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東郡,濮陽。
一處剛剛扎下的營寨中。
中軍大帳內,此時正不斷傳來人聲。
“稟州牧,根據泰山郡前日回傳的加急奏報。”
“臨淄城于月初遭遇眾多賊寇合力攻打,其中分別有徐和、王政、陳皎等多股勢力。”
“耗時近月,最后以徐和出壘墻之計,賊子王政陳兵出擊,于十日前發動猛攻,群賊齊舉,最后奪下城頭。”
“九日前攻入內城,八日前引兵攻城,至此,臨淄全境淪陷。”
“之后,城內似賊人發生內杠,但具體原因,情況不詳。”
“這是今日剛剛傳來的第二封急報。”
“言諸賊火并后最終為齊郡王政勝出,且此獠之后幾日大肆擴軍,更收攏其他小股賊寇,如今部曲人馬...
“約莫已過兩萬之數。”
哨兵的每一句話脫口時,帳內的溫度便似低了一分。
儼然轉眼便從深秋踏入冬至。
而哨兵也似感應到了氣氛的詭異不安,于是話語聲也愈發細微輕緩起來。
當最后一句說完后,一看主位者擺了擺手,便忙不迭的行禮,然后趕緊走出了帳外。
此時的大帳內,死水微瀾一般靜默。
在座者無論官階高低,將軍謀士,人人屏息凝氣,做眼觀鼻,鼻觀心狀。
時間緩緩地流淌。
“好啊。”
眾人循聲望去。
卻見端坐主位上的曹操,終于一改之前閉目沉思狀,此時已睜開雙眼,嘴角已撇出輕微弧度,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在眾人的注視下,弧度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下一刻,曹操大笑起來。
“好。”
“好”
“好!”
每一個好字蹦出,曹操臉上的笑意便盛烈一分。
更猛拍擊著案幾打著節拍,應和著話語形成震耳發聵的聲勢。
如石子落入平湖,徹底打破平靜。
“青州軍,王政,很好!”
“呂布,陳宮,更是好的很吶。”
“我曹孟德這是突然間被群起攻之了?”
他喃喃自語,聲音倒由一開始的激烈變得平緩起來,臉上也始終掛著笑容。
但這般模樣落入戲志才,曹仁這等親近熟悉者,卻十分清楚。
這是自家的主公此時已怒不可遏,更是怒極而笑。
“臨淄城...大漢的五都之城啊!”
“嘿,在焦和這等只會清談的庸者治下,尚不曾讓黃巾賊踏入半步,想不到啊..”
曹操環視眾人,自嘲地念叨著:“歸我統屬時,反倒陷于賊手...”
話語中,已帶著唏噓之意。
似是感慨萬千。
“主公,此乃郡守徐宣無能之因。”
聽到這里,戲志才終于主動開口了。
望向曹操,他言辭懇切,溫言勸慰:“并非主公之過。”
“是啊,是啊。”
一旁的其他眾人也紛紛附和道。
“嘿。”
聽到這話,曹操臉色登時沉了下來,肅然道:“徐寶堅非無能也,實無力也,汝此言有失公允。”
“兵敗之時尚有玉碎之概,寧愿燒糧也不留給責任,徐宣乃我之肱骨啊,可惜天不假英年...“
“惜哉!痛哉!”曹操直視著戲志才,語氣里已帶著呵斥之意:“怎可還損其身后清譽?“
聽到這話,戲志才立刻拱手告罪。
只是低下的臉上,卻顯露無奈之色。
主公...這是氣糊涂了啊。
他當然知道無論是青州局勢的糜爛,還是臨淄被攻陷的結果,都不是徐宣的過失。
便換成他戲志才,站在徐宣的位置上也未必能有多好。
但是...出了問題,總要有人背鍋啊。
不是徐宣,那是誰呢?
最先起事的是王政,他是始作俑者。
而逼的王政造反的,又是誰呢?
隨著局勢的演化,如今帳內眾人,基本都對王政頗為了解,也大都清楚其造反的原因和過程了。
若真是推本溯源,那便只能找夏侯楙了。
甚至,去問責那些克扣青州黃巾軍糧餉的人了。
后者自不可能,打擊面太大不說,這些人更是曹操的左右心腹,嫡系人馬。
前者...
且不談這豎子早已身死,對方的父親可是夏侯惇啊。
不但是曹操的嫡系、族弟,更在前些日子立下大功。
截殺邊讓后,夏侯惇留守東郡。
也正是因此,曹操才能在兗州士族造反,呂布舉兵突襲的情況下,還能保住鄄、范、東阿三城。
這可是夏侯惇與荀彧、程昱合力所為啊。
尤其是鄄城...
