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袁紹的信使快馬加鞭趕到到渤海后,第二日,浩浩蕩蕩的大軍便化成一股洪流從中駛出,緩緩朝著東南方移動。
先是跨越了風蕭蕭兮易水,那里至今似還回蕩著千古第一刺客荊軻的古典藍調。
又劃過冀州低洼肥沃的平原。
繼續向東,終于來到一塊河道交織如蛛網的土地。
太古時期,此地喚作東夷。
自從大禹氏治大水分九鼎后,便有了另一個新的名字。
青州。
慘綠色的洪流繼續洶涌向南。
它先是淌過了淇溝河,其河勢上廣下狹,宛若馬臉,河畔芳草萋萋,野樹林林。
再逆著水流回溯到發源地。
終于。
它來到了此行的第一站,平原國。
進入平原境內不久,前方便出現了一座土黃色的縣城。
那是平原國的般縣。
此時正值正午,從云端俯瞰,可見縣城人聲鼎沸,炊煙飄裊,一片百姓安恬的樂居風光。
隨著它興奮地嘶吼聲中,不久之后。
便見縣城被一片血色籠罩。
慘叫聲,哭喊聲,殺戮聲...
聲聲直入云霄。
早晨時還威嚴肅穆的縣衙,如今卻已經是一片狼藉。
地面上尸橫遍野,滿目俱是殘肢斷首交織,在昏暗的暮色下,更顯的凄厲可怖。
此時的縣衙大堂上,一群殺氣騰騰的甲士正押著一群跪著的人。
正是般縣的官吏,豪族等。
在無數的求饒和諂媚聲中,一個將領正懶懶斜靠在縣君的筵席上。
那是一張老舊的坐毯。
即便是半臥之姿,依舊讓人一眼看出其身材壯闊,肩寬手長,虎背熊腰,本正是是驍勇壯士的體姿。
只是將領一張太過消瘦的臉型,頗為破壞了其本該威武雄壯的體型。
尤其是他還有一雙太過狹長的眸子。
于是威武成了兇虐,雄壯成了殘忍。
將領此時正慢條斯理地將縣君的文書隨手翻閱,嘴上則漫不經心地問道:
“縣君,禰衡人呢?”
其聲尖厲,猶如狼嚎般滲人。
聽到這話,被幾個甲士強壓著跪在地上的般縣縣君抬頭看了看他,卻并未直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嘆了口氣:
“文將軍,你是冀州的將官,卻無故侵擾我青州,已是目無法紀,毫無綱常。”
“入我縣后,大肆燒掠,殘殺百姓,更是十惡不赦。”
“你此舉此行,與賊寇何異?”
“法紀、綱常?”
將領嘲弄似地笑了笑,望向那個縣君,不屑道:
“難怪你活到這般年紀,蒼鬢皓首還只是區區一個縣令。”
“如今的法紀,在兵強,在馬壯,在刀劍。”
隨著一聲聲的厲喝,將軍眼眸中隱隱有幽幽綠芒顯現:“可不是在你這般腐儒的嘴里。”
“你老了,不知天下大勢。”
“禰衡曾對吾主出言不敬,說出他的下落,本將可放你這老狗一條生路。”
“你一進城,已對禰氏夷族了。”縣君嘆了口氣:“如今禰家只剩這個年輕人了,他便偶有失言,袁公與將軍,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放過他吧,文將軍,一個只懂殺掠而不知體恤百姓的軍隊,是不應該存在的。”
“而一個心胸狹窄,不懂寬宏的領袖,也不可能贏得天下。”
“老狗,竟如此聒噪!”文丑微瞇雙眼,露出殺意,森然道:
“吾主豈是大耳賊那般假仁假義之輩,我看你是被他那套歪理蠱惑到失智了!”
“最后提醒你,告訴本將禰衡的下落,尚可饒爾不死!”
