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那人后,不可擅自出手。”
想到對方可能是金丹境,秦守言就覺棘手,他三人不過筑基,他與師妹稍好一些,已至筑基圓滿,但畢竟尚未渡劫,與金丹相比還有很大差距。
“嗯,那將始末問清楚,不敵對方,就先回門中稟報。”
費玄則點了點頭,看向一旁的白衣青衫的師姐,女子淡淡應了一聲,收起紙鶴提劍躍下懸崖,落去七八丈高度,輕飄飄的降到下方山道。
“這里有車轅痕跡,可周圍山林密集,又無炊煙、農田,泥印該是才不久碾出。”跟著下來的兩人看著地上,隨后望去遠山白霧,難見人煙,秦守言收回目光,看了看一旁的師妹,便繼續前行。
三人沿著車轅碾出的泥道又走了一段,遠遠便看到了前方兩側崖壁間矗立一出寨門。
在此處立寨的,自然不會是百姓,不過三人也不怕對方能威脅到他們。
‘嘭!’
秦守言一掌將微開的寨門轟開,然而并沒有預料當中的成群山匪朝他們沖來,相反三人看到前方景象,愣在了原地。
“他們在……做什么?”費玄則微張著嘴看了看旁邊的師兄。
山風拂過崖上林野,交織的枝葉嘩嘩作響。
下方山寨空曠之地,二十多人齊齊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兩眼烏黑呆滯,看去的方向卻是什么都沒有。
口中紛紛嚅著極小的聲音,三人靠近過去,方聽清。
“……記下了,別演了。”“張飛張飛張飛……”
“鏘鏘鏘齊咚咚齊……”
就三人念叨‘張飛’可能是那邪修的時候,坐在地上的人群里,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艱難的偏過頭來,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干涸起皮的嘴唇激動的抖動。
“勞煩,三位可否幫我等報官,感激不盡。”
“你們這是怎么了?”
費玄則過去將那漢子拉過來,對方一臉憔悴,就像被狐妖吸了一晚上的陽氣,走路都在東搖西晃難以站穩。
被問及怎么回事。
那漢子猛地驚醒,下意識的就往地上坐去。一旁劍柄伸到漢子腋下,秦守言手臂一挑,將人重新挑站直了,劍柄嘩的自開,露出一抹冷芒壓在了對方頸脖。
“說。你們到底遭遇何事,那張飛又是何人?”
魁梧漢子感受到頸上冰涼,雙腿都在發抖,看著面前的劍鋒,這才結結巴巴的說起昨晚的事,說到最后,這個大老爺們委屈的‘哇’一聲哭了出來。
“……哪有這樣的人……逼著我們看了一晚的戲,不停來回重復……還讓咱們大字不識幾個的人將故事背下來……背不了,他就要將我們從懸崖扔下去……好嚇人……還將寨里的金銀全帶走了……不留活路啊……”
秦守言、費玄則一臉愕然,這種事他們頭一次聽說,旁邊清冷的女子,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很快又忍了下去。
“那你們背了?”
漢子抿著嘴唇,埋下頭默默的點了點,細如蚊聲:“背了。”
“那他又去了何處?”
“不知,他將一個道士拉上牛車,天不亮就下山了。”
秦守言‘嗯’了一聲,便招呼師弟師妹離開,至寨門時,腳尖挑起地上一支還未熄滅的火把,唰的飛去寨樓,觸及木柱‘轟’的燃燒起來。
“爾等最好立即下山,若讓我三人再遇上爾等從操舊業,一律盡除!”
三人出了寨門,看去蜿蜒的山道,大抵還是要繼續追蹤。
山寨火勢漸大,人聲吵雜還在傳來,金色的晨光照在秦守言臉上,面無表情走在兩人前面,一路追出來,盡在別人屁股后面,讓他心里極為不舒服,只是不好在師妹面前展露。
停了停腳,他回過臉,再次露出溫和的微笑。
“那個張飛,性情古怪,看這些人,定是被他用了什么邪術,不能就這么放任不管!”