那里可是兗州軍目前大部分將官,甚至曹操的家眷棲身所在!
若是被呂布挾持去了,恐怕更是軍心大亂,頹勢愈發難挽了。
而夏侯惇,前不久還在反攻呂布時被流矢射上了左目!
這樣一位關系親近,立下大功,更為了曹操成了一個身殘之輩的人...
他的兒子,如何還能去追究責任?
夏侯楙說不得,曹操是一軍之主,一州之牧,更不能自承己非...
不把罪責放到徐宣的頭上,還能找誰?
戲志才正皺眉深思時,曹仁倒是也接著開口了。
他也是精細人,知道之前的話題敏感,便連忙扯開:
“主公,青州再是糜爛,吾等暫時無暇抽身處理,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從呂布手中奪回兗州!”
這話有道理。
帳內人人俱以為然。
“呂布自然是要對付。”曹操點了點頭,道:“但是黃巾賊寇擅裹挾流民,時間亦不可拖的太久,否則禍患愈發猛烈。”
兄長這是想分兵?
曹仁心叫不好,連忙勸阻:
“主公,以情報所言,臨淄當時城內尚有近萬的防守兵力。”
“賊人既能旬月破城,必有過人之處,不可以尋常黃巾視之啊。”
“濮陽如今畢竟是有呂奉先在啊。”
在曹仁看來,以呂布的軍容兵鋒,自家全力以赴都未必穩贏。
若是再分散兵力...
分多了,王政和黃巾便是剿滅了,自家這邊覆滅敗亡也無意義。
分少了,即便未曾與其親自交手,以對方一路起事麾下戰力表現,也未必能蕩寇除賊。
“呂布何足為慮!”
曹操冷笑一聲:“吾從徐州聞訊之后,帶大軍回返之前,他若是盡占兗州,倒還有些棘手。”
“可這么長的時日,他竟只是屯兵濮陽,竟不知據守東平,再切斷亢父、泰山的天險道路阻擋我。”
“諸君。”他環視眾人,冷笑一聲,言語中盡是自信豪邁:
“由此可見呂布此人,不過一有勇無謀的匹夫耳!”
“倒是這王政...”
腦海中不斷閃掠對方的相關消息,曹操總覺得很多處不合常理,更耐人尋味。
攻破臨淄讓他意外...
贏徐和這等奸猾老賊亦是如此...
還有牛蓋于禁至今渺無音訊.....
這一樁樁,一件件,讓曹操不知不覺已對此子開始重視起來。
他相信自家的直覺!
若繼續留著此子,日后恐成心腹大患!
想到這里,曹操心中已有決斷。
他臉上殺意陡現,第一時間便被曹仁瞥見,心中大叫不妙。
若讓曹操開口了,那便成了軍令,自己作為臣屬再難違逆。
“主公,萬不可輕視呂布啊!”曹仁趕緊搶著出聲,語氣盡是急迫:“更不能分兵!”
與自家兄弟視線相觸,曹操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子孝且寬心。”他沉聲道:“我分的清輕重。”
“只是王政這伙賊人,實不可繼續放任。”
“主公!”
戲志才這時開口了,他指了指北面,提醒道:“外敵內亂既力有未逮,無法同時處置,那不如借助外力!”
聞言,曹操眼前一亮。
“不錯!”
他站起身子,踱步了幾圈,想了想道:“呂布不久前曾為他效力,他自不便主動與其為敵。”
“王政,卻可請其代勞。”
越想越覺不錯,曹操抬頭,望向戲志才:
“且修書一封,使輕騎快馬,速速去鄴城傳信。”
“請本初兄助吾除賊!”
鄴城,如今的冀州州治所。
興平元年,公元94年,發生了很多大事件。
可謂龍戰于野,虎嘯于林。
西北,馬騰韓遂進攻長安,同李傕廝殺。
江東,孫策向袁術借兵進取曲阿,與劉繇對壘。
西南,益州劉焉,這位州牧制的首倡者,一手導致或者說加劇了漢末群雄割據的局面出現的始作俑者,該年亡故,其子劉璋繼位。
山東,青州軍什長王政煽動兵亂,再舉黃天起義大旗。
當然,最后一件事僅在當世人眼中,其實牌面遠遠不夠,夠不上天下大事的門檻。
盡管這一年風起云涌,波瀾壯闊,但是影響力最大的,卻還是發生在河北。
因為正是這一年,袁紹開始對公孫瓚形成壓制之勢。
也宣告了他正式登頂東漢天下最強諸侯!
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