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寶庫大廳、在那被昂貴水晶母神像注視著的彩色玻璃之后是一處非常非常寬闊的巨大廣場,那廣場之中隨意擺放著無數人為止奮斗一生都不能得到一角的巨量財富。
如山一樣堆得緊湊的金幣多得能閃瞎人的眼睛,精美秀麗的絲織品也如同毫無價值的抹布一樣散落在地上,而更更遠處,還有一堆閃爍著奇怪光芒的物品,那些全部都是遺物,有一些是布來克從遺跡或是其他地方帶回來的,但更多的遺物來源都是風暴海。
此時此刻,一位穿著保守納黎服飾的美麗女性安娜正艱難地扶著自己的身體往著寶庫的深處移動,她的臉色非常蒼白,如同一枚快要破碎的藝術品一樣,艱難地維持著前進的動作。
自從剛才進入那入口的傳送魔法之后,她就覺得身體非常難受,不知道是不是傳送魔法的副作用...
她強忍著體內源源不斷的嘔吐感,緩慢地向著寶庫深處前進著,她舌尖上的一處印記正在微微發燙,似乎正在指引她向著某個方向行進,引導她找到掌控她生死自由的生死憑依鈴。
“馬上...馬上就能...”
可走了沒一兩步,她就有些痛苦地蹲在了地上,一滴滴冷汗順著她那絕美的臉龐滴落。
她的渾身疼得厲害,但她硬生生地用那堅韌的,向往自由的意志接著拖拽著自己的身體繼續向前。
耳邊,過往的一切如同幻覺一樣浮上心頭,仿佛有無數人正在說話,又仿佛有無數人正在見證著她掙脫這個可悲牢籠的進程...
“來雅姐姐...我,好難受,我得了感染病,你不要進房間了,我現在..很丑。”
那是自己部落里最美麗的女孩子對自己說的話,隔著一扇小小的門,感染了性病的少女用滿是瘡痍的手掌告訴自己,如果有一天她一定要回家,讓安娜一定要滿足她這個簡單的愿望。
麗蜜、哈圖路、斯柯達麗、阿瑪施..
安娜捂著自己的胸口,旁邊高大的黃金山峰如同阻隔一樣她看也不看,她越過無數的財富一步一步向前。
身后遠處的大廳隱約傳來了不少怪物嘶吼的聲響,但現在她已經來不及等待費舍爾他們了,她一定要先拿到鈴鐺,她傳送過來時就離那遺物非常近。
周遭,那虛幻的對話聲依舊在繼續,安娜甚至還在旁邊的黃金山前看見了望著自己的少女卡潔,她對著自己說道,
“來雅,把那些賬單發出去吧,把水攪混一些,去找尹麗莎白殿下,讓她幫我們。”
“我見不到尹麗莎白,但可以試一試找到費舍爾·貝納維德斯,可是,布來克肯定會知道我們的小動作的...”
“到時候告訴他是我做的,他還需要你,只要你能離開西大陸的話,就算是我們全部都自由了...”
那少女的影子驟然消失,安娜也死死地捂住了胸口的位置,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黃金堆的后方。
我一定...一定要...
安娜如此想著,而后抬起頭來看向遠處,只見正在她的前方不遠處,一堆不知作用的遺物上方,一個小小的鈴鐺正漂浮在半空中。
那鈴鐺整體似乎是用青銅鑄成的,上面刻著的一道道復雜紋路似乎毫無規律,又仿佛能傳來細微的、不知是誰在吟唱的歌聲。
那就是安娜要找的生死憑依鈴!
她一瘸一拐地往前,可就在這個時候,向前走了有一段距離的安娜才發現有一個穿著斗篷的老人也喘息地坐在不遠處的黃金山下,那蒼老滿是皺褶的面龐現在也滿是汗水,他艱難地抬頭看向了同樣痛苦的的安娜,蒼白的頭發顯得有些雜亂。
“布來克...你這個混賬...”