“師兄放心,我與師姐定聽你的。”
費玄則持劍抱了抱拳。
天光傾瀉云隙,此時被提及的那位‘張飛’正趕著牛車,緩緩行駛在數里之外的山腳泥路,瘋老頭抱著一個好看的木偶在車里呼呼大睡,一只腳都搭在外面一搖一晃。
陳鳶打了一個哈欠,車身搖晃里,目光瞥去一旁雙臂環抱小心謹慎的胖道士。
“到處招搖撞騙不是事,我這里正好缺人,過來幫我拉拉看客。”
胖道人挪了挪身子,將臉偏去一邊:“哼,我乃仁德天師座……”
“一月五兩。”
“我乃堂堂天師門下弟子,豈做這種伶人把戲!”
“十兩。”
“本道是出家人,修道的!”
“二十兩!”
道人看著陳鳶比出的兩根手指,張開嘴的又閉上,正猶豫時,聲音再次過來:“二十五兩!”
“二……”胖道士艱難的伸出兩根手指看著,吸了口氣又將臉偏去外面,“算了算了,三番五次都碰上你,肯定是莫大的緣分。”
“三十兩。”
胖道人轉過臉來,笑的眼睛瞇的快看不見了。
“東家,本道孫正德,你說咱們下一步去哪兒?”
陳鳶跟著笑起來,抽了下鞭子,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頗為好奇對方來歷。
“一口一個本道,伱真是什么天師門下弟子?怎的不見你會法術?”
名叫孫正德的胖道士,眼珠在縫里轉了轉,灑了下袍袖正經了神色。
“自然是。至于法術……”
“你根本就沒學。在我面前還裝?”
陳鳶目光冷了下來,令得道人哂笑兩聲,頗為尷尬的將腿盤了盤,不好意思的開口說道:“本道……確實是天師門的,不過……不過是在天師門后廚里打雜……”
陳鳶想過幾個可能,沒想到是這樣的身份,不由莞爾。
“你頂著天師門名頭招搖撞騙,不怕被抓回去?”
“天師門沒了,我趁亂逃出來的。”
說到這里,道人也不用陳鳶問,他嘆了口氣繼續道:“北面胡人南下肆虐,兵鋒之下焉有完卵,對方軍中也有祭司……他們比拼不過,借軍隊之便,斷了天師門風水,又驅趕百姓上山,掌門不愿波及百姓只得讓門中諸人攜門規下山,繼續斬妖除魔,為天下太平出一份力,之后世道安定再回山門。我便那個時候趁亂出來的,想到這邊安定,就一路過來了。”
聽完始末,陳鳶倒是有些佩服那位掌門。
兩人又聊了一些關于北面的事,至于修道上,這胖道人也是滿口胡謅當不得真,過了一段,泥路趨于平穩,兩側已見不少農田,一片片稻子青黃相間在風里輕搖。
田間農人忙活,帶著家中老小除蟲、拔草,不時喝斥兩聲揉著泥巴的孩童,看到路上過來的牛車,也只是看了眼,便繼續躬身忙碌。
按理如此勤快,地里的莊稼不該是這樣才對。
陳鳶正疑惑間,后面另一個岔路口,一輛驢車晃晃悠悠的拐過來,陳鳶放慢了牛車速度,就見那驢車上滿滿當當的水桶,旁邊還有幾個漢子不停用布巾去沾晃出來的水漬,隨后又擰進水桶。
幾個漢子全身都是汗,看得出是從大老遠將水拉回來的。
“正好前面有一村子,過去演上一出。”
遠遠見那驢車拐去的道上,延伸的盡頭,是炊煙徐徐的村落,村口大大小小的人兒正提著自家桶、盆等著驢車過來,挨家挨戶的取水。
“好牛!”
陳鳶將車牛停在村口,看著那邊村民分水時,一老漢看到拉車的大青牛,眼簾半闔,顫顫巍巍的拄著拐杖過來,小心的摸去牛頭。
“這牛好啊……有些年歲了吧。角溫而不涼、毛少骨多、六齒齊全,它脊骨怕有十三節……這位郎君,老漢說的可對?”
老人雙目無神,言語平緩。
天光溫熱,老牛還是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