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的朱傳文忙著搬家,朱開山卻在耐心的研究著的他的地圖……
春城新軍指揮部駐地
朱開山穿著新軍衣服,領口兩個風紀扣敞開,左右各拿著尺子、紅鉛筆,耳朵上還別著一根,半人高的方桌上,老朱半個身子匍匐著。細看,這還是一張吉省的布防圖,犬牙交錯的態勢明顯讓老朱對吉省的未來并不樂觀。
的確,奉天方向有著張作霖,圖們江邊上有著日本駐扎朝鮮的師團。
“沙沙沙。”老朱的鉛筆不斷繪制著。
吉省新軍這些年的建設,等于是把保險隊的那一套照搬了過來,這也就促使另一個事情,吉省新軍內部俱樂部被延續了下來。
如今,朱家的軍事力量中,指揮員的水平通過俱樂部內部的交流,一直在穩步提升著,這一套圖上繪制軍事力量的本事,也是老朱從新軍參謀手里學到的。俄系一套,日系一套,還有著德系的一套在小青山被籌建,只能說理論終究是理論,摸著石頭過河,朱家總能從這些經驗上總結出自己的一套。
朱開山和朱傳文可就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著……
“噠噠噠。”腳步聲很輕,但是在老朱耳朵里卻是清晰可聞,這是個練家子。
朱開山慢慢直起腰,果然,一個黝黑,國字臉的漢子走了進來,春城尋常百姓的打扮,只不過頂著個半毫米頭發的大光頭。
“廣孝,來了?”朱開山見來人,狠狠的抱了這漢子一下。
“大哥,您交代的事情處理完了,往后,臥虎就算是并入獵人了。”漢子說的很是灑脫,干脆。
“不心疼?”
“心疼啥啊?并入獵人總比我們這緊巴巴的過好太多了。”
“并入吧,也是時候了,廣孝,這些年你藏在暗處也算是辛苦了,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是繼續跟著我,還是回冰城?”朱開山拉著老兄弟坐在了椅子上,征詢著意見。
跟著朱開山就是留在春城,而去冰城,則是跟著朱傳文。
賀守義(賀老四)、曹德忠、單樹信、王可仁,林弘廉(林老八)、陳廣孝,這就是朱開山當年鬧義和團的時候,收攏的八個老兄弟中,剩余的六個,兩個沒死在洋人手中,卻是永遠的留在了京城。
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朱開山當年也是讀過書的,雖然覺得儒家過于迂腐,但是這人生八德他很是認同。
后來老兄弟們的名字也不好聽,就挨個改了過來。
其中的陳廣孝年紀最小,但如今也快三十了,則是老朱的后手,一直負責給朱開山手下這群義和團的孤魂們探聽風吹草動,扯起大旗后。老朱延續了之前他這支義和團的編制,編臥虎營,如果被朝廷圍剿,不止老朱一家,這些老兄弟們的家屬還需要有人照顧,這可是精兵。
陳廣孝和老朱,那是兄弟,更是師徒,一身本事幾乎傾囊相授。
“大哥,我還是跟著你吧,冰城來信了,項子智接任了關東獵人副總隊長,我這去了,少當家(朱傳文)那邊又不好辦了。”陳廣孝撓了撓頭。
“有什么不好辦的!”朱開山眼睛一瞪,但是轉而語氣就緩和了下來:“這些年獵人的發展依靠著漢耀的財力,發展之快是我完全沒想到的,如今臥虎并入,也算是給這些一直在暗處的兄弟們找了個好營生。
跟著我,也好!我算是虧待你了,沒趕上好時候!朱少芳那個位置原本是我打算留給你的,不過現在,我這身邊倒是差個副官。廣孝,往后這兩個鎮的新軍你就多操點兒心,與獵人消息的對接也全部交給你了,都是你的老熟人。”
“是,總隊長!”陳廣孝蹭的站了起來,接下了副官的任命。
“去領一身新軍衣服吧。”朱開山囑咐一聲。
不一會兒,陳廣孝穿著嶄新的軍服,出現在了朱開山身邊,朱傳文不由的稱贊一聲:“精神!”
兩人正說著,一個衛兵小跑著進來,朝二人敬禮。
“報告!”
