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舍爾,你在說什么?”
尹麗莎白那美麗溫和表情就如同母神最虔誠的使者一樣,她頗為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費舍爾,似乎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一些什么,她猶豫了片刻,輕輕伸手想要撫摸費舍爾的額頭,想要看一看他是不是發燒了。
但費舍爾卻直直地伸手拽住了尹麗莎白的柔荑,他的直覺和一切理性此時此刻都發揮到了極致,他快速地將自己從南大陸歸來時經歷的一切、所有的所有信息全部都過了一遍。
結果越是回憶,帶來的結果就越是膽戰心驚,越是回憶,他便越是篤定自己的想法。
“...真正和厄爾溫德合作的人是你,尹麗莎白。”
尹麗莎白頗為愕然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明白他在說一些什么。
而費舍爾則輕輕放開了她的手,旁邊的士兵全部都駐足停頓了下來,似乎沒有尹麗莎白的命令他們便不會再前進一步。
之前費舍爾一直以為厄爾溫德就是最后的幕后黑手,即使是布來克也只是他手中的棋子...但仔細回想過來,厄爾溫德做這些根本毫無意義,他根本沒有動機行事。
即使是他想要的是補完手冊,那也應該是施瓦利代表團被襲擊之后才知道的事情才對,那么在那之前,他待在圣納黎是為了什么?
如果厄爾溫德和尹麗莎白是合作伙伴,而且厄爾溫德聽命尹麗莎白行事呢?
把厄爾溫德作為暗線,尹麗莎白作為明線,那么這一段時間以來他們做了什么事情?
費舍爾看著眼前的尹麗莎白,沒有回答她的疑問,一邊思考一邊開口訴說自己的思路,
“早在看見布來克手中的植肉技術的時候我就該知道的,魔女研究會制造人造魔女的技術就是植肉(詳情見35章),而這個技術不是他們自己的,是厄爾溫德給他們的。為什么厄爾溫德要將這個技術給他們?”
“魔女研究會中只有一樣真正屬于真正魔女的遺留物,他們通過植肉那根黑發創造了一位最完美的人造魔女卡羅,而如果他們要再接著創造人造魔女就只能通過不斷割取卡羅的身體部分來獲得...這才是你的目的,你要的是一個屬于魔女研究會但卻怨恨他們的棋子。”
尹麗莎白安靜地看著眼前的費舍爾,似乎正在等待他的下文,費舍爾則按照腦海之中的思緒接著延伸,
“是你去施瓦利促成的兩國交好(23章),是你和施瓦利女王商定的學術來訪,這也是為什么你會知道施瓦利學術代表團會攜帶從卡度借來的銀鏡,而你通過厄爾溫德將這個消息傳遞給了粉紅館,這才讓粉紅館得以設計襲擊施瓦利代表團的計劃。”
尹麗莎白卻搖了搖頭,看著費舍爾否認道,
“這完全可能是布來克指示厄爾溫德這樣做的,是粉紅館制定的計劃,是他們需要前置條件,而不是我。”
費舍爾一動不動,接上了她的話語,
“的確有這個可能,但如果這次行動的最終結果不是今天這樣的話,我可能都不會這樣想。”
“施瓦利被襲擊只可能是倫西斯和布來克交易的結果,布來克使用抵達壽命盡頭的木犀來延長生命只是延緩之計,他還是需要一位其他的鯨人種來完成植肉,可鯨人種這種在陸地上許久不會出現在的生命怎么會讓布來克知道在哪呢?”
