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開始是這樣的:囁
伊麗莎白就讀于皇家學院的軍事院,軍事院中多是納黎的貴族子弟,鮮有平民或是工商階層的學生就讀,人們都說:皇家學院的軍事院有隱形的就讀門檻,貴族們無法割舍最重要的軍權,哪怕是最基礎的學習權利都不愿意讓出一點。
這個理由顯然是不對,或者是不全面的;貴族們或許不愿意相讓,但在日益壯大的議會與兩黨的勢力催動下,皇家學院作為獅鷲黨人的老巢當然不會專門傾斜于老派的封建貴族。
真正的原因在于,軍事學院的學習很艱苦、需求的學費很高,竟然能和魔法院的學費相當,比正常的商學院以及理學院要高一倍有余。
當然,伊麗莎白殿下是不需要擔心高昂的學費的,她真正擔心的是學術上的難題,帶兵需要學習的理論不少,對皇家人士的要求更是高到嚇人。
或許之前她的確會抱怨一兩句,但現在卻不會了,因為如果沒有這些學術難題她可能就不會認識那個男孩了。
她還記得,那是一年級上學期中旬的期中考試前的一個下午,喧鬧的皇家學院里總不缺乏安靜的人,苦惱于論文的伊麗莎白便是其中之一。
“現代戰爭的考量中,魔法是一個不得不考慮的部分。作為優秀的指揮官,你們不光要知道如何在戰爭中運用魔法,還要對它的一切原理、成本有一定的了解。本周作業,兩千五百字的關于現代戰爭中魔法運用的論文,下周末遞交給我,至少要求十五處引用,嚴格按照海爾森引用格式范例…就這樣,下課!”囁
課堂之中,臺上教授不容置疑的話語傳來,絲毫不管臺下哀鴻遍野的學生,徑直離開了教室。
這樣嚴格的要求即使是身為長公主的伊麗莎白臉上完美的笑容都有些繃不住了,她忍了整整一天,直到下午和貴族淑女們茶話會的時候她才忍不住地向這些姐妹們頗有微詞地抱起來,
“我就不該選這門課程的,我們連基本的軍事管理都還沒學完。而且下一周我還要面對四門考試,怎么可能寫得完…我對魔法的內容基本一無所知,看來我只能退課了…”
“啊呀,很少能聽到伊麗莎白公主殿下這樣沒自信呢。”
在眾多貴族姐妹之中,一位正在就讀三年級文學院的姐姐微笑著看向了明明年紀最小卻坐在主位上的伊麗莎白,遲疑片刻之后,她向伊麗莎白推舉了一位“可能的幫手”,
“不過不用太擔心,其實我這里有一位幫手…我有一位遠方表弟最近也來圣納黎讀書了,他叫做特朗德爾,正在就讀商學院。他不愿意和我們一起住,便在市區內租了一間房子,與一位魔法學院的學生一起合租。”
說到此處,那位姐姐一邊若無其事地介紹起了自己家的關系,一邊慢慢引出了正題,囁
“他那位合租的室友很不簡單,是這次魔法學院入學考試的第一名,而且剛剛讀一年級就修習了滿課程外加三門選修課,聽說魔法課的教授準備在這次期中的時候就讓他考完所有的內容,是他自己要求的…”
“我聽特朗德爾說,那個孩子是貧苦出身的。殿下可以寫信請他幫幫忙,他一定會幫您的。”
她的話語還沒說完,旁邊的其他姐妹便噗嗤一笑,捂著嘴嘲笑道,
“這種建議還是免了吧,讓伊麗莎白殿下給一個窮學生寫信請求他幫忙完成學術論文?這傳出去也太丟人了吧?還是說,你就是想讓伊麗莎白殿下丟這個人?”
“沒…沒有,這怎么敢?”
這話說得那開口建議的姐姐臉色一白,連忙尷尬地笑了起來,如此解釋道。
好吧,或許她的確是有些考慮不周了,如果是別的貴族子弟或許無所謂,但伊麗莎白殿下卻絕對不能這樣…囁
伊麗莎白也知道她是無意的,沒有接著追究,反而還溫和地打了一個圓場,問道,
“我會考慮一下的,他的名字是?”
