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來的這支軍馬,不是敵人,而是友軍,看其大旗,前邊斗大的一個“周”字,甘寧遠遠望去,見當頭一將盤踞馬上,頗有龍盤虎踞之姿,精神抖擻,虎虎生風,來至近前,看得清楚,卻見此人豹頭環眼,一臉兇惡,卻是胡騎校尉周泰。
甘寧大是詫異,心中想道:“這廝不是在打豫北么,怎么突然來了?來之前卻也沒聞軍報。”
正在尋思處,百十騎已從東邊驅馬來到,甘寧也即策騎下了高地,兩人在營中相見。
所謂“介胃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在軍中,特別是有戰事的情況下,即使是面對主上,將官也是不必下拜行大禮的,自有一套軍中禮節。
稍作寒暄之后,周泰哈哈笑道:“甘將軍正在攻城啊,看來俺來的正是時候,可要幫忙么?”
甘寧聞言登時不悅,斜瞥了周泰一眼,雙眼一翻,冷哼說道:“區區小城,本將反掌可滅,所以拖延至今,不過是因奉軍令欲引蛇出洞罷了,倒是周將軍你,不是奉主公之令去打豫章北面的柴桑等縣嗎?”
“為何突然來到此處?莫不是后方情勢有了什么變化不成?”
“看來將軍這邊還沒收到消息啊...”周泰道:“三日前州牧給俺傳了一道新的軍令,命俺將柴桑、彭澤攻克之后,速來馳援前線。”
聽到這話,甘寧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臉色立刻變的有些難看:“如此說來,你已是?”
“哈哈,正是。”
周泰胸脯一挺,得意洋洋地道:“便在前日,俺已帶著兒郎們攻陷柴桑,昨日下午又攻克了彭澤,豫章二十一縣,現今已有十五處在咱們的掌控之中了!除了本部之前的三千人馬,后面州牧又補充給俺兩千精卒,總計五千人,除留下千人守城之外,其于的人馬俺都給帶來了。”
周泰三言兩語、簡單地把東北線的戰事做了個概括,又從袖中取出一道軍文,便在馬上遞給了甘寧,說道,“此是軍令,甘將軍請看。”
甘寧展開觀看,略略地看了一遍,軍文的內容并不很長,主要講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正如周泰所言,令他快速攻克柴桑、彭澤,帶主力馳援甘寧,第二件,與甘寧會師后,兩軍合為一部,以周泰為主帥,甘寧為副將,然后分軍兩路,一路繼續圍困建昌,爭取短日內,將建昌徹底攻陷;另一路則派遣一支精騎分批潛入長沙境內。
“繼續向西南方向前行?那不就是長沙郡的方向么?”甘寧狐疑地問道:“主公的意思是,在建昌未失陷前便先要去邊境騷擾?”
“不錯。”
周泰點了點頭:“州牧之意,既然打建昌調不出來臨湘的援軍,那就先把他們設在邊境的幾處鄔堡全給拔了,華歆的豫章軍你們可以不管,自家的袍澤總不能還這般袖手旁觀了吧?此乃攻敵之必救。”說著又對左右喝道:“取地圖來。”
左右兩個親兵翻身下馬,取出隨軍的大地圖,鋪展在地面上邊。周泰驅馬近前,提起鋼槍,在圖上指點,甘寧并及太史慈等七八個將官聚集周圍,聽他解說。
“甘將軍請看。”
周泰說道:“豫章和長沙的邊境處共有七處鄔堡,咱們若是將這兩處鄔堡先拔除了,有兩個好處。”
“其一,這兩個鄔堡后面就是湘水和東湖,打下這兩個地方后可以直接再往前行,占領渡口。其二,恰恰是因為有他們畔著河道,那個長沙太守張羨聞訊后若要迅速馳援,更大可能會調動另外兩處地方的軍馬,即是北面的羅縣,或者南面的醴陵。”
“換而言之,若我軍攻打這些鄔堡時,臨湘的張羨仍然龜縮不出的話,待我軍攻下這里后,便大可以繞過臨湘,先取湘南。只要能順利打下湘南,那么臨湘就是一座死城!”
為何湘南一旦失陷,臨湘就成了一座死城?