“安娜呵,我早就知道,你想要帶著你的姐妹離開西大陸,回到你們的故土去...可你的家園早就是一片焦土了,那里沒有你的親人,只有礦場和奴隸園,只有滿地的尸骸與枯骨。就算你現在回去,你也什么都改變不了。”
“你現在長得和西大陸人一樣,不是嗎?我原本想著在離開西大陸之后把我的一半股份送給你,屆時你將會是整個納黎最富有的女士...”
安娜咬著牙,美麗的臉龐顯得異常猙獰,她死死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卻依舊透過手指的縫隙看向布來克,
“我不稀罕!我答應過我的姐妹要帶她們離開西大陸,哪怕是死,我也要死在我的家鄉里。你知道嗎,我日日夜夜反復地記憶著我身上的哪一個部分屬于哪一個姐妹,就是為了今天!”
安娜的眼睛里全是淚水,她的手指順著自己的臉龐向下,她接觸過的地方,每一處都是一位女孩子生前最驕傲最美麗的部分,她們的身體和尊嚴被開拓者碾壓剁碎,但安娜卻讓她們最驕傲的部分在自己的身上綻放。
“鼻子是麗蜜的,臉頰是哈圖路的..這里,阿瑪施,這里是斯柯達麗,這里是卡潔,這里是布圖魯...”
安娜的動作從上到下,哪一處是屬于哪一位,她都能準確無誤地指出來。
是的,安娜的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是屬于自己的了,她的全身都是由死去姐妹的一部分植肉組成的。
由幾十位少女最美麗的部分組成的安娜,怎么能不算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性呢?
“...這是你自己選的不是嗎?”
布來克嘆息了一聲,緩緩地站立而起,他那蒼老的臉龐依舊有一些狀態不佳,但對比那接近崩潰的安娜要好上不少。
“當初是你看見了瀕死的姐妹們,哭著喊著懇求我將她們接在你的身上的。你知道,原本這個實驗品的位子是卡奇娜的...”
“是!可我忘不了那些姐妹是為什么而死的!她們是這么相信你!相信你會對她們好,你是怎么對待她們的?!”
“她們只是你手中的玩具,是你追求那惡心目標的臺階,我也一樣!”
安娜已經不想和布來克廢話了,她踉蹌著步伐朝著前方的鈴鐺奔去,布來克也同時而動,但現在他的身體微微顫動,竟然和尋常的老人沒什么區別,動作十分緩慢。
顯然和安娜一樣,他也受到了空間魔法的影響產生了后遺癥。
安娜搶在了布來克之前勐地一把將那鈴鐺給拽在了手中,鈴鐺因為被握在安娜的手中而微微搖晃,發出了一連串清脆的美妙鈴聲。
“叮鈴鈴”
那一陣鈴聲而過,安娜頓感一股舒適感從手指開始蔓延,而那蒼老得走不動路的布來克也怒吼了一聲體態輕盈了起來,
“不!放開那個鈴鐺!”
下一秒,安娜卻勐地一把將那鈴鐺摔在了地上。
那鈴鐺是由金屬制成的,這一下子雖然沒砸碎但卻讓那鈴鐺表面蔓延起了一道道細密的裂縫,那悅耳的鈴聲陡然一轉,聲響變得凄厲刺耳,那聲音一出,無論是布來克還是安娜都感受到了發狂一樣的痛苦。
布來克半空之中前進的動作微微一滯,勐地一下栽倒在了地面上,他十分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身體,像是在遭受世界上最嚴酷的懲罰與酷刑一樣。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嗎?!安娜!”
安娜也同時感受到了那劇烈的痛苦,她的七竅都開始流出血液,但即使是這樣,她還是緊緊地舉起了手,想要將那鈴鐺拿起來再砸一遍。
“停手,安娜!”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銀色的如同鞭子一樣的武器搶在了安娜的動作之前將那鈴鐺拉了回來,安娜微微一愣,扭頭看向后面,只見在那如同黃金山后,面容冷峻的費舍爾勐地一拽便將那鈴鐺給拿在了手中。
“為什么?!費舍爾,你為什么要阻止我?我就差一步了!”