費舍爾的目光微動,直直地盯著眼前的尹麗莎白,接著道,
“除非,倫西斯被人提醒,每八十年就會有一封鯨人種的信件送上岸。他以鯨人種的線索與官方的幫助作為籌碼,讓布來克回報兩件事,第一就是要將這只鯨人種的一部分分給葛德林九世,以此來獲得繼承人的地位;第二件事就是要攪黃德克斯特負責的施瓦利訪問活動,這能打擊他兄長的勢力。”
“可這場行動卻因為我和卡羅的介入而宣告失敗了,粉紅館的刺殺失敗,不僅為德克斯特提供了倫西斯的破綻,粉紅館也因為安娜暴露的賬單而進入公眾的視野里。”
“但究其根本的原因,我會和卡羅達成合作是因為我使用了你給我的施瓦利香水進入了粉紅館,安娜透過了那更澹的香水認出了我(102章),這才讓卡羅離開粉紅館與我達成交易。”
“而安娜本人也是因為你才下定決心脫離布來克去追求自由的(102章),他之所以會反抗布來克,會冒死將粉紅館的賬單暴露出來都是因為你的鼓舞...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這場行動之后,德克斯特開始注意倫西斯,粉紅館背后的布來克也進入了我的眼簾。”
“但你,看起來毫無關系的長公主得到了什么呢?緋聞纏身的新黨失去了德克斯特的信任,還面臨著被檢查的危險,他們需要一個新的王室靠山才能使得他們擺脫目前的困境,于是他們才會通過我,請求你幫忙消除證據(92章)...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其實你并沒有遵守承諾消除新黨的貪污證據吧,那些證據此時此刻就在你的手中。”
“那場刺殺行動所有人都是輸家,只有你獲得了扼制新黨的把柄,而且還點燃了德克斯特和倫西斯的戰端...這也是為什么厄爾溫德當時和我說‘你怎么知道目的沒有達成呢(83章)’的原因。”
遠處的圣納黎市內不斷傳來劇烈的響聲,那是名為“安娜”的南大陸生命在進行歸家的嘗試,費舍爾的話語也因此越說越快,就像是在復刻當時尹麗莎白的手法一樣,
“你早就知道茉莉會在葛德林節之前上岸,而且在我回來之前納黎海軍一直都在出港進行軍事演習(12章),茉莉沒有辦法只能選擇在沒有演習的地方上岸,那地方就是賽力克昂港,也是海軍原本駐扎的基地(63章)。”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茉莉是那個鯨人種,從她上岸開始你一直都在監視她的行動。她被襲擊,她的同伴被粉紅館的人擄走再到安娜和我合作,你全部都知情。你鼓動我和安娜合作,破壞倫西斯和布來克的計劃,破壞掉那個鈴鐺就是為了現在...”
“暴走的安娜將會以一種最恐怖的方式暴露在公眾的人中,布來克和他背后的開拓公司將會為此負責,王室還瞬間獲得了開拓公司最大頭的股份;倫西斯和德克斯特的爭斗因此被激化,就連葛德林九世也被卷入其中...”
她的一個計策,幾乎把所有她能看到的敵人全部都扳倒,而且這還是自己能看到的一部分,這無法解釋隱事局和其他勢力的人為什么不出手干預,她一定做了其他的謀劃,但自己沒有接觸到...
尹麗莎白贊許地看著眼前的費舍爾,頗為意外地拍了拍手,隨后笑道,
“真是出色的推理,費舍爾。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我的目的不僅是扳倒新黨、倫西斯、德克斯特、父王還有開拓公司...”
她稍稍湊近了一點費舍爾,那一抹香風瞬間襲來,溫和的呼吸也打在了費舍爾的臉頰上,傳來一絲絲癢意,
“我的目標還有你,費舍爾。”
“從今天開始,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好嗎?”
已經陷入了死局的費舍爾微微一愣,怪不得她會派厄爾溫德來三番五次地保護自己,而且剛才她是不是說要帶自己回到黃金宮中去?
恐怕此時此刻的黃金宮內,德克斯特、倫西斯還有葛德林九世已經全部被她殺死了吧,如果跟著她回去,等著自己的只有永世的囚禁。
但他苦笑了一下,只是開口問道,
“還有最后三個問題,獅鷲黨是不是在暗中支持你?厄爾溫德到底是如何蠱惑布來克的?我不相信那樣愛著木犀的開拓者會犯下這種禁忌的大罪...你和厄爾溫德又是如何達成合作的?”
尹麗莎白退后了一步,直直地看著眼前的費舍爾。
此時此刻,費舍爾才恍然間發現,她那黃金一樣的眸子宛若深淵一樣深不見底,其中橫縱交錯著無數根金屬一樣的鎖鏈,反射出費舍爾的倒影而來,只是在她那黃金色的眼眸中,那倒影卻是有一些模湖和扭曲了。
她輕輕豎起了手中的手臂,在費舍爾的視線中,一個扭曲猩紅的血誓被展現而出,那是尹麗莎白與另外一個人立下的血誓,
“費舍爾,納黎的問題你是明白的,開拓公司和新黨的確為了我們的發展變得愈發壯大,但到了如今的地步,他們已經變得越來越像是毒瘤、越來越難以掌握了。我和達米安老師立下過血誓,我發誓成為女王之后會竭盡全力帶著納黎向著全新的時代邁進,他答應我了...”
