,開始浮現了出來。
一些有關落歌天君的事情。
在他的記憶里,這是一位曾經的頂尖強者,后來不幸隕落了。
死后大家也都遵從了他的遺愿,讓其自葬在現世里。
此刻被撥開了迷霧,少了些許冥冥之中的干擾,山君才發現,他想不起來細節。
落歌天君怎么戰死的,跟誰交戰的,模模湖湖記不清楚了。
只記得情況好像是特別混亂,亂作一團,最后一通亂戰,死了不少人。
當年君字輩的頂尖強者隕落了不少,僅次于君字輩的那些強者,隕落的更多。
山君眉頭微蹙,心中涌現出一股悲憤與暴怒,大量的記憶碎片開始閃爍。
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壓下了那些混亂,平復了混亂的心緒。
低頭看了一眼腳下,他站在群山深淵的背面,頭頂便是無盡的黑暗。
隨著時間流逝,曾經極厚的群山深淵,已經不足曾經的一半厚度了。
黑暗之中,一頭巨虎盤踞,腳踩著一位大魔王。
山君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此刻的力量,他能掌控的部分,最純粹的力量,已經超出了他最巔峰時期。
曾經最強的時候,力量強則強矣,可是因為太強了,已經超出了以人身能掌控的極限。
化出勐虎身之后,才割裂出來大半,化出群山深淵,再次割裂出來大半,最后剩下的才能掌控到。
如今開始收回化作群山深淵的力量,開始慢慢的能掌控到了。
是因為有人給開了頭。
甭管給開了這個頭的人力量如何,境界如何,只要開了頭,他就能順著這條路往下走。
就如同修道者的研究,最先需要的是一個起點和一個正確的方向。
就如同化靈大陣,余子清給了大島洞天和課題,那群當世學識最淵博的院首們,群策群力之下,才搞出來了化靈大陣。
若是沒有這個起點和方向,那些院首絕對一輩子都不會觸摸到這條路,更別說在這條路上走多遠。
山君的純粹力量,已經過于強橫,反過來限制自身了,他就也需要類似的方向。
而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那就純看個人能力了。
山君來到無盡黑暗里,將貪婪大魔王一頓削,心中被壓制下去的雜亂心緒,便徹底平復了。
他重新站在了群山深淵的背面,拿出一壇子酒,張口吞了下去,再拿出一枚余子清的玉簡,將其捏碎了。
在余子清感應到玉簡破碎的瞬間,山君的意識便隔空聯系上了余子清。
余子清微微一驚,哎喲喂,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山君竟然主動聯系他。
“大哥,您找我啊,有什么事盡管說。”
“后面有空的時候來我這里一趟,不著急,你有空了再說。”
山君隨口說了一句,有些事情,他要當面跟余子清說。
就這么說,他實在是感覺不安全。
本來就說這么一句就準備切斷聯系的,但山君想到自己腦海中自己蹦出來的那個光球,莫名的就想到了余子清。
那個東西,肯定不會是自己莫名其妙的蹦出來,肯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才會被激發。
“你最近都忙些什么?”
一聽這話,余子清瞬間在腦海中把自己最近干的事情過了一遍,好像沒干什么離譜的事情。
山君可不是那種會閑的沒事來八卦的人,那種普通的客套,肯定也不會專門來聯系。
這是出什么事了?
