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沒料到喬婠會在這時突然表露身份,正覺頭疼時,突然一個哨騎疾奔過來:“稟縣君,王州牧,城外孫賊高懸一顆首級,正與城下叫陣。”
首級?
王政和周暉面面相覷了會,心中皆隱隱生出不詳預感,周暉當即喝問:“何人首級?”
“說是合肥縣令賀宏!”
什么?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急登城頭,只見城外煙塵漫天,最先映入眼簾的正是孫策軍堆積的三座土山,間隔各有百步。
遠處是孫策軍連綿的軍營,近處是如帶的護城河水,腳下是高聳的城墻。便在這其間,黃土塵沙肆虐,王政等人剛上的城頭,撲頭蓋面,就被卷的一身塵土,吃了滿嘴。
不過此時皆都顧不得其他,眾人只是順著那個哨騎指引的方向放眼望去,便見敵營最前正有千余人馬列陣,當先的有四五騎兵,正打著面小旗,沿著護城河畔來回馳騁。
而最前邊的一騎此時高舉一根竹竿,竹竿上懸掛有一個人頭。
人頭的下邊,又掛有一幅字。正面寫道:“合肥城陷,得錢糧八方四面。”轉了個圈兒,兜回來,反面寫道:“賀宏授首,失兵卒兩短三長。”
更有四五騎同聲高喊:“俺家少將軍有言,多謝徐州牧美意,拱手獻城,卻之不恭!”
周暉瞇著眼極力遠望,他與賀宏雖為同僚,卻不過見過幾面,把眼睛都使疼了,終于看的真切,忍不住脫口而出:“這,這...”
一旁的魏延不認得賀宏,只是疑惑道:“少主,可是真的么?”
周暉只是搖了搖頭,魏延又抬眼看向王政,見他亦是面沉如水,心中一個咯噔,竟是不敢再問了。
王政目力過人,自然是第一個便看出來了,那的確是賀宏的首級,而如果連他這個縣令都被敵人梟首,合肥不用多說,自然也極大可能是被攻破了。
此時王政也反應過來了,孫策圍城“先松后緊”的目的,分明是以“圍點打援”之計以此來詐合肥出兵...
而且孫策的那句嘲諷倒也沒說錯,若非王政的緣故,讓周尚帶著周瑜離開合肥,去了徐州,以周公瑾的才智,此等計策未必詐得了他,賀宏也自然不會落得這般下場...
想到這里,王政臉上浮現一絲苦笑,喃喃說道:“好一個連環計啊。”
“孫策,本將低估你了!”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猜錯了孫策的戰略目的!
這連環計的開始,便在孫策放王熊部出城的那個夜晚,這是第一步,既降低了舒城的守備力了,同時讓合肥的賀宏也知道了這一點。
不需要舒城派人支援,王熊和黃忠出城之后,先走的北面,自然瞞不過合肥那邊的耳目。
第二步,則是一石二鳥,孫策試圖先水淹三軍,再遣人詐為敗軍騙取城門。盡管最后都因為王政的事先準備和系統的信息反應而宣告失敗,孫策卻沒有因此氣急敗壞,反而有條不紊地進行調整,直接走出了第三步棋...
加大兵力,收縮包圍線,形成黑云壓城城欲摧之勢,這一次同樣是有兩個目的。
一則繼續加大對守軍的壓力,二則么,卻是為了騙取合肥!
甚至后者更為重要,因為作為廬江郡前治所的舒縣乃是一座大城,方圓幾十里,區區萬余人馬根本不可能長久地斷絕舒縣與外界的聯系,讓它真正成為一座孤城,但是幾日功夫卻是問題不大。
至于孫策到底是怎么引誘賀宏出兵的,王政雖然難以猜出,但料來不外乎兩種辦法,或者依舊詐為敗卒賺開城門;或者宣揚舒縣已破、同時將廬江北面諸想也已然盡數失陷的消息散播開來,造成城內不穩,禍起蕭墻。
反正堵住了舒縣這邊王政和周暉的嘴巴之后,廬江的形勢到底如何,孫策盡可掌控,尤其是賀宏本就是個紙上談兵的庸碌之人,論其兵者上的詭道之術,哪里會是孫策的對手
那么現在又用合肥城破來動搖舒縣城內的人心士氣,這是否就是他的第四步呢?