“啊,費舍爾!費舍爾·貝納維德斯,是叫這個名字,特朗德爾提了很多次,所以我記得…”
伊麗莎白笑了笑,但誰都知道,這位殿下不可能寫信去詢問關于學術論文的事情,畢竟她長皇女的身份還擺在這里。
“好了各位,牢騷就到此為止吧,我要去教堂禱告了,告辭,淑女們。”
“再見,殿下。”
母神教派是納黎的國教,或者說,西大陸的所有國度都受到母神教會很深的影響,只不過幾個國度之間的教會都各有不同罷了。囁
為了表示皇室與教會的親近,伊麗莎白外在的溫和人設使得她最好再加上一個“虔誠的母神信徒”的身份,這樣會更讓民眾覺得親近和喜歡。
只是伊麗莎白或許在心底疑問,這樣做到底有什么作用。
納黎的皇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繼承皇位,讓民眾喜愛自己又能怎么樣呢?
答案是,作為一種政治資源,聯姻的政治資源。
在未來的某一天,當父皇需要扶持一個值得依靠的貴族或是其他勢力的時候,或許是獅鷲黨的新起之秀、又或許是新黨的開拓公司的誰誰,為了獲得民眾的支持,他可能會將自己嫁給那些人,以加緊黃金宮與他們的聯系。
伊麗莎白明白,這是自己最好的命運。
她或許在心底會有一些微詞,但她也明白皇室或是父親的苦衷,明白改變的困難,或許她的確是有些認命了,就這樣扮演著溫和友善的長公主,一直到自己和一位陌生的紳士結婚過完下半輩子。囁
那一天,她乘坐著馬車前往圣納黎最大的教堂前去禱告。
寬敞的禱告大廳前方一如千千萬萬個教堂那樣,擺放了一尊和藹慈祥的母神雕像,她安靜地注視著下方前來禱告的人群。
教堂內,主教念誦祝詞的聲音洪亮,那些虔誠的教徒坐在木椅上,安靜地閉上眼睛做出標準的禱告姿勢,感受著仿佛虛無的母神的召喚。
不少人已經習慣于這個時間見到長公主殿下了,就連主教都和她打了一個招呼,等到她落座準備開始禱告的時候,她才忽而發覺,自己所坐的這木椅的另外一頭還有另外一位安靜的禱告者。
那是一個安靜的英俊年輕男人,他頭上的黑色短發、納黎人特有的立體五官無不表示著他卡度納黎混血的身份,真正吸引伊麗莎白的是他身上穿著的皇家學院的校服。
是的,皇家學院實際上是有校服的,但除了研究院的學者之外沒人會穿,大多人都是穿著私服。
但代表新思想學府的皇家學院理應很少有母神的信徒才對,尤其是還穿著這么顯眼的皇家學院的校服。囁
伊麗莎白瞥了一眼那閉眼年輕男人還算標準的禱告姿勢,不禁懷疑起了眼前的人實際上是一位投機者。
他或許知道每周自己都要來這里禱告,他自傲于自己長得不錯的皮囊,特地穿上了表明和自己同校身份的校服來這里裝模作樣的禱告,想要和長公主殿下攀上關系…
不能怪伊麗莎白自作多情,她的確見識過太多這樣的人了。
她原本可以不理會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馬車上那點“人設”頗有微詞的思考,她突然頗為不善地指了指對方的禱告姿勢,開口提醒道,
“為母神禱告的手指要悉數交叉,你的禱告姿勢做錯了。”
那位光看側顏便頗為英俊的紳士卻沒理會她,直到過去了好幾秒,他仿佛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對方在和自己說話。
他頗為冷峻的臉龐側過掃了伊麗莎白一眼,隨后毫不在意地轉過頭去,敷衍地回道,囁
“我沒有在向母神禱告,所以姿勢是對的,而且我也不是母神的信徒,殿下。”
伊麗莎白微微一愣,她看向眼前男人的手指,這才發現他標準地將中指彎曲沒有交叉,而在教義中,最長的那根手指代表著母神。
他是在為別的人禱告。
“不是母神的信徒卻來教堂禱告?”
“您也不是母神的信徒,為什么要來這里呢?”
伊麗莎白的瞳孔微微一縮,不明白怎么看穿自己的人設的,她要接著追問卻見他豎起了一根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前示意自己噤聲。
這個男人...囁
伊麗莎白卻理都不理他的噤聲動作,低聲接著問道,
“你怎么知道的?”
那男人無語地瞥了她一眼,無奈地開口解釋道,
“真正虔誠的信徒即使閉眼禱告也會很專注,但你閉眼的時候卻只在發呆,至少不算得上虔誠吧?”
“你剛剛在看我?”