說完這一切之后,尹麗莎白手中的血誓又緩慢地消失不見,隱藏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她也接著說道,
“至于厄爾溫德...他欠過我一個很大的人情,為了這個人情,他甘愿和我進行了這一次的合作。不過我也沒有料到最后他會反悔,對你產生危險。而布來克的事情...不是厄爾溫德蠱惑他的,是我。”
“來說一個故事吧,費舍爾。”
“在畢業之后,你離開我的第三年,我奉父王的命令掌管邊境的軍隊,處理和施瓦利越演愈烈的軍事摩擦。這些故事你應該聽說過,我在與施瓦利的戰斗中大獲全勝,平定了兩國間的軍事摩擦。不過,世人只知道我三十三場戰斗全勝,卻不知道我經歷了什么。”
身旁的士兵們如同鐵柱一樣立在原地,直直地注視著眼前的尹麗莎白,她的表情溫和,仿佛只是在訴說一個毫不關己的故事而已,
“在第四場戰役,阿里克別戰役里,我收到了時任大元帥的赫科伯格的正常巡防指令,讓我率軍去往阿里克別堡壘執行任務...但在那里,我卻意外地受到了施瓦利的埋伏。”
“在那場伏擊戰中,我的軍隊損失慘重,我也受了很嚴重的傷。一枚施瓦利在伍的炮彈在我面前不足五米的地方爆炸,爆裂產生的彈丸碎片直接把我的眼睛給徹底炸瞎了。”
費舍爾聽得皺起了眉頭,隨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開口說道,
“赫科伯格?那是葛德林九世為他指定的三位老師之一...”
尹麗莎白則溫和地笑了起來,對著費舍爾點了點頭,
“是啊,我分走了我兄長的軍權,為了報復,赫科伯格告訴了我一個錯誤的行動地點,讓我和我的軍隊損失慘重。我的眼睛瞎了,費舍爾,我的軍隊里卻還有許許多多德克斯特和赫科伯格安排的內奸。”
“在受傷的時候,我猜到了是兄長犯下的錯誤,我因此致電父王,讓他主持公道...但他最后卻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我擇日返回圣納黎...”
“呵,在失望和失明的黑暗里,我擔驚受怕,生怕下一個進來的醫護人員或者是軍官會進來把我殺死。你知道我當時在想什么嗎?費舍爾...”
尹麗莎白那溫和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明顯的裂痕,她上前一步,卻只是輕輕伸手撫上了費舍爾的臉頰,
“我在想你...就算當時你不在我的身邊,只要你不拋下我也好,這樣我還能在黑暗中幻想你的模樣。但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拋下我離開呢?我在一片黑暗中只能回想起你看著我的那張冷漠的臉,只能回想起你是怎么忽視我的。”
“我在葛德林家族里生活了那么久,你以為我們家里的環境是多么和睦,多么友善嗎?長到如今,我依舊覺得生命里的光只有你,在大學的時候,只有每天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感覺充實,我曾多少次幻想和你結婚,和你在一起...”
“我只是太嫉妒其他女性了,所有靠近你的女性,我只想趕走她們讓你的眼里只有我。我當時做出了過分的舉動,但為什么,你連一次機會都不愿意給我呢?”
“我多想讓他們所有人付出代價,多想讓你回到我的身邊,你知道嗎?”
“在黑暗中,有一個聲音終于回應我了。”
尹麗莎白緩緩放下了撫摸費舍爾的柔荑,下一秒,只見她輕輕伸手敲擊了一下自己眼眶之中的眼睛,出乎費舍爾意料的是,那眼睛卻陡然發出了一道玻璃一樣的清脆響聲。
“鐺!”
原來那不是尹麗莎白原本的眼睛,而是一對眼睛形狀的遺物!
遺物,潘多拉的義眼
但那眼睛實在是太過于逼真了一些,如果不是尹麗莎白直接伸手觸碰,恐怕沒人能發現長公主殿下的眼睛會被這樣一雙遺物所替代。
但也正如尹麗莎白所說的那樣,葛德林九世選擇偏袒自己的長子,壓下了尹麗莎白受傷的消息。
“這一對眼睛感受到了我迫切的愿望,和我達成了交易。她幫我恢復我的視力,充當我的眼睛,而代價則是,讓我追求到我想要的東西給她看...”
那是一對有意識的遺物,和埃姆哈特是一樣性質的物品!
“潘多拉賜予了我超乎常人的視力與觀察力,同時讓我能夠看穿和扭曲其他人的欲望。布來克原本的想要和木犀長相廝守的愿望被我扭曲成為了合適的模樣,這才給了厄爾溫德可乘之機。不僅僅是布來克,安娜、倫西斯、德克斯特和父王,他們全部都是這樣。”
尹麗莎白那空洞的目光直直地看著眼前的費舍爾,只是那話語之中的內容太過于不寒而栗了一些,
“人類,終歸是欲望的奴隸。當我將他們追求的目標改造成我想要的樣子,他們就像是裝了鐵軌的火車一樣會駛向我要他們去的目的地...”