想到這里,王政與魏延對視一眼,作為未來的名將,此時魏延似乎也想到這其中的原委,交集之下也顧不得周暉見疑了,直接湊近低聲道:“合肥已破,那承德和六安?”
承德在合肥的西北面,是九江郡通往廬江郡的咽喉要道,而六安則在合肥的西邊,乃是廬江郡內極為重要的戰略要地,若是此城再失,廬江已可以說徹底落入了孫策的掌握,孫策既然奪了合肥,定然也會去奪取這兩座城池,要么兩者選其一,要么兵分兩路。
“不清楚。”
王政搖了搖頭,正要問周暉這兩座城池的兵力和守將能力如何時,城下再次人聲大作,卻是又有數百孫策軍涌出營外,列隊排開。
同時另有數騎從其間奔出,穿過塵土漫揚的地帶,會合了護城河邊的那四五騎。他們好像交談了幾句,先前那四五騎爆發出一陣歡呼。隨即,這十數騎兜馬回轉,一起奔至才列開的陣前,勒住韁繩,戰馬人立,嘶鳴不已。
數百人同聲喊道:“六安大捷!縣尉黃樓戰死,六安城陷。”
一個又一個人頭掛上高桿,卻是隔開得太遠,這次看不清楚。再有七八騎士,拖著兩個人,繞著營外奔了一圈,那數百人又高喊道:“龍舒大捷,黃巾賊與我軍于城外野戰,賊將吳勝被程將軍陣前斬首!”
聽到這話,王政還未說話,身后響起一陣騷動,回首一看,卻見幾個親兵已是人人睚眥俱裂,雙目盡赤。
吳勝何須人也?
不僅是王政的總角之交,目前天軍中最大派系青州軍的兩大領袖之一,更是天誅營的第一代營長,又是趙縣出身,而此時王政的親兵和天誅營里的將官亦大部分都是趙縣人,且他雖然性好殺戮,可相比愈發沉穩老臉的徐方,在軍中反而更得人親近一些,可謂素有人望。
此時聽說他竟折在了這些江東人的手里,眾人哪里還忍得住,一個都伯率先出列,向王政請令道:‘將軍,勝哥...吳將軍乃我天軍勇將,屢立功勛,如今卻死在江東鼠輩的手里,尸首還受人糟踐,俺...末將...’
一邊哽咽一邊道:“請將軍下令,準許俺們出戰將勝哥兒的尸首搶回來!”
王政笑了笑,擺手道:“我知道你們和阿勝的關系好,但這不過是孫策欺人之計罷了,何必如此失態?”
“啊?”那都伯愕然抬頭:“將軍是說?”
“賀宏的首級的確不假,至于那黃樓本將也不識得,卻是難以辨別。”王政道:“但是阿勝和我打小便曾相識,本將豈會認錯?那首級不是他的!”
這番話卻是半真半假,王政固然目力過人,可后兩個首級披頭散發,滿臉血污不說,那些騎兵更是來回不停,揚起灰塵滾滾,他哪里能辨別的出什么面目來?
但同樣的有系統的存在,若是吳勝死了王政怎會不知?
要知一二階的兵種折損,或許還會因為相隔太遠的距離問題導致面框不會立刻顯示出數字的變化,但三階以上卻絕無可能,當日王政徐州最南面的彭城尚且能立刻收到高熊陣亡的消息,遑論吳勝這樣的五階兵?
聽到王政這般斬釘截鐵的語氣,眾人紛紛松了一口氣,一旁的魏延也附和道:“王州牧所言甚是。”
“如果后面兩個首級皆是真的,孫策為何不把他們的腦袋與賀宏的人頭放到一起?這豈不更能打擊我軍士氣?前一個大大方方示于人前,后兩個卻是遮遮掩掩,不讓咱們看的清楚,這分明是兵家的虛實之計,所謂虛者實之,實者虛之!”
這時周暉也反應過來,忙道:“文長說的是,合肥城或已失陷,卻不代表六安也是如此,至于另一路徐州兵馬更有萬余人數,孫賊如今兵力四散,據城堅守尚且不穩,怎還敢主動出擊,尋求野戰?此必欺言耳!”
