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元年,即將入冬前,已是萬事俱備。
一大清早,大軍從臨淄的城門蜂擁而出。
王政帶領天誅營前行,吳勝、于禁分做兩翼,張饒、陳皎率部在后,民營隨同中軍。
人馬逐次開拔。
以如今的天軍兩萬多人的規模,本已是極為浩蕩了。
但是在他們之后的兩股隊伍,卻更為顯眼。
第二批出城的,是徐方、呂德,吳牛等人帶領的輜重大隊。
攻占三座城池,從豪紳望族們搜刮而來的稻谷布匹等已足夠天軍消耗幾年。
但這般海量的輜重,要隨軍同行,所需要的貨車畜力也是同樣的驚人。
為此,出征前的這些日子,徐方近乎搬空了大半個臨淄,才湊齊足夠的貨車,和拉車的騾馬。
同樣,驅使輸送輜重的人力,也讓整個天輔營和民營全副上陣,才堪堪足夠。
作為目前王政的全部財產,他自然不敢有任何輕忽,直接安排了近半的二階輕騎兵在車隊的前后奔走,左右看護。
所以即便人數上不如,但陣勢場面上,后勤這邊卻是比天軍主力還要聲勢駭人。
落在城頭上的顏伏等人眼中,便是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鋪滿了官道,從臨淄城下一直延伸到視線盡頭!
而隊伍的最后,卻是近十萬流民。
這一批人,這一次是出于自愿,而非裹挾。
當將這幾月來的收獲清點統計完畢后,王政發現了一個幸福的煩惱。
搶的太多了...
天軍的全部人數固然不少,但是這次的戰略轉移,依然可以預見有不少仗要打啊。
隊伍主力的戰斗力必須保持。
所以,天軍的運輸能力是有上限的。
而堆滿臨淄貨倉的紫宗..已超出了這個上限不少了。
所以在臨淄最后一段時日里,王政難得慷慨了起來,將多出的糧食布匹發放給那些為攻陷臨淄也出力過的流民們。
那些留下來的流民,起碼足夠他們捱過今年的冬天了。
至于后面,那只能看未來的臨淄郡守和其勢力君主了。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當他大舉起拔前的幾日,卻有不少流民中的老者跑來懇求,想要繼續跟隨大軍走。
這令他啼笑皆非。
或者,人真的是一種善忘的動物。
不過是略施恩惠,竟導致不少人忘記了之前的仇怨,更對王政和其軍隊生出不少好感。
于是便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哪怕在這樣一個即將入冬的時候出城,幾十萬流民里竟然仍超過了1/3的比例主動加入了隊伍。
對此,王政不忍拒絕,也沒必要拒絕。
徐州被曹操屠戮后本就缺人,既然他們愿意跟著我...
那就盡管跟著吧。
足足用了整整大半天的時間,這支隊伍終于完全啟動,緩緩消失在了城頭上眾人眼中。
見人人俱是面露喜色,彈冠相慶,顏伏搖了搖頭,卻覺得心中五味交雜。
是啊。臨淄又回到了他們這些士族的手里。
這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但王政這豎子對臨淄這般棄如敝履的態度,讓顏伏感覺不是滋味。
還有主動送出的那對姐妹花...
更讓顏伏有種吃了啞巴虧的憋屈。
算了,此時后悔又用何用?
收斂心神,顏伏環視四周,眼神落在一個老者的身上。
“文公。”
待同樣一臉喜色的文簾走近,顏伏沉聲道:“此時不可耽擱時間了,要立刻準備起來。”
準備什么?
文簾一愣,正要發問,卻見顏伏指了指臨淄城外,一臉的意味深長:
“一間四面透風的屋子,可能住人嗎?”
文簾怔了怔,立刻醒悟過來,神色一變。
他也反應過來了。
此時的臨淄...完全是不設防了啊。
城防軍或死或降,自家這些豪紳的家兵,裝備又被王政這強盜劫走大半了。
可不就是一間四面透風的屋子嗎?
今日王政的大軍一撤,他是落的輕松了,自己等人卻要頭疼了。
嚴冬將至,若是再有什么流民、賊寇來進攻臨淄...
