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入夜。
菜市口胡同的人家,依舊呼朋引伴,家家戶戶雖然有電視,但哪有聚眾有意思?
中年男人打牌看球,老年男人下棋看戲,老婦女人則守著燕京臺,準時看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紅梅,你總算來了,就缺你一個。”
五嬸子端著瓜子花生,擺在桌上,桌的四周,坐滿女人小孩,全都是熟面孔。
“這不切了兩個西瓜嘛。”
蕭紅梅買菜時被輪番邀請,盛情難卻,雙手捧著裝西瓜的盆。
“哇,西瓜,西瓜!”
孩子們也不吵鬧要換臺,一個個猴急地吃瓜,狼吞虎咽,吃的滿嘴黑籽。
“慢點吃,慢點吃。”
蕭紅梅露出笑臉,全身散發母性光輝。
“哎,紅梅,你們家阿飛夠出息。”李秀麗磕著瓜子道。
“他自己爭氣。”蕭紅梅抓起一把花生。
“阿飛自己的事以后自己能管。”
李秀麗湊了過來,悄聲道:“你這個嫂子盡責啦,現在該想想自個了,女人越后邊,生孩子就像走鬼門關,咱們要不是閨蜜,我可不跟你嚼這個舌頭。”
“我曉得。”
蕭紅梅點點頭,輕輕地摸肚子,“到時候一定請你吃席,現在,吃瓜,看電視。”
倆人說話間,正趕上小高潮。
明明是家庭倫理片,前三集卻拍出刑偵警匪片的味道,因為警方的疏忽,自愿當誘餌的梅湘南,被誘捕對象高兵綁架,獨處了足足36個小時。
“這個姑娘腦瓜子缺根弦,怎么就答應涉險了?”
“她不這么做,這個高兵就一直騷擾,日子還過不過了,反正有警察嘛!”
“不還是被綁啦,萬一又被高兵耍流氓啦,她往后還活不活,安嘉和能受得了嘛?”
“安嘉和是個好人。”
“喔,好人就活該戴lv帽啊!”
伱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
女性永遠是電視的主力軍,母親、姥姥、大媽、奶奶等中老年觀眾、最愛的就是年代、家庭、倫理,是婆媳劇、苦情劇、情感劇收視率的中流砥柱。
二十年后,才是少女們的天下。
此時,鴉雀無聲,只有吃西瓜、磕瓜子,一片吃瓜聲,就見警察成功解救梅湘南,她平平安安地回到家。
然而,不清不楚的解釋,讓安嘉和開始懷疑梅湘南不是被脅迫,而是半推半就地任由高兵綁走,覺得自個老婆袒護對方、隱瞞了某(lv)些(mao)事(zi)。
“你告訴我,你們倆到底干什么了?”馮原征失去風度,瞪眼兇惡。
“你放開,你有病啊!”曾麗掙扎著。
雙方爭執不下,馮原征把曾麗推倒在沙發上,畫面懟到他,對著鏡頭狠狠地揮舞手掌,連扇了數個耳光,邊打邊質問:“你和他到底發生了什么?”
“嘶!”
蕭紅梅張張嘴,一個個女人倒吸一口涼氣,都被安嘉和突然的施暴,驚了個呆。
原來,家暴男未必滿臉橫肉,知識分子也會家暴,而且打的一樣兇,甚至更狠。
“他怎么能打人呢?”李秀麗咋舌道。
“正常男人誰受得了這個氣,這事還是梅湘南的錯,她自己不好好解釋。”
“就是!不過沒想到那么斯斯文文的人,發狠起來這么嚇人。”
同情梅湘南的有,但站隊安嘉和的人更多,主動幫他解釋澄清,因為第四集的結尾,正播著安嘉和后悔道歉。
“你看,他都知道錯了!”
“你看,梅湘南都原諒他了。”
嗡的一聲,滿堂亂糟糟,眾人沒有因為劇集播完就散場,分成幾派爭論,爭了好久,才心滿意足地回家睡覺。
慢慢地,不光菜市口胡同,凡收看的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作息慢慢發生變化,上班,下班,吃飯,準時燕京臺黃金檔,就等著看。
四九城是,全國各地都是。
卻不料,前4集還是好好先生的安嘉和,突然播出十幾集之后,整個人變了性子,疑神疑鬼,應了那句,家暴只有零次和無限次。
第二次,曾麗被打得口鼻流血,膚白的臉頰都是耳光印記。
第三次,已經不限于扇耳光,直接打斷肋骨,馮原征無情地用腳碾在曾麗的臉上。
第四次、第五次……
家暴一次又一次,次次升級,關鍵每次家暴,站不住理,還特么越來越兇殘,已經逼近審核的紅線,左右橫跳。
“哇!”