“講!”
“大人,冰城派來的醫生到了。”
“知道了,讓他們稍作歇息,隨后跟我去吉城。”朱開山吩咐一聲。
“是!”
“廣孝,接下來,你就替我在這里看著,我得去一趟吉城,陳昭常病了,我讓冰城漢耀醫院派了幾個大夫過來,我去看看他,另外還有我那大兒吩咐的事情,當老子當到給兒子跑腿,我也是頭一位了!”朱開山雖然這般說著,但是作為老兄弟的陳廣孝哪里看不出來,這是自己大哥朝著自己炫耀呢。
“總隊長,你就放心去吉城吧,春城絕對不會出現亂子。”陳廣孝沒接后茬,卻是一門心思的保證道。
朱開山牛眼一瞪!“老子沒出省呢,能出什么亂子!你小子總是特娘的總分不清主次,我出發去吉省了,但已經給家里傳信了,你嫂子張羅了一桌子好菜,家里請了幾個春城的婦人,給我去家吃知道沒?你嬸子給你拉著紅線呢,賀老四都能三年報倆娃,你不能差了!”
“總隊長……”
“喊什么總隊長,喊大哥!”
“大哥,我晚上還得去俱樂部進修,今天有個壕溝布防的戰術討論!”
“喊什么大哥!我是總隊長,我命令你,晚上必須去家里吃飯。”朱開山啊,這臉變的可比誰都快。
老朱吩咐完,就拿起大衣朝著外面走去,臨了還不放心,陳廣孝這小子,保險隊俱樂部,新軍俱樂部的哪些討論紀要沒看過,成心就是不想去,臨走可還給寧少安,這個朱開山直屬支隊支隊長吩咐一聲,讓他陪著去,順帶把寧少安的個人問題也給解決一下。
春城到吉城的火車道今年剛剛修通,算是陳昭常的政績。畢竟來了吉省,陳昭常也是盡心竭力的謀發展,整頓吏治后,吉省一年的財政收入有了明顯的改觀,僅是1910年,就多了500萬銀元的增收,也就百多公里的鐵路,全部算是吉省官辦。
臨到了晚上,也算是到了吉城。
吉省巡撫衙門
朱開山到這里,就像是進了自己家一般,衙役們還沒通報完,就自己走了進去,直奔陳昭常居所。
待看見穿著一襲白衣,臥在床上的陳昭常,老朱快步走了上去,“巡撫大人,怎么這般嚴重啊。”
在朱開山眼里,陳昭常面無血色,手一下子握住陳昭常,心里就有了底兒,還真不是裝病。
“開山啊,哎,老毛病,老毛病了。”陳昭常掙扎著坐了起來,馬上有仆人給他的背后墊上了墊子。
和朱家交往這些清廷官員,似乎總是離不開一個怪圈,亦如徐世昌一般的給慈禧雪中送炭。1901年春,曾經是廣西洋務局總辦的陳昭常,就是靠著帶著大量貢品千里迢迢前往西安,向慈禧太后“表忠心“,留下了極好印象,一路升至了吉省巡撫。
不過也不順利,每個差事都不好干,京張鐵路的總辦,琿春都統,多年的積勞成疾,讓四十還不到的陳昭常一身的病,看著比年長的朱開山還老氣。
“巡撫大人,我這帶了幾位醫生,都是冰城漢耀醫院的,中西醫都有。看看吧……”
陳昭常看著這個比自己大的老哥兒言辭懇切,也就同意,一番診斷之后,大夫們出門會診,朱開山和陳昭常聊了起來。
“巡撫大人,你別擔心,章太炎我已經幫你辦了,沒個一兩個月,鐵定下不來床。特娘的,仗著自己有京城那位大總統撐腰,最近也太狂了!”朱開山說的義憤填膺。
“這么說,那頓打,是大兄你辦的。”陳昭常反應了過來,這聲大兄叫的可比原先依仗朱開山山武力時心甘情愿多了,那頓打算是打到他陳昭常心坎里了。自從章太炎到了吉省,吉省的進步人士就算又是跳了起來,有著章太炎這個國學大家,算是齊齊朝著陳昭常口誅筆伐。
文人的嘴,就像是一把鉆心的刀,刀刀朝著他陳昭常的心窩子里插,弄的他都開始懷疑自己了,自己這些年在吉省還真是這么爛?