“既然孫策用詐,偽殺吳將軍、黃縣尉,就說明六安仍在,援軍安穩,只要他們還在,孫賊縱得合肥,亦難與孫策會師。如此,則我城中或許會因此有些危險,卻不致十萬火急。”
其他文武也紛紛以為然,一時間七嘴八舌,一唱一和,無非是為了安穩士心。
王政提氣縱聲道:“王熊、黃忠突圍成功,我徐州援軍指日可待!且九江還有袁州牧的十萬軍馬,孫賊縱偶得小勝,何懼之有?”
“諸君,他為何百般用詐?”
他顧盼左右,一邊開啟說服天賦,一邊一字一頓地道:“恰恰說明了剛不可久,窮兵黷武時至數月,已快要山窮水盡了!”
“如今舒縣看似成了孤城一座,勢危亦如累卵,可在本將看來,卻是有驚無險,固若金湯!”
見王政目露自信地侃侃而談,諸人連連點頭,深以為然,靜立一旁的喬綰更是敏銳地察覺到上一刻籠罩城頭的無盡壓抑,仿佛突然消散了大半,詫異之余愈發佩服起來。
這豎子嘴皮上的功夫,似乎比他的拳腳還要厲害...
只不過旁人雖無發現,王政卻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在沉穩自若的外表之上,此時他的內心卻是再一次感受到了某種久違的奇異感覺。
慌亂,不安,這些闊別已久的東西,紛紛叩門而入。
上一次還是在攻打趙縣之前,那時的慌亂是對未卜的前途,那時的不安是源自自身勢力的不足,而這一次...
卻是因為孫策一人。
對方在軍事上所表現出的韜略實過于卓絕了,讓他曾經因為單打獨斗勝過對方的自信,突然變的沒那么充沛了。
關鍵還有一點,他能確定吳勝目前的安危,而那個素未謀面的六安縣尉黃樓呢?
六安如今究竟有無失陷?
王政與魏延的確只猜對了一半。
吳勝和黃樓的人頭自然是假的,但六安其實是失陷了。
而孫策攻占合肥的過程,倒也確實是符合王政的第二個推測,那便是扇動人心,造成內亂。
便在前日下午,孫策分出了一路人馬前去合肥,先是繞著合肥城池高聲叫喊,告知城內軍民龍舒、舒縣,以及廬江北面諸城相繼失陷,廬江太守劉勛更是已然身亡,又將一眾縣君,縣尉的首級繞城展示了半天,不僅造成了城內的動蕩,更讓賀宏徹底陷入了六神無主,惶惶之下,之前的智囊周瑜又遍尋無果,一時間便將王政之前的叮囑忘記了,疏忽了城內的防守。
而古今中外的無數場戰役早已證明了,再堅固的堡壘,也擋不住內部而來的攻破!
賀宏沒有因為情勢危急而生出背叛袁術的念頭,他的部將和那些城內的士族卻不這么想,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之前孫策軍兵臨城下的時,不僅內有周瑜鎮之以靜,且當時孫策軍的聲勢并無這么浩大,嚴格來說也只不過占據了一座襄安罷了,如今卻是天壤之別。
劉勛死了,龍舒、臨湖、舒縣都失守了,那合肥還能守得住嗎?
在這樣的想法下,當天晚上,之前迎王政入城的司馬湯為了家族改弦易轍,與孫策這邊取得聯系,三更前后便大開了城門,獻城投降。
賀宏聞訊趕至,雖竭力阻擋,擋不住城門已開,眼見辜負了袁術的信賴與托付,這個書生大怒之下,生出血勇,帶著親兵殺入敵陣,最后將司馬湯陣斬軍中,隨后自己也被趕來的黃蓋直接生擒,隨后誓死不降,旋即被梟首示眾。
攻陷合肥之后,黃蓋一鼓作氣,繼續向著六安進發,重施故技,同樣扇起了內亂。
守將黃樓雖在王政這里籍籍無名,卻非無能之輩,關鍵時刻整起三軍,拼力廝殺,沖出了黃蓋的阻攔,后面又遇見了合肥這邊的敗卒,兩軍匯合一處,還試圖奪回城池,亂馬軍中,直殺到天亮,見孫賊已占上風,知道勢不可為。無奈回頭又殺出重圍。
在合肥失陷的情況下,黃樓不甘帶著失利退回九江,只是一邊遣派信使分路將軍情通知壽春以及舒縣這邊,一邊退守到安風縣,希望阻截孫賊對廬江北面的繼續蠶食。
隨后黃樓遇見了另一路人馬。
姍姍來遲的徐州軍,吳勝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