“否則....“
縣君望著職位高他無數級,更掌握其生殺予奪的貴人,眼中沒有懼怕,也沒有憤怒,卻有著莫明的憐憫:
“你領軍行事如此酷烈,他日恐有橫禍。”
“我雖然只是一個六百石的縣令,但你既非平原郡守,又無當今天子的詔令。”
“我便無需回答。”
“看來你是真不怕死啊。”文丑突然笑了起來:“想不到這般小城還能有意外收獲。”
他突然站著身子,臉上帶著怪異的神色踱步走下。
那似乎是...貪婪。
直到走近縣君身側,文丑左看右看,對著老者打量半天,突然有些遺憾的搖頭:“可惜就是老了點,只怕嚼頭不夠。”
“老狗,你可知嗎。”
他蒲扇般的巨掌突然攥住了縣君的脖頸,用力一拽,便將對方整張臉猛地扳起。
同時間,文丑身子前傾,探頭過去。
狹長的兇目盯著對方平靜的眼眸,舔了舔嘴:
“本將最喜用你這等所謂忠臣義士的心肝下酒!”
離縣城還有幾里地時,望著前方焰火沖霄,禰衡心中已隱隱有了不詳的預感。
他一臉焦急,連忙加快了步伐。
隨著每近一步,前方的火焰便越發鮮艷,滾滾的煙幕亦愈發奔騰。
當禰衡再次來到縣城時,曾經熟悉的城門,城墻,房屋,都已成了滿地的瓦礫,殘垣、斷壁。
撲鼻而來的腥臭味讓他劇烈的咳嗽起來,隨即又開始干嘔。
同時間,一張臉上更出現驚怒與迷惑。
是誰干的?
到底是誰?
還有活人嗎?
他看著一具又一具的尸體,望著無數貪婪沸騰的火蛇,正將自己記憶中的縣城老家一點點吞噬,滿腦子都是問號。
這時。
遠處突然有一個身體扭動了一下。
輕微地聲響驚醒了失神中的禰衡,他循聲望去。
卻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費力地從一堆尸山中緩緩爬出。
禰衡面露驚喜之色,連忙跑了過去。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后,少年似乎終于緩過氣來。
問清原委后,禰衡沉默了半晌,緩緩站起。
北方口音,官軍打扮...
再結合對方一入縣城便直奔自家的府邸而去。
鄉野少年不知對方來歷,禰衡卻已猜出來了。
他痛苦地捂住臉,突然明白過來。
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竟是因他而起。
袁紹!
不過對你有譏嘲之言,竟使你派軍屠戮我般縣近萬鄉民!
便是因言獲罪,又何至于此?
綠色軍服,那便是他的手下大將文丑了!
禰衡在火的廢墟前站了整整一夜。
渾身呆立,眼眸里卻始終沸騰著最炙熱的火焰。
當天色再次微蒙時,他終于動了。
臉色的輕狂傲慢突然消斂,仿佛在一晚上便成熟了十歲。
他緩緩拔出腰中長劍,再攤開自家的手掌。
隨即,猛地一削。
噴灑而出的熱血,浸染了腳下這片生養他的土地。
“文丑。”
“袁紹。”
青年喃喃之余,聲音雖輕,卻包含著一股莫大的堅決。
“此等深仇大恨。”
“只能以爾等血來洗凈!”
另一邊。
剛完成一場殺戮盛宴的劊子手,此時已帶著六千人馬向著下一座城池奔赴。
雖是武將,若非大戰在即,文丑更喜歡乘車,而非騎馬。
他一邊飲酒,一邊緩緩將三件血淋淋的物件攤在方桌之上。
并逐一開始以某種古怪的規律怪異不斷擺放,翻轉。
第一道扭曲的血痕出現在了桌面。
“亂絲無頭?”
文丑瞥了一眼,嘴角一抽:“我將險象環生?”
他有些不爽地又拿起第二件,那是一顆人心。
“虎落深坑...”
文丑嘿地一聲冷哼:“兇多吉少?”
第三道血痕出現后,文丑突地哈哈大笑起來,猛地拍案而起。
“竟然是澤水困卦!”
“有意思,嘿,真是有意思!”
“我倒要看看,是爾絕滅俺的氣數,還是吾奪走汝的性命!”
他瞇著眼,眸中綠芒大盛,語氣陰森地對著未知的對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