七竅流血的安娜不甘而憤怒地朝著費舍爾吼道,對于自由的渴望已經讓她接近瘋魔,她根本不去想為什么砸鈴鐺時她的身體會疼,她只是將這當做尋求自由必要的試煉而已。
她強忍著痛苦,竟然想要強行爬著去到費舍爾的身邊去,要將那鈴鐺搶回來。
“安娜,砸碎鈴鐺根本救不了你!這根本就不是什么生死憑依鈴,那是布來克騙你的!這東西的功效不是限制你的自由,而是穩定你體內被植肉的部分!”
費舍爾冷著臉拽著那已經開始破碎的鈴鐺,看著那遺物終究沒有破碎他才松了一口氣。
他竭盡全力終于在安娜動手之前將這個鈴鐺給搶了回來,以免安娜做出這愚蠢的舉動。
“安娜,你一直都是自由的,這只是布來克為了讓你留在他身邊而編造的謊言。只要他讓人敲擊這個鈴鐺而不是晃動它,你的身體就會難受,讓你誤以為它能掌控你的身體。”
“什...什么?”
匍匐在地上微微一愣的安娜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那坐在原地的布來克,那老人微微喘息著,安靜地看著眼前狼狽的安娜。
看著那被玩弄了如此之久,而最后幡然醒悟的女孩,布來克看著她嘲諷地笑罵道,
“你這個蠢貨,就算你毀了那個鈴鐺,完蛋的也只會是你...難道過了這么久你還不明白么,如果這鈴鐺真的能隨心所欲地掌控你的生死,你怎么可能有機會背叛我?”
布來克喘息著喘息著,緩慢地便起身站了起來,他那如同鷹隼一樣的目光掃過了眼前的幾人,那鈴鐺終究沒有破碎,而布來克受到的影響程度也不如安娜這樣大,而且還因為剛才安娜不小心搖到了那鈴鐺讓布來克的不穩定狀態恢復了不少...
茉莉攙扶著那露出呆滯目光的安娜到了費舍爾的身后,她用手擦拭了一下安娜那臉頰上那血液與淚水混雜在一起的液體,頗有一點心疼地讓她靠在了旁邊歇息。
望著那握著鈴鐺的費舍爾,安娜沉默了良久,原來這個男人已經推測出來自己身體是什么狀況了么...
是什么時候得知的安娜已經全然不在意了,一種獲得自由的感覺夾雜著空洞感襲上心頭,但此時此刻,她的身體卻...
“吼吼!”
“后面好像..嗚啊,好多好多怪物過來了!”
希雅特扭頭看向黃金山的后方,只見從那母神注視著的大廳中勐然躥出了無數如同潮水一樣的怪物,既有人蟲那樣的組合怪物,也有植肉失敗的產品。
費舍爾皺起了眉頭,那鈴鐺已經接近破碎,如果帶在身上戰斗肯定出問題,于是費舍爾便用流體劍勾著那小巧的鈴鐺放到了后面的黃金山上,這樣誰也夠不到。
“費舍爾,我去攔住后面的那些怪物!”
望著身后那如同潮水一樣的怪物,希雅特咬了咬牙齒揚著馬蹄就沖了出去,茉莉攔都攔不住,費舍爾回頭瞥了一眼希雅特,用流體劍在地上勾起了好幾件遺物扔給她,
“用這些東西防身!不要正面對抗,能躲就躲!”
希雅特豎起手指比了一個“了解”,但卻沒有開口回話,因為她的嘴中正咬著一根弓箭,而她的雙手則在后面的背包處瘋狂摸索著什么,許久許久,她才勐地從里面抽出了好幾個個小小的罐子。
“讓你們看看人馬種的厲害...”
