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開陽的百姓而言,短短一年這座城市便換了三任新主的事實,并沒另一群人那般難以接受。
哪怕頭頂的這一片天空,如今成了黃巾的顏色。
只要這種安穩的日子能繼續下去,草芥般的存在似乎并不是太介意。
而這點卑微的要求,王政確實能做到。
入城之后,剛剛掌握了局勢,他已如臨沂般同樣操作,命游騎在城內四處來回高喊著安民的告示。
若只是空口白話,自然不能讓百姓們徹底信任并放下心來。
但隨后的幾日,開陽人有些訝然地發現了一件事。
這伙黃巾賊寇...似乎還挺講信用的?
不但沒有預料中出現的燒殺劫掠、淫人婦孺,那些黃巾賊們甚至在攻城后便有近半人馬去了城外扎營,剩下的除了巡防和城守的,大半都在開陽軍營中安靜地呆著。
簡直是秋毫無犯啊。
見到這樣的情況,連續幾天下來,終于有幾個大膽地主動走上了街頭,甚至主動與一群士兵擦肩而過,也一樣是安然無恙。
于是越來越多的人,也就壯著膽子打開了一直緊閉的門戶。
沒辦法...不同那些躺在家中也不愁吃喝的上位者們,他們這些底層人,要想生活就必須干活,無論務農還是幫傭,窩在家里卻是無法養家糊口啊。
何況人人心里頭都清楚,若是這些黃巾賊寇當真起了歹念,那一扇木門也不可能當真攔的住啊。
當一群將領在幾百名甲士的護衛下再次走出郡府,來到城中時,眼前的一幕讓最前的王政不住頷首,面露滿意之態。
街道上已經再次出現了百姓走動的身影,哪怕人數不多,也是一個積極的信號。
畢竟,如今才是他們入主開陽的第五日啊。
且不同于臨淄。
當時城中恢復秩序的迅速,更多是因為顏氏等本地豪族出力組織;這一次,卻僅僅是靠著自己的承諾和麾下軍隊的奉行。
正思索著,卻迎上了前方一些人循聲望來的視線。
看到這般大股人馬浩浩蕩蕩地出行,當頭的王政等人更是披甲帶盔,氣度不凡,有些機靈地立刻伏首在地,頭都不敢。
這便引起了連鎖反應。
越多越多的人同時跪了下來,到最后,前方所有人都跪拜在了大道左右,更有人帶頭呼喊了來:
“天公將軍威武!”
“將軍萬勝!”
聽著這般顫抖且不真心的逢迎之聲,王政大感無奈。
他很想親口告訴他們,你們今后都是我的子民,毋虛如此戰戰兢兢。
只是隔得太遠,何況日久方見人心,如今這些人愿意打開門戶上街已是難得,想要他們立刻拋卻畏懼,真心擁戴自己...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他看了眼身后,陣勢浩大不說,每個士卒更是人人殺氣騰騰,倒是有些后悔起來,連忙提醒自己。
下一次,若要觀察城中百姓生活,絕不能這般大張旗鼓了!
隨著王政一聲令下,除了十幾個天誅營兵卒留下拱衛之外,大部分人都先被揮退。
隨即,規模縮小不少的一行人繼續在城中巡回視察起來。
在正午時分,他們來到了城東處,這一次,只是眼神略微掃視一圈,王政的劍眉便是一揚。
“此處是東城吧。”指了指前方,王政冷哼一聲:“我軍入城多日了,怎么還是這般模樣?”
從郡府的文書上,王政也大致清楚了開陽城內的情況。
城東處正是一處集市,乃是開陽商貿中心,繁華所在。
無論本地豪商、乃至徐州巨富,都在此設有鋪面,不僅影響著全城萬戶的日常生活,更干系著開陽近半的賦稅。
往日里可謂川流不息,如今卻是鋪面盡關,一派蕭條。
“末將行事疏忽,請將軍恕罪。”聽到這話,于禁和徐方連忙出列,主動躬身請罪。
“你二人這幾日盤點繳獲,救治傷員,還要負責征兵等逐項雜務,無暇分身,倒怪不到你們身上。”
望了往視線盡頭,那里都是些豪宅大院的建筑,王政冷笑一聲:
“是某些人太不識趣了。”
“關門至今,是想徹底結業嗎?”
