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矩的眼中,南陳勢力不過是茍延殘喘而已,陳霸先看似擴張了大片疆土,但原本當做根本之地發展的六合,已經被他主動放棄。
六合除州的兵馬、糧草、物資,盡數被他抽調,只剩下被搜刮一空的大量百姓。
這種竭澤而漁的手段,讓南陳的根基在六合等地徹底斷絕。
當然,陳霸先本來就有舍棄這片地界的打算,根基沒了也就沒了,他準備孤注一擲,把全部的力量用來向西轉移擴張。
這種孤注一擲的后果。
便是南陳大軍的持續力在不斷的減弱,無法和對手進行拉鋸戰。
時間越長,南陳的糧草物資就越少。
謝玄若是能在合肥堅守半年,光是拖都能把陳霸先的大軍給拖垮。
“此時南陳大軍糧草還算充足,不過再過一段時間,必然會出現缺糧的情況,所以如今,便是敵軍攻勢最為兇勐的時候!”
謝玄早有計劃。
聽到裴矩說起糧草的事情,便把剛才討論天下英雄誰能一統天下時所滋生的情緒壓制,開始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的戰局上。
“只要能堅持過這段時間,南陳大軍必敗無疑!”
謝玄信心十足的說道。
裴矩笑道:“謝將軍不愧是名將之姿,數十萬大軍如視草芥,不過王上吩咐過,不能因為淮軍的大業,而讓將軍和城內的將士平白犧牲!”
“在我臨行之前,王上已經下令,緊急調動十萬精兵,由羊侃、曹景宗兩位大將疾馳而來!”
“嗯,算算時間,他們應該快到了!”
“到時候內外聯合,兩面夾擊,能讓我們的折損,大幅度減少!”
謝玄有些驚喜,連忙說道:“淮王仁厚,以后在下和城內的將士,愿為王上效犬馬之勞!”
在收到謝安的書信后,謝玄并沒有排斥。
畢竟他是謝氏的一員,家主謝安做出的決定,他愿意聽從。
只是突然從東晉大將變成淮軍的一員,即便是謝玄也有些不適應,這時候裴矩來了,帶來了淮王的關心。
還有疾馳而來的援兵……
謝玄加入淮軍后,擔心的不是自己的前途,而是跟隨他多年的北府精兵和東晉殘余的精銳,這些兵馬加起來,大概還有七萬余人。
這些人馬在和南陳大軍廝殺的過程中,不斷的減少,死一個少一個。
如果沒有援兵,等到謝玄依靠堅城拖垮敵軍,城內的兵卒至少也要減員半數。
當然,這是最壞的情況。
如今有淮王派來的援兵,他們就能里應外合,在極短的時間內大獲全勝,原本需要減員一半的將士,也能改變戰死沙場的命運。
從這點來看,淮王對于東晉殘部表明了善意,以后加入淮軍,應該不會遭到排斥打壓,那些跟隨他的將士,也能有一個好的結局。
所以謝玄心中殘留的那些別扭,也在裴矩的這些話中迅速消散。
諸葛瑾、諸葛恪在一旁看著兩人說話。
尤其是諸葛恪,嫉妒的有些扭曲,但想到了淮王最近的戰績,他就像是被潑了一頭冷水,眼眸中的野心火苗,幾乎被澆滅。
看著南陳兵馬不斷的攻城,開始和城頭上的東晉殘部劇烈廝殺。
諸葛恪靜靜的看了片刻。
他看到謝玄不斷的排兵布陣,依靠堅固的兵家大陣壓制對手,隨后南陳大軍上空,宛如山岳一樣厚重的氣息覆蓋。
“殺!”
南陳大將蕭摩柯,帶著充當先登的精兵呼和而出。
蕭摩柯精氣旺盛如龍,肉身恍如金剛龍象,一呼一吸,如巨獸踐踏大地,大腿一動,便是數十丈,他手持混元鐵鞭發出狂吼,沖到了城墻。
鐵鞭一揮,恍如混元精鋼的法則罡氣便呼嘯破空,擋在他身前的上百兵卒,瞬間被打成了血沫。
即便是能和兵陣牽引加持自身的北府精兵,也不例外。
“賊將止步!”