伊麗莎白卻不再追問,反倒是忽而微微一笑,那葛德林黃金一般的臉龐頓時綻放出了難以想象的魅力,讓眼前年輕的男人晃了晃眼睛,有些遲鈍地回復道,
“你是公主殿下,當然很受別人關注,我也不例外。”囁
“這樣…”
他們沒再交談,兩人都自顧自地低下頭去禱告,也都不那樣虔誠。
那個年輕的男孩明明很虔誠地在為某個人禱告,姿勢卻不那樣標準;自己的姿勢明明那樣標準看不出破綻,但心里卻一點不虔誠。
閉上眼睛的伊麗莎白忽而有點好奇,旁邊這位英俊的年輕男人會不會又趁著自己閉眼時偷看自己。
“母神說,要虔誠,要善良,要無私…”
上方主教的諄諄教誨化作福音,伊麗莎白則悄悄睜開了眼睛,腦袋不受控制地朝著旁邊看去——她好像還是第一次這樣,不顧人設地做出這樣的舉動,明明這種“不虔誠”的事情傳播出去不會是什么好事,但不知為何,伊麗莎白就是篤定對方不會說出去。
他們似乎有種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正如此時此刻。囁
在伊麗莎白睜眼偷偷轉頭看向身旁男人的時候,那正在禱告的男人也同時同刻地睜開了眼睛,兩個人都下意識地朝著身旁隔了一段距離的人看去,于是都看見了對方轉頭的動作…
伊麗莎白沒什么躲避的,她只張了張嘴看向對方,眼前的年輕男人不卑不亢地也看向她,卻在她微微閃動、炯炯有神的黃金眸子的注視下退縮了少許距離。
他們沒有多余的對話,只是都有些訝異于對方會做出和自己一樣的動作。
伊麗莎白為了不讓對方尷尬、眼前的年輕男人為了不僭越和冒犯公主,他們似乎都想要同時起身離開,因為禱告似乎已經結束了,于是他們又同時站起了身子來。
看著對方再次趨同的動作,伊麗莎白再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卻讓眼前頗具學者氣質、極其內斂的納黎紳士愈發尷尬起來,伊麗莎白則主動做了“紳士”,說道,
“你先請。”囁
“謝謝。”
他也不客氣,站起身子來走向了前面的主教,將一張信封遞給了主教,伊麗莎白認得,那是告詞,通常是在世的人寫給過世的親人,而交給主教告詞也就意味著他有一個親人是虔誠的母神信徒,并被安葬在了教堂之中,永眠在了母神座下。
在主教和善地點頭之后,伊麗莎白和那個年輕紳士都無聲默契地沒再看對方,直到那紳士從正門離開了教堂為止。
感知到了那年輕的同校紳士離開,伊麗莎白沉默片刻站起身子來走向了主教,與他寒暄了片刻,表達了對母神的崇敬、以及母神是如何指引自己的生活的,還不忘記像一位虔誠信徒那樣捐贈了一些金錢。
沒有人能看出這位“完美的母神信徒”真實的想法,除了剛剛那位紳士。
他或許是故意的,想要搭上王室的高枝?
但那份詭異的默契卻不能讓伊麗莎白那樣想。囁
她就這樣跟在主教的身后,一邊交談一邊看著他握著那份剛才年輕紳士遞出的告詞來到了教堂后一座由石匣組成的墻面之上,每一個石匣上都刻了字,里面裝著的都是虔誠母神信徒的骨灰,主教要負責將家屬送來的告詞給燒掉,以確保家屬的思念能抵達母神的神國為他們所知。
在那石墻的角落處,主教將信封在一個石匣的面前晃悠了一下,低聲說道,
“母神的使者,你凡塵的親人向你表達真摯的思念,愿你在母神的國度安穩地沉眠。”
伊麗莎白的黃金眸子看去,卻見那石匣之上單單地刻了一行字,
感謝你給了孤單的我一個家,哪怕你已離去、我再度孤身一人,你也永遠是我的家人。
以此紀念:特蕾莎·貝納維德斯,一個偉大而虔誠的修女
費舍爾·貝納維德斯囁
伊麗莎白看著那小小墓碑上的文字,那文字中的“家人”好像發了光一樣,讓她的黃金眸子忽而濺起了層層漣漪。
她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患得患失地看向了身后早已不見那年輕紳士身影的教堂;但一秒過后,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忽而回頭看向了那墓碑上的名字。
“費舍爾...貝納維德斯?”
“您說什么,殿下?”
“啊,沒什么...感謝你的教導,主教,我要先告辭了。”
“您請便,殿下。”
伊麗莎白完美地一笑,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輕快地離開了此地。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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