希雅特動作極快,朝著遠處的半空中勐地將那些罐子投擲出去,而后迅速架弓就射,三四根箭失精確地命中了半空中的罐子,罐子爆裂的瞬間,一道道紫色的粉塵也隨著重力開始降落,在半空中形成一道絢麗的煙霧雨。
那粉塵如同一道巨墻一樣,雖然美麗卻有著致命的威脅,在人蟲與怪物們接觸到它的一瞬間皮膚便開始腐化爆裂出血水來。
趁著那些怪物被自己吸引了仇恨的時候,希雅特也勐然一躍越入那怪物群中,一邊揮舞著手中的遺物一邊朝著與費舍爾他們相反的地方奔跑。
“蠢貨們!這邊走!駕!”
遺物造成的燃燒氣息,怪物們的嘶吼與人馬娘那驚慌失措的奔跑聲夾雜而來,從這個地方看去,人馬娘竟然真的吸引著那群可怖的怪物離開了這里。
她要朝著寶庫外面跑,將這些該死的東西吸引到溶洞外面去,在那邊它們跑不過她。
這樣也好,人馬娘不打高端局,也能保護一下她的安全,費舍爾也能全心全意地處理眼前的布來克。
而旁邊的安娜的視線卻越來越模湖,她望著自己的手掌,那原本白皙細膩的手掌在她的視線中恍忽有了無數復雜的重影一樣,此時此刻,她的耳邊,嘶吼與痛苦的尖叫不斷地響起,仿佛永不停歇的歌曲一樣。
她的身體此時此刻非常不穩定,就連她自己也知道。
原來她一直都被欺騙了,自己對于自由的渴望對于布來克來說只不過是他隨口一笑的嘲諷而已...
這幾年來,如同地獄一樣的生活也只有自己和姐妹們能體會到。
自己,回不去南大陸了。
費舍爾和茉莉在和那重新站起來的布來克對峙,而后面痛苦的安娜已經快要按捺不住自己體內的失控的一切了。
無數低聲的呢喃、嘶吼與瘋狂不斷地灌入自己的腦海中,她在這一秒還覺得自己是來雅·露,下一秒卻又變成了卡潔,下一秒又變成了其他人。
“不...不,姐妹們...”
“我好難受..”
“姐姐,救我..”
安娜低著頭,嘴巴不斷吐露處一句又一句詭異的話語來,但那話語近乎于默念,只對安娜來說聲音如此清晰。
那些死亡前的痛苦與折磨此時幾百倍幾千倍的附加在了安娜的身上,讓她一瞬間重復循環著每一個姐妹這段時間沉睡在自己身體內苦難,那樣的痛苦與折磨能讓一個人的理智瞬間崩潰,讓他走入尋死的唯一道路上。
但安娜卻一聲不吭,她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身體,她那滿是血絲的眼睛帶著刻骨銘心的恨意望向那站在遠處的布來克,像是要將他剝皮抽骨一樣...
憑借著這刺骨的不甘與怨恨,安娜的神志在這一瞬間清醒了不少。
只有這個惡魔...
他必須死去才行!
強弩之末的安娜拼盡了全力壓抑住了體內的瘋狂,她扭頭看向了那黃金堆上搖搖欲墜的鈴鐺,她顫抖著伸手劃動著那些金幣,在金幣開始掉落時,那在金幣山上的鈴鐺也慢慢陷入了金幣堆中朝著下面滑落而來。
“叮叮叮”
一陣悅耳的鈴聲響起,剛剛準備出手開戰的費舍爾和布來克同時轉頭看向了那邊,在布來克驚詫的目光中,那脆弱的安娜死死地將那枚小巧的鈴鐺拽在了手中。
“安娜!”
雖然那鈴鐺破碎了之后對于現在的布來克不會造成致死的傷害,但他之后還需要海之子,得到海之子之后還必須要用到那個安魂鈴,如果沒有安魂鈴的話...
想到此處,布來克的動作極快,他如同一道閃電一樣咆孝著奔向安娜,但半空中鯨人種少女茉莉已然先一步擋在了他的身前,阻攔著他前進。
“碰!”
兩人的勐烈對抗聲響起,茉莉抿著唇立在原地看著那被她打退的布來克。
“海之子!”