謝玄冷喝一聲,令旗揮動,合肥的兵家大陣加速運轉,令人窒息的壓力覆蓋,本來快如閃電,隨手就能撕裂龍象巨獸的蕭摩柯,就像是陷入了泥潭,速度瞬間減少了大半。
謝玄順手拔起身邊的長槊,長槊撕裂虛空,發出帶著天地韻律的震顫,剎那間,長槊的鋒芒就閃爍百余次。
等刺到蕭摩柯身前的時候,數百次的顫動已經盡數合一,就像是無數華美的羽毛,濃縮匯聚成了驚艷天下的鳳凰羽翼,變成了無堅不摧,無物不破的攻擊。
疾風、流火!狂風如潮,流火熊熊。風火交加,焚滅天宇。
在謝玄出手之后,周身才涌現出各種各樣的天地異相。
謝玄依靠兵家法陣,實力陡然飆升,手中長槊瞬息刺穿了蕭摩柯的胸膛,不過蕭摩柯肉身無比的強悍,被刺穿之后,只是略微有些狼狽的退后幾步,并沒有受到致命傷害。
“再來!”
蕭摩柯狂吼。
這時,虛空震動,同樣達到九階的吳明徹御空而至,和蕭摩柯一起對謝玄發起了攻擊。
三大九階強者,化作一道道的光影,天地元氣轟然震蕩。
憑著合肥城頭的兵家大陣,謝玄實力提升了半個層次,所以面對號稱再世關羽的蕭摩柯,以及南陳大將吳明徹,都能游刃有余。
再加上陳霸先,謝玄也能頂得住。
“父親……我們以后也投奔淮王吧!我已經想清楚了,淮軍先后橫掃江南三大諸侯,必能成為一方王朝!孩兒根本沒有爭霸的能力,和淮王相比,如螢火與皓月爭輝……”
看著南陳大軍攻城,以及幾個九階強者廝殺的景象后。
諸葛恪突然以神念傳音,向自家父親說道。
言語之中,有著明顯的頹喪,以及一絲輕松。
諸葛瑾如平湖的面上,忍不住的露出一絲笑容,回應道:“你能想明白就好,以淮王的胸襟,絕對不會為難你我父子。”
諸葛瑾清楚自己兒子的性格,知道他生性驕傲,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
對于這種性格,就要讓他受到打擊,能明白自己的真正能力,和那些頂尖強者的真正差距,只有這樣,才能讓諸葛恪迷途知返。
從權欲野心中清醒過來。
實際上,諸葛恪清醒的還有些不徹底,居然把自己和王景相比較,實際上,他就算是和城下的陳霸先相比,也是遠遠不如。
“罷了!帝王霸業,不是我能奢望的!現在投奔淮王,還能保全家族……”
諸葛恪心中暗自想著。
他有些愧疚的看了自家父親一眼,若是沒有自己這個拖后腿的兒子,以自家父親的名聲和能力,在淮軍怕是早就得到了淮王的重用,成為淮軍的重臣。
是自己,誤了父親的前途!
不過他們是父子,也無所謂誰辜負誰了。
在諸葛瑾、諸葛恪父子解開心結之后,主動的找上裴矩,表示了愿意投奔淮王的態度,然后諸葛瑾去輔助謝玄麾下的文吏,處理合肥城內的政務。
如糧草調撥,物資運送,滾木礌石的制作等等。
而諸葛恪,放低了自己的身份,來到謝琰身邊,幫助城頭上的東晉殘部調動軍陣之力,彌補各處城頭出現的破綻。
有諸葛瑾父子查漏補缺,謝玄就能一心的對陣蕭摩柯、吳明徹等人。
殘陽西下。
漫天的殘陽仿佛獻血,染紅了合肥城頭和城外的大片戰場,大量的尸體堆積,已經變成了小山,血流如河,讓合肥的護城河變得澹紅。
和巢湖有河道相通的護城河,便是淝水的支流,河水流淌,卻不能洗刷這一抹血色。
伴隨著鳴金之聲。
南陳大軍開始有序的撤退,代替陳霸先指揮大軍的是淳于量,至于陳霸先,已經親自出手,和蕭摩柯、吳明徹聯手想要斬殺謝玄。
面對三大九階圍攻。
謝玄可沒有劉裕那么強大的實力,落入了絕對的下風,不過謝玄身處下風,表現的卻十分堅韌,長槊既有清風的柔和,又有流火的爆裂。剛柔并濟。
他無論是招數還是自身修行的法門,都蘊含著極強的玄奧,盡顯世家傳承的精妙。
陳郡謝氏本來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門。
到了謝安、謝玄這一代,才真正的名滿天下,和瑯琊王氏并稱為“王謝”。
謝玄,也把家傳的法門修煉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并且以此開拓創新,把本身并不算頂尖的家族傳承,變成了接近天境的修行之法。
如此的天資和悟性。
還有對兵法韜略的掌握,既有個人實力,也不缺兵法軍勢,破綻少之又少。
這也是謝玄能在陳霸先、蕭摩柯手中一直堅持,拖住南陳三大九階強者的底氣。
“明日繼續!”