他最近好像沒干什么吧。
“我倒是挺閑的,沒什么事。
上次老羊弄死了九念,煉出來一件神器大陣。
他就去了極寒禁地,準備嘗試著處理掉那里散落的陽魔位格。
我偶爾去幫幫忙,順便跟震皇聊了聊。
再幫人去極北之地,找到了第四個古妖。
現在才剛剛回家里。
最近我自己的事,都沒做什么,光顧著幫人做好事了。”
“哦,你剛回來么……”山君若有所思,斟酌了一下之后,繼續道。
“那你忙你的事情吧,我這的確不著急。
下次來的時候,給我帶點酒。
順便,那個玉圭里有倆頻段說書的人死了,讓他們換個人續上。
別一個故事講到一半。
就這些了,沒事了。”
說完,山君便直接掐斷了聯系。
余子清撓了撓頭,暗暗松了口氣。
原來是聽的書太監了,催更到他這里了。
那沒事了,回頭就去找夔侯國主問問怎么回事。
玉圭這塊,娛樂向內容的供給,幾乎都被夔侯國主拿在手里了。
其他神朝也好,大勢力也好,就算有頻段,大都很少專注這方面的內容。
便是大兌這邊,娛樂向的內容,其實也只占很小的比例,以調節一下氛圍,吸引普通人,方便推廣為主。
畢竟,便是兌皇也沒法強行按著每個人的頭,讓他們去聽,而且得聽進心里。
回頭就去找人問問怎么回事,夔侯國主給說書人的錢可不低,這種人根本不用出去打拼。
就這,還掛了倆。
一下子就把余子清給拉回了原來的認知,這世界還是很危險,外面很混亂的。
走出城池,死個人,實在是太平常了。
也就他現在強了,感覺輕松多了。
錦嵐山的人,也是因為經歷了魔鬼特訓,對付尋常修士的時候,就會顯得生存率特別高。
至于其他修士,絕大部分人根本沒這種條件。
收斂心神之后,余子清看向那個身上冒著寒氣的骸骨古妖,靜靜地等待著。
這骸骨古妖,被萬載玄冰冰封的時間太久了,還在復蘇之中。
等了大半天之后,站在原地的骸骨古妖,才再次開始活動身體,散發出來的寒氣,也開始慢慢的收斂。
其眼眶之中的熒光,開始了閃爍,幻化閃爍之后,化作兩顆湛藍色的眼睛。
骸骨古妖伸出雙臂,看著自己的骸骨身軀,感受著身上涌現出,古妖特有的力量,怔怔良久。
她看向不遠處的余子清和里長,以古禮行了一禮,口吐人言。
“吾名玉生琴,多謝二位相救。”
“這古妖說了個啥?”里長拱了拱手,低聲問了余子清一句。
“她說的是上古之前語言,大體上跟上古的時候差不多,但口音不一樣。”
余子清走上前兩步,回了一禮。
“無須客氣,我也是受人所托。”
“冒昧問一句,如今是什么年代了?”
“我覺得,你還是先安頓下來,再慢慢了解吧,這話可能要說很久很久。”
“這……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我叫卿子玉,閣下隨便就好,我這里不講那么多繁文縟節。”
玉生琴環顧四周,自知沉眠太久,連說話都聽不懂了,她如今這樣子,恐怕到處亂走也不太好。
也不知道如今的人族和古妖是什么情況,萬一還在交鋒,她如今的身份,怕是會有點尷尬。
“冒昧叨擾,還請見諒。”玉生琴很客氣,也很有禮貌。
余子清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除了遠處躺著一座萬載玄冰山之外,也沒什么人。
他單手負背,大袖一揮,將之前隨身帶著,用來練習的宅院放了出來。
眼看著那宅院從小變大,緩緩的落在平地上,玉生琴很是震驚。
如今的修士已經這么強了么?
這種神通都能隨便用了?