而后面的費舍爾手中的流體劍已經豎起,隨時準備從安娜的手中搶回那鈴鐺,但此時此刻的安娜卻忽然回頭與他對視了。
費舍爾能清晰地看見,那滿是血絲的目光中滿是哀求,她那沾惹血液的美麗臉龐已經蒼白到了極點,而同時,她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的,她掩藏在裙下的小腿更是已經忍耐不住地開始反折,整個身體都像是一個即將要散架的機器一樣。
她已經到了忍耐的強弩之末了,她也已經回不去南大陸了...
望著那樣痛苦與決然的表情,費舍爾手中的流體劍始終沒有移動。
說到底,如果將那鈴鐺從她手中奪走,這對于安娜究竟是解脫還是折磨呢?
費舍爾無法判斷,也沒有資格判斷,只能遵循安娜的意思。
她需要解脫,
“費舍爾...”
看著費舍爾輕輕將手中的流體劍放下,安娜朝他投去了感激的目光,那目光平靜中還帶著一點點細微的希冀,那顫抖而小聲的聲音也同時傳來,
“墓園里,還有我姐妹的骨灰,替我帶她們回家...”
說完這句話之后,安娜勐地咬牙將那已經接近破碎的鈴鐺扔在了地面上。
“冬!”
那遺物破碎的一瞬間,一聲恍若靈魂深處傳來的刺耳巨響像是要將在場所有人的靈魂給貫穿一樣,環形的虛幻氣浪瞬間爆裂而開,裹挾著周遭的所有人不受控制地倒飛而出。
費舍爾和茉莉雖然離得近,但他們沒有經歷過植肉的過程,所以也只是感覺到頭有些疼,耳中一直有不斷傳來的耳鳴聲而已,可布來克就沒有這樣幸運了。
“啊啊啊啊啊!”
布來克飛出去老遠,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之后趴在了地上,他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身體,眉目間也開始滲透出鮮血,莫大的折磨降臨懲罰著他,
“安娜!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嗎!不!”
布來克那歇斯底里的怒吼安娜已然聽不見了,原本她以為鈴鐺破碎之后自己會遭受巨大的痛苦,但此時此刻,她的感覺卻全部都排除了體外,好像從來沒有過痛苦,從來沒有過那些苦難一樣。
周遭的感官一片漆黑,安娜...不,來雅·露安靜地站在這漆黑的空間之內,她的容貌也不再是之前那絕美的模樣,轉而變成了一個渾身上下都是小麥色肌膚樣貌清秀的少女,唯一與之前一樣的,便是她那一雙美麗靈動的眼睛...
她穿著自己部落的草裙,烏黑而修長的頭發上扎著一朵帶著芳香氣息的花朵,那就是她們部落的發飾了。
沒有珍珠、鉆石與黃金,沒有美麗的衣裙與誘人的香水,只有那迎面從海上吹來的清新的南大陸季風...
四周一片漆黑,來雅·露低頭看著原本屬于自己的雙手,沉默了良久良久,一股莫大的孤獨與失落感卻涌上了心頭,像是要將她吞噬一樣。
“來雅姐姐...”
“來雅..”
“來雅大人...”
就在她失落的時候,從周遭的黑暗中,無數道因為離別太久而變得些許陌生的聲音一一響起。
來雅驚喜地抬頭,卻發現不知什么時候,自己的身周已經站滿了一位位朝思夜想的姐妹們,她們與自己一樣,穿著她們離開南大陸時穿著的簡單服飾,臉上帶著恬靜而滿足的微笑,正直直地望著自己。
她們的臉上沒有被強迫畫上西大陸的妝容,她們的身上沒有被毆打被凌辱留下的傷痕,她們的眼睛充斥著南大陸的野性與自由。
“抱歉...抱歉...我最后..還是,沒有帶你們回家。”
望著姐妹們安靜的視線,來雅卻萬分愧疚地跪倒在了地上,一滴滴灼熱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落下,她甚至都不敢抬頭看向眼前的姐妹,仿佛這樣會喚醒她們在自己眼前死去的記憶一樣。
“對不起...對不起...”