從地圖上可以看得分明,湘南醴陵不僅是長沙郡內離臨湘距離最近的縣邑,更位于湘水河道的中段,一旦徐州軍將這里奪取,便可據此城為據點,徹底將長沙西部諸城與臨湘的聯系掐斷!
再加上徐方部如今正屯兵宜春,牽制住了另一座重鎮醴陵的大半兵力,一旦建昌失陷,揚州軍大舉西進,到那時候,臨湘便會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所謂孤城不可守,無論城池再堅,城墻再高,城內的守軍再多,一旦讓他們覺得自家成了甕中之鱉,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那么士氣自然低落,人心頓時渙散,還能有多少心思在守城上呢?
再者說了,就算張羨治軍有方,守軍亦是精銳,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能穩住陣腳,那也簡單,你有護城河我直接攻城或許不易,但是既然不易可以選擇不去攻,就這么將它包圍起來,哪怕你儲糧再多,耗也能耗死。
反正王政需要的,本來就是打通北上南郡的道路,臨湘便是沒有陷落,只要無法從中阻撓,這其實也是完成了他的既定方略。
不過周泰的分析雖有道理,思忖片刻后,一旁的太史慈卻提出了不同意見,指著地圖道:“即便湘南失陷,醴陵也被牽制住了,我軍其實并沒有將臨湘圍嚴,周將軍,這臨湘的西北面,不還有羅縣,益陽等地么?這可是一條縫隙,如果見機不妙,張羨完全可以棄城而逃,從西北面逃竄而去。”
“這不正是圍三缺一嗎?”周泰呵呵笑道:“空出一面不打,是為標準的圍城之術,只不過圍困臨湘的,不是我軍的營地,而是湘南等幾處城池。”
“若是張羨果然從這里逃竄,子義兄,這難道不是更好么?如此一來,咱們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得臨湘這座首府重鎮!”
太史慈先是一怔,旋即失笑:“周將軍所言甚是,是吾思慮不周了,不過據在下所知,長沙太守張羨亦是一員宿將,絕非毫無膽略之人,我軍打打建昌,他能按捺不動,但我軍一旦進入了長沙境內,更要拔除這幾處鄔堡的話,他勢必不會再置之不理,必會立刻遣軍前去馳援!”
周泰點了點頭:“州牧也是這般認為的,所以這便叫攻敵之必救!”
“真是妙計!”甘寧看了地圖半晌,拍掌叫絕,說道:“若是把咱們攻打建昌比作暗誘,那么,現如今改以精騎深入敵境便是明迫了,這等兵力攻城拔寨力有不足,但拔除幾個鄔堡卻是沒有問題,更可沿途騷擾長沙,劫燒村莊,見大隊兵馬則避,遇小股人馬便襲,不出旬月,便可讓長沙境內人心慌慌,各自不安!”
“甘將軍既同意此計,那咱們便照此執行?”
周泰笑道:“為完成此計,主公特意調撥了五百天誅營的精騎予俺,兵鋒應是足夠,不過畢竟是在建昌未陷的情況下深入敵境,還須有一員勇有智的大將為首帶隊,方能成事。”
“理應如此。”
甘寧連連點頭,“主公軍令以下,本將自然會照此執行,不過這等情況下,攻打建昌與拔除鄔堡似要同時進行,如何分兵便是個問題。”
說到這里,甘寧頓了頓,思忖片刻道:“這樣罷,周將軍,不若便由俺...”
話未說完,卻見周泰已哈哈笑道:“將軍圍建昌已有數日,倉促不可撤軍,不如便在這里繼續攻城,至于前線鄔堡,便由俺親去攻取吧。”
“這...”
甘寧神色登時一滯,孤軍深入說來不過四個字,卻最是考驗一個主將的綜合能力,臨機應變,也恰恰是因為難度頗高,若是成事自然也是大功一件,他原本想要主動請纓,卻不料周泰已把拒絕的理由提前說出來了,不由有些悻悻。
“他奶奶的,本來還以為這次能再立一功,卻沒想到那豎儒長了本事,建昌竟是這般難打。”
“張羨這個龜孫也是一直不肯出來,折騰了這么多日竟是寸功未立,若這周泰能誘得那張羨派兵出城,那這先鋒的首功不落入他的手里了么?嘖,就這么輕松熘走。忒叫人不甘!”