陳霸先帶著其他兩人,主動的撤走,此時他的雙眸,已經沒有了對謝玄的贊賞,唯有一絲森然到極致的殺意。
身為歷史上的梟雄霸主,陳霸先從不缺少決斷。
既然謝玄非要和他為敵,那么不管他有多大的名氣,多大的能力,都要死!
繼續強攻下去。
他倒是想看看,本來就無家可歸的東晉殘部,到底能在城頭上堅持幾天?
至少戰死到一定的數量。
城頭上的兵卒就會被南陳大軍壓制,此消彼長,南陳大軍氣勢上漲,東晉殘部下降,那么謝玄利用兵法大陣加持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就會衰退。
沒了軍陣加持,謝玄豈會是他們三大九階的對手?
回到了軍陣中,陳霸先看著殘陽映照下的合肥城頭,露出了冷笑,以及必勝的信心。
城頭上。
謝玄身軀落下后,裴矩、諸葛瑾父子頓時看到他身上出現了好幾道傷口,臉色有些發白。
“謝將軍,你沒有大礙吧?”
裴矩關心道。
謝玄沉聲說道:“我沒事,不過南陳若是按照今天這樣的情況,繼續全力的攻城,我軍損失會進一步增加……裴兄,你說王上派的援兵,已經快到了!能否告訴我,他們現在到了什么地方?”
裴矩面上難得露出了一絲苦笑,說道:“將軍高看我了,如今陳霸先大軍圍城,內外隔絕,想知道外面的情況,沒有那么容易!”
“我只能說,領兵的羊侃將軍擅長騎兵突襲,若是趕到,只要發現南陳大軍的破綻,必然會發起進攻!”
謝玄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第二天。
和昨天一樣,陳霸先再次指揮大軍,對合肥展開全力進攻,無數的兵卒,就像是螞蟻一樣,不斷的攀登云梯,利用箭樓居高立下射擊。
還有大量的拋石車,石彈轟鳴,在城頭上濺射出一片片的血花。
第三天……
連續三天的血戰,南陳大軍在合肥城下丟了兩萬余尸體,實力受到了不小的損失,不過陳霸先面如如水,恍如未覺。
而城頭上的東晉殘部,也有一萬余人死傷。
一共七萬多兵馬,短短三天折損了一萬多人,可以說是損失慘重了,好在謝玄的北府精銳沒有死傷太多。依舊保持著不俗的戰斗力。
第四天。
在合肥城頭,南陳大軍和東晉殘部就像是兩頭野獸,不斷的撕咬,每一次的撕咬,便是數百上千條性命。
血流如河,尸橫遍野。
在如此慘烈的煞氣中,有些兵卒的雙眼都變得血紅,被如此時間短促,卻無比激烈的廝殺動搖了心神,變得有些瘋癲。
在距離戰場百里之外。
恍如赤色洪流的騎兵,正在一處山丘邊緣休整,神俊的戰馬低著頭,吃著騎兵送過來的雞蛋、精豆以及摻雜異獸血肉制作的馬糧。
山丘上,羊侃扶著腰間的長劍,狂風吹動衣襟,卷動了須發。
他臉色冷峻,雙眸無比的冷靜,朝著合肥所在的方向看去,似乎能隔著虛空,看到合肥城下的景象。
腳步聲傳來。
曹景宗、昌義之這兩位大將走了過來。
曹景宗順著羊侃的目光,看了遠處的天空一眼,極遠處的天空,元氣依舊在震蕩,似乎還有一絲絲的天地異相……
“將軍,南陳大軍攻城甚急,合肥城似乎有些堅持不住了……”
昌義之說道。
他掌管著探哨,對于合肥附近的情況了如指掌。也知道合肥損失慘重。
羊侃收回目光,說道:“王上派我等前來,為的是擊滅南陳,斬殺陳霸先,若是沒有戰機,如何完成王上的軍令?”
“突襲南陳大軍的機會只有一次,若是讓陳霸先有了防備,再想找到機會,難如登天,要知道,陳霸先可不是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