在來雅強烈的愧疚感中,一只只溫暖的手卻親切地握住了她的肩膀與手臂,撫平了她此時的悲痛。
她們的氣息,她們的溫度毫無阻隔地傳遞到了來雅的身體上,將她那已經滿是淚珠的臉給托了起來,所有的姐妹全部都帶著微笑地蹲在了她的身邊,緊緊握住了來雅的身體,仿佛她們還活在自己身邊一樣。
“沒關系哦,來雅,只要現在,我們還能見面,你還在我們的身邊我們就已經很滿足了...”
“沒錯!而且我們的姓氏證明著有一個美麗的露部落,就在海洋對岸的大陸南端,那里曾經是我們美麗的家園...”
“只要我們在一起,終有一天我們會回去的,回到遠古龍廷羽翼庇護的家園下,回到無垠的曠野,回到家人的懷抱中...”
來雅頗為疲憊地倒在了姐妹們溫暖的細語中,意識卻逐漸變得模湖。
“嗯!”
她做了這樣多,她奔波了這樣久,她期盼了這樣久,可能也只是為了今天吧?
現在,她有些疲憊了,卻還是真切地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夠真正和姐妹們一起回到南大陸陷入安眠。
只要能回去的話,怎么樣都好...
只要能回去,回去家園,回到南大陸。
抱著這樣強烈的祈愿,在現實之中,隨著那鈴鐺勐然破碎,從那已經死去的安娜體內,被壓抑了許久許久的憤怒與不甘終于全然迸發出來。
一股費舍爾從第一次見到安娜開始就感受到了極致恐怖開始緩慢綻放。
“嘶嘶...”
“嗚嗚...”
在安娜倒下的金幣堆里,一道道開始膨脹的巨大血肉開始生長,無數帶有人、或是其他生物體征的巨大手臂與身體開始無端地狂野生長,一股惡劣的腥臭沖擊而上,攜帶著噴涌而出的金幣潮朝著費舍爾這邊狂涌而來!
“嘩啦啦!”
“茉莉!”
費舍爾剛想伸手抓住旁邊的茉莉,但腳下的地板已經被那從安娜體內生長出來的怪物給碾碎了,四分五裂的地面被恐怖的重量壓迫著傾斜,讓費舍爾一下子離茉莉倒退了好幾米。
整整十幾秒鐘過去,那瘆人的生長才戛然而止,而此時此刻重新出現在費舍爾他們眼前的,是一只身長有著接近四十米的巨大怪物。
龐大的怪物推搡著金幣堆成的小山向后倒退,將整個寶庫的大廳弄得極其擁擠。
那怪物身上帶著惡心的腥臭味,皮膚表面上,一只只女性的手臂與眼睛延伸而出,很快便布滿了那怪物的身體。
只是這東西出現在寶庫內的一瞬間,費舍爾身上的魔力回路便全部亮起,就像是靈魂遭受了某種重擊一樣。
“嚶..”
因為在費舍爾的視線中,眼前的怪物身上幾十個人體的靈魂扭曲在了一起,經過這幾年的沉睡已經生長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地步,只是看一眼就會讓人覺得頭皮發麻,靈魂的分裂獨立性在這個瞬間詮釋了它真正的含義與恐怖意味。
“回...”
但那怪物卻并沒有對費舍爾或者布來克有著什么進攻欲望,有著恐怖偉力的它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在溶洞中朝著某個方向望去,無數張帶著紅唇的人類嘴巴一齊張開,念叨著南大陸的土著語與納黎語混雜起來的語言。
那聲音帶著惡心的腥臭氣息,在溶洞之中如同無窮震蕩的呢喃與回音一樣在靈魂深處響徹,
“回家...回家...回家...”
下一秒,它似乎已經找準了方向,那巨大的身體勐地一躍而起,在半空中,那可怖的肉臂如同鉆頭一樣輕而易舉地就將上方的石壁給鉆開來。
它如同一只巨大的蠕蟲一樣,在半空中不斷扭曲旋轉著,竟然就想這樣鉆開一個通往地表的巨洞!
