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半天,沒再等到其他動靜,就在聚陰盆上空穿梭。
走道內的水完全沒了,連一點水痕都不復存在。地上散落了的是一灘銅錢,并不是同一種,光大小,就有區別,上面印的字大多模糊了,不是磨損嚴重,就是生了銹跡。從房間窗戶往內看,原本看到的是渾濁污水,現在看到的則是密密麻麻的銅錢。稍微離遠點,就好像看到了一片惡心的爛瘡。
我摸不準這變化是不是到此為止了。夢境的結束與否不是由我決定的,我只好在門口守著,等著看情況。
隨著時間推移,那些銅錢的腐爛程度加劇,散發出了尸臭腐肉的味道。銅錢粘到了一塊兒,長出了綠毛,體積變大。聚陰盆內部傳出了“喀拉喀拉”的聲響。原本水不能撐裂開的聚陰盆在銅錢和霉菌的作用下,居然有了裂開的征兆。
我是更加不敢碰那些銅錢了,離地上散落的銅錢都遠遠的。我有些擔心聚陰盆裂開后,會有什么碎塊迸射出來,將我給打到,就盡量退得遠一些。
但那些聲響在一陣之后,就停止了。
我瞄了眼地上的銅錢,被霉菌完全覆蓋后,看起來軟綿綿的。
外頭天空似乎快亮了。
我的視野跟著明亮起來,看到銅錢上的霉菌正在減少,那種腐臭的味道也消散了,變成了一股子說不出的奇怪味道。
像是香,又和寺廟里的香有些不同。
有風吹過,那銅錢瞬間風化,如灰塵般被吹散。
我一驚,急忙抬頭,看到的當然是房門。我趕緊飛到了房子另一邊的空中,透過窗戶看去,銅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那股香燭味道,就是隔了窗戶,我都能聞到了。
我好像被那股味道迷惑,眼前出現了一個缽盂,光潔干凈,不是之前摸到的聚陰盆的模樣。
一眨眼,那幻覺就消失了。
銅錢消失了大半,里面被埋葬的鬼顯露了出來。
他們的模樣十分可怖,身體鼓脹,皮膚上有突起的痕跡。我趴在窗戶邊,一開始沒看出來那痕跡是什么,等看到其中手背上清晰的圓形方孔,再看他們被撐大的嘴巴里那飄散的煙塵,我哪還能不知道他們的身體里被塞了什么?
我的心臟突突地跳。
說起來也奇怪,在聚陰盆變化的時候,我完全接收不到陶政那邊的感覺。現在陶政也是這副凄慘的死相,皮囊都被撐得變形了,我卻還是沒感覺。不,從陶政變成鬼之后,我就沒感覺了。我本來以為是這種特殊的鬼全無知覺,可他們臉上的恐懼證明他們應該是有感知的。所以,還是聚陰盆隔斷了我和陶政的這種聯系。
我想著這個,卻見里面的那些鬼正在恢復原形。他們體內的銅錢應該也隨風消散了。就是不知道,當銅錢徹底消失了,他們是不是還能以鬼的身份活著。
我心中一動,摸了摸聚陰盆的表面。和我剛才看到的幻覺一樣,是光滑的,上面的紋路消失了。
我沉吟著,除了思考和等待,也沒什么好做的。
但感覺聚陰盆對我來說沒什么危險,我心情倒是平靜。
又等了一陣,太陽完全升起了,我眼睛一花,看到面前金燦燦一片。揉著眼睛,我才指縫里瞇縫眼往外看,又看到了那個缽盂。
缽盂一閃而逝,隨機,我發現房間內的鬼不見了。
我怔怔看著空蕩蕩的房間。
陶政不見了……
陶政不見了,我怎么還沒醒來?
這是陶政有了隱身的能力?還是聚陰盆將他藏起來了?
我不敢亂動,屏息等待了一會兒,眼珠子亂轉,還飛到了屋門口看看,仍然沒看到陶政。
這是怎么回事?
我傻眼了,等了一會兒后,小心翼翼地后退、后退、再后退……
我飄出了原來的活動范圍!
沒有欣喜,只有惶恐。
我的夢境以鬼魂為錨,我的意識猶如一艘沒有風帆、沒有劃槳、沒有任何動力的船,飄在海上,靠著錨,不至于迷失。
現在,錨沒了……
我冷汗刷刷地就要流下來。
這當然只是一種感覺,包括之前摸索聚陰盆,也只是感覺。就像是人要做出任何動作,是不用去想“我要抬手”、“我要走路”的,身體幾乎是瞬間就會有行動。我真實的身體在現實,這會兒只有意識的我,仍然是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實際上“抬起”的是我的意識,行走的也是我的“意識”。這和做夢幾乎完全一樣。而冷汗這種東西,卻不會像做了噩夢一樣反映到我現實中的身體上。
可我的心慌是確確實實的。
陶政的狀態很不好,也不用手機等物品,進出躲著人,我連現在的具體日期都不知道。這要是在過去十天半月的時候,我不是得飄個十天半月,才能回到我的身體去?我就是找到我的身體,能順利回歸嗎?
這么一想,我更加不安了。
我繞著聚陰盆轉圈,聚陰盆卻沒再出現。無論是缽盂、破碗,還說雕花的盆,都沒出現。
天亮了,工農六村里面也沒有人聲,就像是一處廢墟。
我不禁就想到了那些被遺棄的城市,跟恐怖游戲的場景似的。可恐怖游戲是用來娛樂的,玩家總有事情做,我現在呢?
我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再轉圈了。
轉瞬,我想到了一個辦法。
這本來是在之前我總會第一時間想到的辦法,現在倒是過了這么久才想到。
我沖出了這棟樓,四下看了看,確定了方向,繼續快速飛行,穿過了好幾堵墻,在即將到達的時候,身體一痛,感覺是撞到了墻了。我也真的是撞到了墻了。
眼前的墻和之前穿過的墻沒有不同,我摸了摸,就跟摸到真的墻一樣。
我知道,這肯定是某種法術的關系。我降落了一層,再穿墻,就毫無阻礙了。
眼前就是樓梯,我曾經來過這里無數次,其中一次和現在一樣,是在夢境中。
我呼了口氣,順著樓梯飄上去,沒有像湯語那么倒霉,就此失蹤了。
“青葉靈異事務所”的牌子映入眼簾。
我躊躇了幾秒,敲響了那扇門。
這一刻,我都有些恍惚了。實在是太久未來,讓我有些不適應。而且我現在是遇到了真的危險,只能求助于葉青。我記得清楚,我附身葉青做夢的那次,葉青將我給推出了夢境。他能做到一次,應該能做到第二次吧?
我正這么想著,“吱呀”一聲,悠長又熟悉的開門聲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青葉的門,緩緩打開,那種陰暗神秘的味道,即使在現如今的工農六村,也能被我清晰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