陪著看的小孩們,哪經歷過這些場面,看到如此兇殘暴戾的一幕,頓時嚇哭出心理陰影。
尤其馮原征面目猙獰,讓曾麗撞向金魚缸哐當一聲,第一集象征“美好”的金魚缸,碎了一地。
“奶奶!”
“姥姥!”
“不要打了,嗚嗚嗚。”
孩子們號啕大哭,不僅驚動院子里的女人,隔壁屋里的男人紛紛跑了過來,問個緣由。
合著全讓馮原征嚇哭!
五嬸子哄著孫女,罵罵咧咧道:“我竟然覺得這是個好男人,tui,打女人算什么本事!”
“我真是瞎了眼,還替他說話我!”李秀麗抱住女兒。
“這算什么男人啊!”
“丫就一火坑,梅湘南也傻,還往里跳,還原諒什么,離婚啊!”
“……”
蕭紅梅呆在人群里,看著一個個義憤填膺,口誅筆伐,恨不得替曾麗,教訓暴打馮原征,出口惡氣。
你們之前可不是這樣得!
兩極反轉了!
李秀麗化身母夜叉,兇神惡煞道:
“安嘉和別讓我遇上了,不然我非丟他臭雞蛋,扇他倆耳光,再把他的車胎給扎了!”
………
“誰把我車胎給扎了,缺德不缺德啊!”
馮原征一大清早,出門上班,發現自行車的車胎破了,而且,前輪、后輪無一幸免。
他這么一嚷嚷,樓里鄰居、社區行人紛紛側目,目光投了過來,分散的人潮里,冷不丁響起一個聲音:
“呦,這不安嘉和嘛!你是不是打老婆有癮啊!”
“我是馮原征,安嘉和是我演的角色,我不打老婆!”
馮原征百般解釋,然而百口莫辯,一雙雙眼睛像刀子,千刀萬剮了他一樣。
他一個激靈,落荒而逃,狼狽不堪。
不能自行車上班,于是坐公交。
但剛到公交車站,整個人一露面,突然后腦勺挨了一耳光,他回頭看,是一個剽悍的大媽。
“大姐,怎么回事?”
“小樣,你以為你戴個帽子我就認不出你了,安嘉和,你化成灰我都認得,愛打女人,愛打老婆是吧!”
大媽惡狠狠地瞪著,手里握得很緊。
馮原征無辜又可憐,一只手摸著頭:“大姐,我不叫安嘉和。”
女孩瞅了眼,“哇,媽媽,是那個打人的叔叔。”
“別哭,再哭那個打人的叔叔要來揍你了。”女人牽著女孩的手,嚇唬道。
馮原征徹底無語,解釋道:“我真不是安嘉和,我是個演員,安嘉和是我演的角色。”
“安嘉和,你敢做,不敢認是吧!”
大媽嗆了一句,旁邊的大姐大爺輪番上陣,就差拳腳相加,男女混打。
馮原征倉皇逃竄,灰溜溜地逃離公交車站,又無奈又生氣,我特么招誰惹誰啦!
擺擺手,招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人藝。
從走廊到辦公室,一路上迎面撞見同事,抬手打招呼,就見平日和和氣氣的人,一個個勉為其難地點頭,刻意保持距離,很明顯在疏遠。
只有親近的李達康,不,吳綱湊了上來,拍了拍馮原征的背,“老馮,你到底打老婆嘛?”
“我不打,我怎么可能打嘛,這是演戲!”
馮原征憋了一肚子氣,發泄出來。
“嘶,你演的太像了吧,我都以為是真的。”吳綱道。
“演的像有錯嗎?”
馮原征嘆了口氣,“我特么現在后悔演那么像了!”
無比苦悶地呆了一天,度日如年,在排練室,在食堂,在走廊,在辦公室,但凡遇到人,總冒出一句:
“老馮,你打老婆嗎?”
他費盡口舌,澄清是演戲,“你們是專業演員,你們肯定知道電視劇里都是演的,“不是真打,是借位,是假打,我也不打老婆。”
從早到晚,解釋得嗓子冒煙。
又累又乏地回到家里,光打一輛出租車,前前后后花了1個小時,好幾個的哥拒載,就因為他是安嘉和。
鑰匙解鎖,推門而入,透過門縫,就見丈母娘跟妻子梁丹鈮坐在沙發上,雙手緊握著。
“你跟媽說實話,原征打你沒?”
“媽!”梁丹鈮無語道,“怎么會,沒有,那是演出來的效果,”
“不會吧?我不信。”丈母娘道,“家暴哪能演的這么像。”
馮原征:(艸焯艸)
我特么怎么就演了安嘉和呢,我好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