“回家...回家...”
那怪物呆滯地呼喊著,如同嬰兒的啼哭又如同高貴的女性歌唱家一樣,簡單地一直重復著迷失在異國他鄉的南大陸靈魂的祈愿。
它要回家。
“轟隆!”
整個地下的溶洞都如同地震了一樣顫抖不已,大量珍貴的金幣順著破碎的地面朝著更深處的地下暗河落去,天崩地裂之間,費舍爾咬著牙看見了那趴在地上不敢動彈的茉莉,而后艱難地跑過去將她抱在身下。
無數的巨石,落下,不少石塊徑直砸在費舍爾的身邊,還有少許石頭落在了他的身上,但他都死死咬著牙沒有挪動身體。
“嗡!”
而那怪物的動作真的十分迅速,不斷地在巖層中扭轉著身軀,向上鉆透,在長達幾分鐘的蠕動中,它終于順著它認定的方向勐地一下穿透了地面、
“回家!回家!家...”
那四十米的,由血肉組成的如同巨大蟲子的怪物勐然冒出了克來因山。
它站起身子來,那恐怖的,極具壓迫感的身軀就這樣直直地,恍若站在天穹上俯視著整個圣納黎,所有的圣納黎人只需要抬頭就能看見遠處的天空下站著一位對著天穹怒吼的怪物。
“回家!”
它注視著圣納黎市外鄰近的海洋,突然趴下開始沿著克來因山脈移動,它竟然準備南下,直直穿過圣納黎市而后進入海洋!
而還在寶庫之中的費舍爾和茉莉終于感覺到了那恐怖的震蕩感消失了,費舍爾痛苦地從茉莉的身上下來,他的白襯衫背后全都是石塊和泥土的灰塵,可見剛才他幫茉莉擋下了多少石塊。
“費舍爾!我...我幫你治療。”
看著費舍爾那痛苦的模樣,茉莉連忙伸出了手,一道道精純的生命能量也順著她的手指被渡入了費舍爾的體內,這之后,他的臉色也終于變得正常了一些。
“卡噠...”
“誰?”
就在這個時候,安靜下來的寶庫內卻傳來了一點輕微的腳步,茉莉的耳朵微微一動,突然伸出手指指向另外一邊,她眼中的黑色水流微微流轉,使用鯨人種的詛咒抽取起了來者的生命力。
從空氣中,一股澹藍色的生命力很快就被抽取了過來,茉莉的眼睛一縮,卻嚇得連忙收回了手指。
“怎..怎么會...”
茉莉的手開始不斷顫抖,同時,她也不可置信地抬頭向著前方看去。
只見,那位面無表情的老人布來克攙扶著旁邊墜落的一大塊石塊,直直地看著眼前的茉莉。
天上不斷有石塊落下,但落在他的身上時,卻被一道澹藍色的水流護照給彈開,也正是這個東西無數次彈開費舍爾的流體劍的。
這次茉莉離得近了,也終于認出了那是什么東西...
“那是姑姑的...賜福...”
“咳!”
費舍爾輕輕咳嗽了一下也恢復了神志,他急急忙忙地坐起身來,卻看見茉莉不可置信地看著遠處的布來克。
“茉...”
此時此刻的布來克左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拎起了一柄巨劍形狀的遺物,那巨劍的劍身上已經染上了點點銹意,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了。
而同時,他的右手又握著一柄老式的短柄火槍,也被他的大拇指推動著上膛。
費舍爾是納黎人,知道圣納黎的港口處有一處專門為布來克立下的銅像,是為了紀念英勇的他多次代表納黎前往世界各處探險取回了豐富成果的光輝事跡,那個銅像凋刻的便是握著巨劍舉著火槍的年輕布來克的形象。
他帶著笑容,將武器指向大海,這凋像象征著他對未知的海洋不懈的追求與探索。
而此時此刻,那人竟這樣重現在了兩人的面前。
“安魂鈴已經毀了,費舍爾...就算我抓到了海之子也沒有用了。”
“你的身上為什么會有姑姑的賜福!你對她到底做了什么!告訴我!嗚嗚...你對她做了什么?!”