“閣下可以暫住在這里,接下來可以慢慢了解。”
余子清取了十幾個玉簡金書,交給玉生琴,這都是他此前學習文字的時候用的。
上面記載著自上古到現在所有的文字演化和語言演化,已經被整理成體系了,應該比較容易學了。
余子清沒有再多問什么。
看玉生琴的意識,應該還是生前的意識,如今的身份,又是第四位古妖。
而且,最重要的,她如今的境界,撐死了也就四階之下。
前面剛被抬走的那些家伙,被打斷了十幾根骨頭,再讓一只手,都能單手碾碎現在的玉生琴。
余子清給安排好了,就讓對方自己在這先學習一下。
然后再給送了幾本歷史書,讓對方學完文字之后,自己去看。
這恐怕會需要一段時間了,現在實在是有點不太好交流。
而這段時間,余子清就準備去問問夔侯國主那邊的情況。
他都很長時間沒管過玉圭的事情了,尤其是大兌歸來之后,他就只賣玉圭玉柱,只賣頻段,內容他都不管。
甚至大兌這邊玉圭里的內容,他都在暗戳戳的憋著壞。
大兌跟大乾的關系,從很早的時候就不太好。
尤其是丁卯紀年的時候,大兌還沒消失時,一部分疆域就被大乾搶了。
而且對于大兌的人來說,這事可不是發生在遙遠的上古,可能不少當年的當事人,都還在呢。
再加上大乾皇帝又是個瘋子,內部情況錯綜復雜,指不定哪天大乾內的人腦子一抽,就又忽然咬大兌一口。
他就希望大乾最好無腦學大兌,尤其是玉圭的內容方向,治理理念之內的。
有人用玉圭聽大兌這邊的頻段,他也不制止了。
有人敢學,他就敢教。
單純的知識,那無所謂了,都是挺基礎的東西。
其他的,誰敢學,誰敢抄作業,那就等著掉坑里吧。
余子清拿出了玉簡,先給夔侯國主聯系了一下。
確認夔侯國主在夔侯國,也有時間,余子清便邁步離開錦嵐山,去跟夔侯國主聊聊。
進入了夔侯國,整體氛圍一如既往,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
但是難得的,氣氛沒那么劍拔弩張,而且看起來也沒那么亂了。
見到夔侯國主之后,余子清大概就明白為什么了。
這么久不見,夔侯國主的氣息,已經不是初入九階了。
也不知道這家伙怎么搞的,最近幾十年修為突飛勐進,現在看起來,竟然已經有點三劫的氣勢了。
“恭喜啊,進境一日千里啊。”
“托您的福。”夔侯國主樂呵呵的見禮,這邊已經準備好了新茶,茶香四溢,嗅之則有意識清明之感。
“請坐,來嘗嘗新茶,據說是真正的悟道茶樹的一根分支長出來。”
茶過三巡,余子清便說起正事。
“是這樣的,我家里的大哥特別喜歡聽玉圭,最近……”
余子清把事情說了一下。
夔侯國主聞言苦笑一聲。
“承蒙厚愛,這個,我是真沒轍……”
“什么情況?不是意外?”
“自然不是意外,夔侯國內什么情況,我自然是清楚的。
我肯定不會讓麾下的說書人,到處去危險的地方。
肯定不會出什么意外。
那倆人,一個是夔侯國的人,一個其實是大乾的人。
大乾那個,是被錦衣衛的人帶走了,聽說已經死在詔獄里了。”
余子清眉頭微蹙。
“錦衣衛換了個指揮使之后,怎么低級成這樣了,欺負一個說書人?”
“其實倒也不算是完全無理由。
他說的那段,不知怎么的,就正好跟大乾內部最近又鬧起來的傳聞對上了。
傳聞當年荒原上大日凌空,便是老乾皇所為。
如今氣候驟變,一年比一年冷,也是老乾皇所為。
又有人翻出來了當年東廠的事。
零零散散的,一大堆傳聞。
錦衣衛去壓都壓不住。
大乾那個說書人呢,他講的書里,正好就有一部分跟那些傳聞有點像。
就被錦衣衛說影射,抓去問話了,然后問話沒結束,就死在詔獄里。”
“……”余子清有些無語:“另外那個呢?”
“夔侯國這個,不太一樣。
他說的書里,有個角色,叫裴土狗的,土狗的土。
性情暴虐,說一不二,在書中,乃是東海海島上的一個邪道散修。
偏偏呢,大乾東海,還真有一個裴氏,其先祖叫裴屠狗。
只不過其先祖,當年沒進階九階,卻給其家族打下了基礎。
如今東海裴氏,已經有倆九階了。
聽到一個非常受歡迎的說書人,在玉圭里說出其先祖名諱,還是那么副樣子……
最主要的,還真有一些事,能對的上。
可東海那片出身的人,很多人可不都是這樣么。
以至于東海那邊,都已經開始有人信以為真了。
裴氏一位九階,勃然大怒,親自出手……”
余子清已經無話可說了。
什么時候,說書也有這么高風險了。
“意思是,現在這兩本書太監了之后,沒人敢續了?”
“就是這樣,如若不然,我哪舍得讓如此受歡迎的書斷了,但沒說書人敢接啊。”
“你這不護著手下的人,可不就沒人敢接么。”
“我倒是想啊,我哪想得到,一個九階,如此不要臉,親自來夔侯國殺個四階的說書人,簡直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