說來也不是,自打陳昭常就任巡撫,這地方接著俄、日,除了應對俄、日三天兩頭扯皮,也是趕了一些實事兒的,點開了民族天賦在關東地區率先發展養蠶、繅絲,在春城、吉城興建電廠,創辦電燈公司,其他更是依托農業,開始了釀酒、豆油生產等事業。
當然,朱家目前的勢力也就有一塊延邊的飛地,而吉省還是陳昭常說了算,讓朱傳文最為之贊不覺口的,就是陳昭常拿著那點各處都需要的稅收,建立了初小、高小、中學、初級師范、優級師范、法政、農業、巡警、陸軍小學等比較完整系統的教育體系。
這也是為什么,漢耀大學堂師范學院、文學院、農學院建立如此重要的原因所在了,挖了不少陳昭常的底子。
“是啊,我還能看著這廝欺負到我們巡撫大人頭上?”朱開山拍著胸脯,一副為兄弟兩肋插刀的樣子。
不管是不是博取自己好感,這人情,此時的陳昭常心領了。他也有著狠辣的一面,擱以前,這些人殺了就是,但是現在,這些人身份地位變化了,還真不好動手,更何況他那位同鄉唐紹儀,現在可是中華民國的總理,如今說是和南方那邊走的很近。算了,不行走走這個路子,大不了調任,這是此時陳昭常心中的想法。
關東這地方,沒有張作霖這樣的狠人還真是壓不住。當然,陳昭常瞄了一眼朱開山,這朱家看著古井無波,但就那剿匪時挖地三尺的狠勁兒,朱閻王響徹關東的名號,陳昭常相信,這父子倆動起手來鐵定更狠。沒看見黑省一點兒水花都沒有,這手段,比奉天那位更甚啊。
想到這,陳昭常不由的問道:“大兄,你這離開了春城能行嗎?對了,我記得開源縣還駐扎著你一個鎮是吧?”
“無妨,掀不起水花。”朱開山卻是大手一揮,很是放心,饒有興致的給陳昭常講起了如今的奉天,陳昭常不可能不知道,但如今不是沒話找話嘛,老朱還有著兒子安排的任務呢。
“巡撫大人,如今的奉天,算是落在張作霖手里了,民國一成立,趙大人(趙爾巽)就以“不貳臣”為由辭去了關東三省總督一職,如今歸隱青島。但是我看啊,這奉天也是不穩定,雖然藍天蔚走了,張榕死了,但這些人的舊部可都在,我看啊,夠他老張忙活一陣子了。”朱開山說起自己為什么能放心離開的緣由。
“依大兄之見,這大總統不會再給關東安排總督了?”
“張大人(張錫鑾)不是在呢嗎?”朱開山沒說是不是,倒是說起了一樁張作霖投袁的事兒,“巡撫大人,張作霖這人有點意思,沒什么臉皮,民國還沒成立的時候,朝著大總統發電,說是擁護前清,愿意當關東勤王軍總司令,誓死保衛清廷,以報皇恩。
但是大總統那邊露出點共和的意思了,這人口風就變了,表明宣統皇帝必須下臺,國家必須共和,袁大人必須當總統,這三必,奠定了如今他張作霖如今奉天防務總長的職位。”
老朱說的啊,都是些報紙上的軼事,但事實也還真是如此,幾番的來回橫跳,讓袁世凱認定了張作霖,是個沒有底線的人,但偏偏,幾次橫跳都有一個中心,就是擁護袁世凱,這種人,袁世凱正好喜歡,找誰說理去。
“大兄,看來往后吉省的安定還是得靠你了。”陳昭常聽著這些事,卻是捕捉到一個奉天還將會有變局的消息,不由的朝著朱開山拜托道。
“巡撫大人,你就安心養病,等你病好了,這些都不是事兒!”朱開山打著保票。
“聽說,最近宋小廉那邊朝著漢耀銀行那邊借了不少錢?”