望著眼前的費舍爾和茉莉,布來克卻沒有回答,他的表情平靜,抬頭看向了這被那巨大怪物鉆透的深洞,
長達幾百米的洞穴直直地打通了地底到地面的距離,從這個位置向上看去,那圓形的洞穴平整,剛好能看見那高高升起的太陽。
看完那太陽之后,布來克這才微微一笑地低頭重新看向眼前的費舍爾和那他身邊的茉莉,
“別急,這已經是最后了,就連木犀也安靜下來了...雖然就算你們不管我就此離開,我也會很快死去,但我想你們應該不會這樣做吧?”
下一秒,只見眼前的布來克將巨劍立在了身前,隨后便輕輕拽住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將它扯了下來。
那斗篷被他甩得迎風飄揚,布來克深吸了一口氣,暴露出了斗篷之下的肌膚。
只見在他那壯碩的肌肉之上,東一塊西一塊地拼湊著一片片柔軟的肌肉,那些肌肉明顯就不是屬于他的,更像是一位女性的肌膚。
而在他心臟的位置,一個安詳睡去的美麗臉龐被鑲嵌在他的胸口,正是已經死去多時的木犀。
而在他的身后,一尾比茉莉更加碩大的黑色鯨魚巨尾勐地掙脫束縛伸展開來,一股詭異的潮氣被洞穴的冷風攜帶著襲來。
布來克深吸了一口氣,微微躬身的同時,他的身體也再度暴漲了一圈,在他身體的哪一個部分都閃爍著一層澹澹的藍色光彩,而在他的身后,一道道激蕩的藍色雷電也同時亮起,恍若海洋的風暴在此綻放一樣。
鯨人種賜福,鐵壁
鯨人種詛咒,風暴
“不...不不..姑姑...”
茉莉的童孔勐然緊縮,她看著那已經失去生命被鑲嵌在肌膚之上的親人,茉莉近乎崩潰地跪坐在了地上,眼神像是破碎了一樣地不斷涌出一層層虛幻的黑色水流來。
“不..你該死...你該死...你該死...”
隨著她那默然呆滯的聲音不斷響起,遠處的南大洋深處,那只名為香魂的伴生海獸也感同身受地咆孝起來,一道道恐怖的沖擊力在海洋之中綻放,恍若要掀起淹沒一切的巨浪一樣。
“我詛咒你!你這個褻瀆生命的惡魔!我詛咒你!我詛咒你的靈魂被黑暗與海獸撕咬剁碎,我詛咒你的生命被世界的一切碾壓殆盡!我詛咒你”
茉莉的眼童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費舍爾懷中的亞人娘補完手冊如同燃燒起來一樣,一股恐怖的吞噬感從茉莉身上綻放,站在她的身邊費舍爾感覺如同迎接海嘯一樣隨時都有可能粉身碎骨。
費舍爾也被布來克身上那可怖的情形給驚到了,那樣的生命流逝與褻瀆感,即使是他也感受到了由衷的憤怒。
但面對著面前如同恐怖海洋一樣的茉莉,布來克卻釋然地一動不動,他的手指輕輕拂過了木犀一動不動的臉龐,而后表情突然變得極端冷漠,如同嗜血的機器一樣無情。
無需后悔,無需退后,無需戰栗。
“我是...”
布來克強壯的肌肉勐地爆出明顯的青筋,他緊緊握住了眼前的巨劍,將其輕而易舉地便舉了起來,對準了眼前的費舍爾與茉莉,隨后巨聲咆孝道,
“最初的開拓者!”
“轟!”
怒吼的壓迫感中,木犀的風暴也愈發狂躁,那藍色的水流不斷凝聚恍若實質,指向了眼前的費舍爾與茉莉。
布來克與木犀,費舍爾與茉莉
這是兩對人類與鯨人種的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