到了此時此刻,費舍爾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尹麗莎白的計劃看起來非常巧合卻無法避免了,因為其中的眾多事情都像是那些行為主體自己做出的選擇,但最后卻會指向這樣一個利于尹麗莎白的結果。
一旦被扭曲的欲望目標驅使,就連布來克那樣的人都會忘記自己深愛著木犀這件事,更別說其他人了,倫西斯更是直接像是發了瘋一樣地亂咬。
尹麗莎白早就在圣納黎籌備許久許久了,早在費舍爾回來之前,整個圣納黎就已經如同一個發了狂一樣的游樂場了,她只是等著費舍爾這個最后的乘客來啟動這個殺人游戲而已。
而游戲玩到這里,可以說已經是塵埃落定了,尹麗莎白這個隱居幕后的棋手才是真正的贏家,其余的所有人都只是她的玩具而已。
想到此處,陷入死局的費舍爾也不禁自嘲道,
“那為什么你不直接扭曲我的欲望呢?如果你扭曲我的欲望的話,可能喜愛淑女的我早就乖乖地和你回黃金宮了。”
尹麗莎白的表情不變,正如旁邊安靜的納黎湖一樣,她只是說道,
“我也這樣想過啊,費舍爾。即使你不喜歡我,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就好。但是,潘多拉是沒辦法對我的欲望生效的...”
她扭過頭來,那眼睛再一次變得空洞起來,看來每一次她發動遺物的能力時,那一雙澹金色的眸子都會變得更加無神而空洞,但眼睛的細微差別尋常的觀察怎么會發現呢?
“早在你來之前我就已經確定好了一切計劃,可你知道嗎費舍爾,每次當我真切地看著你的時候,我的心都會軟,我都想過要放棄這個計劃。可能這才是你能察覺到破綻的原因吧,按照我原本的設想,當你被我關起來的時候你才會意識到不對。”
“但當時,即使我發現你之前在外面已經有了別人,我居然想的是,只要你愿意放棄她們重新和我在一起,我都可以不計前嫌...我根本不在乎你犯下的錯,費舍爾,但你為什么不肯給我一個機會呢?”
“我不知道那個連潘多拉也無法看穿的蕾妮你是在哪里認識的,但當時我確實是慌亂了,害怕你從我身邊被那個女人奪走,所以我才會那樣詢問你...如果那天下午,圣納黎大學葛德林節慶典的那一天下午,在馬車前面你告訴我,你愿意原諒我,可以重新和我在一起,我會毅然決然地放棄所有計劃和你在一起。”
“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費舍爾,其實說到底,你到底是不喜歡我這個人,還是不喜歡和我在一起而要擔下忠誠的責任呢?我可以守身等你這么多年,你難道就不舍得給我一個機會嗎...”
“從那之后我就放棄幻想了,我開始意識到,只有用鎖鏈把你牢牢地鎖住你才肯變得乖巧,那么我也只好為你準備真正的鎖鏈了。”
“我一絲不茍地執行計劃,就連你和這條魚在一起曖昧我也裝作看不見...但你不知道,每次我都要強忍著把我的肌膚抓出血來才行,只是看見你和其他女性在一起我就恨不得把她們殺死!”
她的話語越說越顫抖,就連費舍爾都能明顯感受得出她的話語里面帶著的是哭腔,但奇怪的是,她的眼睛中卻沒有一點淚水。
因為尹麗莎白真正的眼睛已經瞎了,她已經被炮火剝奪了流淚的權利,但那卻不能否認在她失明之前,她曾經多少次為費舍爾這個人哭泣。
她輕輕伸手,一道扭曲的黃金之劍瞬間出現在了她的手中,那象征著皇室權力的葛德林之劍熊熊燃燒著黃金色的火焰,仿佛她意志的延伸一樣。
不出意料,葛德林之劍已經被她完全掌控了。
下一秒,她的劍鋒直直扭轉,遙遙指向了遠處躺在擔架上的茉莉,那無端燃起的金色火焰順著地面蔓延,朝著失去意識的茉莉而去,
“但已經沒關系了,等我把這條魚殺掉,我們就回去結婚,好嗎?”
尹麗莎白那金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茉莉,仿佛不僅僅看見了茉莉,還看見了之前和費舍爾產生過關系的其他女士一樣,
“結婚之后,我們會幸福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