可就是又一次滅頂之災啊。
“顏公所言不差!”文簾鄭重地拱了拱手,便立刻召集一群家主商量起來。
當天下午,為了自家安危的士族們不吝賞賜,發動百姓,召集青壯。
開始了一連串的舉動。
挖開被填充的護城河。
修復殘破不堪的城墻。
從民間高價搜刮鐵器、木石,迅速開爐,爭取盡快將各家親衛重新武裝起來。
以及...
派出無數人向鄰近幾處諸侯同時求援。
這時候他們只顧著自家,可不去管名義上的州牧曹操的想法了。
何況對方正與呂布爭兗州,想救空也是有心無力,鞭長莫及啊。
如今是有奶就是娘,誰派兵來臨淄,誰就會先享受他們的擁護和支持。
此時駛出臨淄城的王政,高坐馬上,回頭觀望。
今日天色不佳。
目視遠處,城池巍峨,山林聳峙,俱帶著陰森之氣。
等視線回掠瞥向近身,大旗飄揚,戈戟叢立,又盡是昂揚奮舉之概。
前后更是人歡馬騰,煙塵飛蕩。
王政感慨萬千。
穿越之初,也是這般深秋黃昏,逼近歲末之時啊。
如今,一年光陰匆匆而過,仿若彈指一揮。
似乎上一刻,自己還是為一口吃食倉皇奔波的草寇流民。
轉眼間,卻成了坐擁萬人,一呼百應的上位者了。
響起曾經的那些敵人,如今都徹底埋在了青州的黃土下,王政自嘲地笑了笑。
你們算徹底輕松了,可以長眠休息了。
我卻還要一步步跋涉前行啊。
他躊躇滿志,望向前方,眼神中的炙熱燦爛,竟讓黯淡的晝色似突然明亮了幾分。
隨著一聲大喝,王政揚鞭策馬,向著前方奔騰而去。
蒼茫天地,大有可為。
攜帶了大量的流民和輜重之下,這支隊伍龐大卻也臃腫。
所幸一萬多系統兵謹遵王政將領,一絲不茍地控制督促,再加上于禁徐方等人同樣指揮有度。
除卻出城第一天,接下來每日全軍行程也保持在了二十里左右。
相比廣饒進發臨淄,這次的速度已不算太慢。
當然,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這一次,王政沒有設障來拋棄流民老弱,在每日餐食沒有刻意苛待。
一是此時財大氣粗,已不在意這方面的消耗。
二是...
王政自忖要開始注意名聲了。
尤其是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
這般龐大的隊伍,一路上自然動靜極大,瞞不過沿途的郡縣。
如臨朐、朱虛、安丘這些地方的官員,一邊拼命募兵訓練、加固城防,一邊在心里不斷祈禱。
這群該遭瘟的黃巾賊,可千萬不要先攻打自家城池啊。
他們倒不是想著多一點時間便能擋住賊寇,而是抓緊收拾細軟,好能跑出城去。
畢竟他們這些小縣城,城墻過四五米,城防兵也不過幾百人,還大半都是鄉勇一流,更是連護城河都沒有。
面對能把臨淄城都攻破的大賊,再如何加固,募兵,也是毫無意義的。
這點,大家都十分清楚。
不久后,在三縣共同關注的目光下,不斷逼近的天軍,路線似乎開始靠近了朱虛縣那邊。
另外兩縣自然是欣喜若狂。
此時的朱虛縣,卻是全縣上下人人如喪考妣。
縣令一邊再次號召全縣同心協力御敵防賊,一邊努力控制不讓心中的絕望顯于臉上。
“縣君莫要太過憂慮,一伙流賊,起兵至今尚不足一年,強又能強哪去?”
朱虛縣有名的一個壯士挽起袖子,大聲喝道:“賊人看似人多,卻多為老弱婦孺,弱民匹夫,咱們這邊如今也有一千多人,靠著城墻拼死一戰,未必不能讓賊人知難而退。”
縣君勉強笑了笑,應付道:“但愿如此。”
正當朱虛縣人人恐慌的時候,接下來的一幕又讓所有人意外了。
黃巾賊寇竟然過門而不入...
當看著他們直接涌下了一旁的官道,更繼續向著南方前進時。
朱虛縣萬人歡天喜地,同時高呼起來,聲震云霄。
直到賊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城頭上的縣君大人長吁一口氣,心中的死志終于消退。
一直藏于衣襟中的那只右手,也緩緩抽了出來。
那只手,此前本始終緊握著一把匕首的柄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