縱然不甘,也沒辦法,甘寧只得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周泰道:“那俺就在這里提前祝周將軍旗開得勝,馬到功成了。”
周泰哈哈一笑,心中同樣在打著算盤。
他與甘寧相差仿佛,同為新附之將,不過在面對揚州本地派系伸出的橄欖枝上,態度卻是大為不同,甘寧畢竟是益州人,對揚州沒有多少歸屬感,所以一門心思想往王政的嫡系人馬,也就是青州軍那邊靠攏。
周泰則不然,他本身就是九江下蔡人,一開始就認為自己屬于江東派系的一員,也一直想著多立功勞,只可惜兩次先鋒都沒搶過甘寧,為此悶悶不樂了好久。
卻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出人意料,打個南昌都手到擒來的甘寧,卻在建昌這里吃了暗虧,而長沙太守張羨的按兵不動,更讓王政不得不重新調整部署,卻是把機會送到了周泰的面前。
從接到這個人物第一刻起,周泰已下定決心,這一仗,一定要把它打好,顯出自家的能耐,顯出江東兒郎的武勇。
因為只有立下出眾的表現,卓越的功勞,他才好去請求王政,改變揚州軍目前的尷尬處境!
揚州軍目前是什么處境?那就是接近輔軍的附庸啊...
當然,這里說的是陸軍方面,因為明眼人都能看出王政對周瑜的重視和抬舉,這明顯就是未來天軍水師的最高長官,既然這個位置上坐著的是廬江人,那揚州軍在水師的未來自然是一片光明。
也本也是應有之理,徐州雖然也有水軍,但很明顯在水戰的經驗和能力上都不如揚州軍多矣。
但陸軍方面,就全然不是這樣了,揚州軍在陸軍各部里,基本就是處與鄙視鏈的最低端了,甚至連資歷最淺的張遼都不如,畢竟并州人可是騎兵,而揚州軍幾次重組之后,大半都下放到各郡縣去做地方守軍了。
這哪行啊?周泰雖然長相粗豪,其實頗有些政治眼光的,若是只求鼎足江東,水軍的重要性自然母庸置疑,但王政明顯是銳意進取的雄主,那么未來開疆擴土,基本都是陸軍的機會更多,也更為重要。
在周泰看來,揚州軍若是在陸軍中的地位太差,可有可無,那么揚州系的將官,乃至文官,百姓這些,都會因此而變得低人一等。
正是認為這次的機會十分難得,所以周泰才得軍令,便在三日內連克兩座城池,如此之速的原因,全是因為他憋著一口氣!連帶他統率的揚州軍上下將卒,也全都是憋著一口氣!
“承蒙甘將軍吉言,軍情急如火,俺就不多做停留了。”
周泰抱拳說道:“甘將軍攻打建昌千萬不可大意,今晚入夜,我軍大約能抵達邊境,明日就可以展開攻勢,若是計劃順利,至多三日內,臨湘的援軍就必會出城,也就是說...”
“三日之內,俺必會徹底攻克建昌!”甘寧面露狠色,斬釘截鐵地道:“且放心,俺定不會耽誤軍機!”
“如此甚好!”周泰點了點頭,當即帶了護衛親兵們,匆匆離去。
甘寧看他遠去,只覺百感交集,又是窩火又是興奮。
窩火的是把先鋒官的位置拱手相讓,興奮的是若此計得售,顯然便會大戰在即。他定下心神,揮起馬鞭,狠狠地虛空抽了兩下,大聲下令,說道:“傳俺將令,調預備役出營,至遲明天早上,本將要登上城頭!”
周泰的到來,不僅讓甘寧大為激憤,他的手下聽到軍報后也是各個窩火。
周泰部都能三日下兩城?
什么時候那些“失敗者”們也這么能打了?
要知道甘寧部的這些人馬,本是之前王政親自蓋章過的“揚州精銳”,特意從揚州各部抽調出來,單獨成營的!
這要是等那些人把邊境的鄔堡再拿下了,他們卻還沒有打下建昌,那還有什么面目自稱“精銳”?
一聲令下,三軍皆動。
戰事登時越發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