聽出王政話中的凜冽寒意,場上各人表情不一。
如于禁徐方這些持重的,本身更贊同王政如今與豪紳望族相安無事的做法,見他似乎動怒,便想要出言勸解安撫。
而像潘璋吳勝這些人,倒是更喜歡之前在青州那邊干凈利落的處置,前者貪財想要抄家,后者...純是見獵心喜。
卻是聞言面露喜色。
潘璋自覺位卑言輕,不敢擅自開口,吳勝卻已忍不住嚷嚷起來:
“將軍,對這些腌臜貨,就不能太客氣了!”
“讓末將去懲戒一番,必能學會恭順。”
你去...
他這話一出口,旁人都是暗自搖頭,心中都在吐槽,連王政也是眼神古怪地瞥了他眼,不假思索便斷然拒絕:“你不行!”
也懶得搭理面露悻悻的吳勝,王政沉吟半晌,突然道:
“帶糜令來見我。”
作為徐州東海有名的豪紳巨富,糜家祖世貨殖,到如今已是貲產鉅億,僮客萬人,商戶產業遍布徐州各郡縣,甚至臨近的青、揚二州,也有糜家的身影。
若單論財勢,已是不遜色天下任何世家望族,在徐州境內更是首屈一指。
只是金無足赤,如糜家這般,卻還是有些遺憾不美的地方。
一是累世名望,二是仕林官聲。
畢竟,此時的東漢,商戶的地位實在不可與秦與西漢時同日而語了。
不過到了這一代時,糜氏當代家主糜竺卻終究把這兩點短處也補齊了。
便在去年。
因敦厚文雅美譽傍身,糜竺被徐州牧陶謙辟為別駕從事,這可是州牧佐官的高位啊,由此可見陶謙對糜竺的信重。
糜家自然也因此水漲船高,愈發勢重。
正因如此,即便是在瑯琊的開陽城,糜家的生意也是做的極為成功,不但遍及各行,更對本地豪族所經營的各家商行也有壓制之態。
而到了今年新任太守蕭建上任之后,糜家更是愈發得意了。
蕭建,也是東海人啊。
這般下來,不僅是糜家自己人,連外人也是一邊眼熱極度,一便暗自感慨:
在徐州這片土地上,這糜家如今已是葉茂根深,難以撼動了。
開陽,恐怕也早晚是他們說了算啊。
可惜,無論是糜家的自信,還是外人的驚嘆,都在前不久同時煙消云散。
急促的鐘鳴響起,有些本地人出身的伙計們自是驚恐莫明,連忙跑去向各鋪的掌柜相告,卻反遭掌柜的訓斥。
慌什么?便是這開陽換天動地,我糜家依舊巍然不動!
而當大股天軍放棄偽裝,沖進開陽時開始廝殺時,掌柜們也慌了。
結果跑去告知開陽本地的負責人楊林時,卻還是在其一臉云淡風清下,被安撫了下來。
此時已有一些謹慎的小商小戶或是收拾細軟,或是駕車出城。
而楊林,卻只是安排各鋪伙計提高警惕,關鋪閉戶,依舊還在觀望。
“又是哪路諸侯來攻我徐州了?”
“莫非又是曹操?”
楊林的底氣,不是沒來由的,因為他去年已經歷過這般場面。
那一次,曹操誅殺將士,屠戮百姓,甚至也對一些豪紳望族抄家滅族,對他糜家...
卻是放過了。
這讓楊林自信,他們糜家這般等級的地主,諸侯軍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開陽被攻破又如何
問題不大...
影響不到他們糜家...
直到終于有掌柜一臉焦急地跑來稟告,攻陷開陽城的是一群黃巾賊寇時,一直表現的沉穩如山的楊林,終于神情大變。
他甚至來不及解釋,便立刻拔足飛奔,向著東面一處庭院匆忙跑去。
慌不擇路之下,更是在過門檻時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怎么會是黃巾賊誒!
狼狽爬起的楊林卻是全然沒感覺疼痛,只是心中不住懊惱:
“為何偏偏在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