“這事兒我也聽說了,說是集中整個黑省的資源,優先發展工業。巡撫大人,你知道的,我就是個武人,這種事兒啊,不懂的!”朱開山一副我是武人,你別問我的樣子,看的陳昭常一陣無語,
你是個武人?你要是個武人,吉省那一個個朱家糧鋪怎么開起來的?
不過,這黑省開始工業建設的事兒,陳昭常裝到了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話說到這,朱開山砸吧了幾下嘴兒,從身邊巡撫府仆人端著的托盤上拿下了自己的茶盞,喝上一口朝著陳昭常說道:“巡撫大人,這次我來,其實還有一件小事兒相求。”
小事兒,陳昭常可不覺得能讓朱開山這個“坐山虎”親自到吉城來,能是小事兒。
“大兄,你我同為吉省出力多年,可謂肝膽相照了,有什么說就是了。”陳昭常說的很干脆,但也就是場面話,如果真是什么過分的要求,他已經想好了裝暈,畢竟他身體不好。
朱開山目光灼灼,裝作不經意間將原本要說的話避開,轉而說起一個不疼不癢的要求:“是這樣巡撫大人,我想了解一下吉省圖長航業股份有限公司開辟的航運線,當然主要是水路圖。”
吉省圖(圖們江)長(春城)航業股份公司,這可是吉省正兒八經的一個省級國有企業,和春城至吉城的鐵路公司一樣,都是陳昭常在吉省深耕多年開辦的。
吉省,這地方說好吧,它有著足足六百多萬的人口,資源優勢更大,關東三省都是寶,尤其黑、吉這可不是句空話,清廷保護了這片龍興之地足足百年的時間,也是時候賁發出關東三省在這個時間段,特有的色彩了!而這600多萬人口,僅僅是前兩年清廷人口大普查的數據,如今,只會更多。
而說這地方不好吧,陳昭常直覺的心累,以春城這個滿洲鐵路的腰眼城市向東西為線,是俄國人和日本人各自劃定的勢力范圍。這些年,陳昭常聽見俄國人,左腦瓜子疼;聽見日本人,右腦瓜子疼。最為難受的,作為黑省,奉天夾在中間的地方,這地方交通運輸卻不便利。
黑省有著滿洲支線的上半段,算是東西貫通,小青山、冰城、鴨山由西向東依次排列,而吉省,現在只有西部地區一點點位置被滿洲鐵路支線穿過。
所以,陳昭常在吉省執掌方,迫切的需要一條運輸通道,他知道自己本省的優勢劣勢在什么地方。
這航業公司也就運營而生,起初這條航線是1908年江浙商人提出來的,上報到了琿春副都統那里,1909年8月,陳昭常也知道這個消息,并動用吉省財政,同意資助。陳昭常對開通圖們江出海航運非常重視,經過慎重研究之后,一度將圖們江出海口視為全省門戶。之后更是給清廷詳細陳述開發圖們江航線有六利,在琿春河建立城南碼頭、西崴子三合貨棧碼頭,用木帆船從琿春河經圖們江口進入日本海。
之后轉貨輪,前往俄海參崴港、蘇城港、奧列加港、朝鮮雄基港等地,吉省圖長航業股份有限公司也就在1911年初成立,到了1911年4月,一艘小噸位,名叫圖瑞號輪船,載貨由滬上出發,經由日本長崎,而后駛入圖們江,首次開辟了日本長崎至圖們江的航線。
朱開山似乎剛剛看破了陳昭常的想法,沒有提那個要求,而是轉而說起了兒子交代的事情。
“大兄,你要這水路圖?”陳昭常若有所思的問道。
“巡撫大人,你是知道的,馬上4月了,咱關東的水道也算要陸續開通,漢耀制造局不是從俄國人手里租了一塊地嗎?就在離著琿春不遠處,這事兒我記得年初的時候就已經批過了。漢耀啊,打算雙管齊下,一邊修建通往漢耀港口的鐵路,一邊先把俄國境內的漢耀港提前架設起來。”朱開山說道。
“這事兒我做主了,我會讓航業公司的人去一趟冰城。”陳昭常痛快的答應下來。
其實,這雙管齊下的另一個目的,朱傳文可是等著兼并這個前清的航業公司呢,而只要將簡易的碼頭建設起來,未來還有著冰城到海參崴,海參崴到漢耀港的材料運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