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灑滿庭院,搖曳的樹梢,蟬鳴一陣接著一陣,隨后戛然而止。
唏律律——
馬鳴長嘶,響徹院里。
漂浮的刀、鑿等工具垂下的同時,欲揚蹄飛踏的一尊馬雕,忽然動了動,前蹄猛地踏下來,漆紅的馬身有著火碳般顏色,在陳鳶面前撒蹄飛奔兩圈,神色靈動。
拄刀坐在石錘上的木雕小人兒神色愣愣的站起身來,呆板的木臉竟蘊起了一絲情緒,朝那奔馬的赤紅馬雕喚了聲。
“兔兒!”
陳鳶聽到這話都愣了愣,好家伙,終于知道二爺不為人知的一件事。
此時桌上奔跑的紅色馬雕停下蹄子,看著那邊木雕關羽,也呆了一下,頃刻撒歡的跑了過去,亦如生前那般將馬頭俯下,關公木雕亦如從前伸手在它頭上輕撫。
片刻,關公木雕一躍而上騎在馬背。
“駕!”
縱馬一躍,直直沖去地面,就在庭院這頭跑到老牛面前,調頭一轉越過陳鳶跑去月牙門那頭,有著暢快的笑聲從關公木雕身上傳出,回蕩庭院久久不息。
“關某好暢快!”
“哈哈哈——”
“唏律律!”
然后,一道衣衫襤褸的身影沖進月牙門,似乎是循著聲音而來,沒等陳鳶開口朝他叫聲:“師父。”
瘋老頭往前一撲,趴在木人木馬前面,兩眼好奇的瞪圓。
“徒兒哎,他們怎么動了哎……”
話語落下,陡然伸手把關公連同赤兔一起拿過來,轉身舉在頭頂就往屋后面跑,赤兔掙扎,關公氣急敗壞的拿木刀飛快打這瘋老頭的手,都揮出殘影來。
“好膽!放肆!把關某放下——”
頃刻,叫嚷的聲音遠去屋后。陳鳶不擔心師父會毀了木雕,就是好奇的性子罷了,平日對那些木雕也都極為愛護的。
不過二爺怎的不顯圣?
他皺了皺眉,若有所思:‘難道是點化之術只是將一縷神魂從人杰殿帶出來,香火神力依舊還在殿內神像當中……’
想著,雙唇嚅動,念出呼神咒的剎那,庭院吹去一陣風,然后,嘭的一聲在屋后響起,緊接著是瘋老頭‘嗚哇哇’的驚叫,抱著腦袋從屋后飛快跑出,又蹦又跳的大喊:“徒兒,那東西變成紅臉怪人了!”
下一刻,他身后,蹄聲如雷震響,炭紅的戰馬長嘶,旋起泥屑轟然疾馳而出,馬背上,半身青綠袍獵獵作響,刀口壓著地面呈出怒容,庭院的氣溫都明顯降下些許。
陳鳶趕緊收了法力。
一陣金光閃過,那威風凜凜的騎馬關公,頓時又縮回木雕,丹鳳眼瞪著瘋老頭冷哼一聲,騎著木馬,踩著‘踏踏’的聲音在院里溜達,不時撫著鬃毛,不時低聲說話,看得出對馬雕有著怎樣的情感。
畢竟騎了那么多年,感情肯定深厚……
陳鳶想著時,收拾了工具回到屋里,放在屋里秦瓊、尉遲恭、張飛三尊木雕不知何時轉過腦袋直勾勾的看著他。
那空洞洞的眸子好像有話在說:還有我們!
陳鳶回頭看了看院里遛馬的一尺小人,也對,不能厚此薄彼,掂量下法力夠不夠后,念著點化法訣,一一在三個木雕頭上點去。
一陣法光過去,然后……三位人杰便沒理他了,活動活動手腳,直接從桌上跳下去。
彤紅的霞光之中。
秦瓊負著雙手老神在在的觀察起屋中地形,與一旁的尉遲恭低聲交談,指指點點,像是要占據要處。
后者臉色威嚴,爬上不遠的桌上,喝斥一堆怪異的木偶,將它們當做了兵將。
豹頭環眼的張飛臉上氣咻咻的挽起袖口,提著蛇矛叫叫嚷嚷的要去尋上次罵他鼠輩的人報仇。
“從來都是俺罵他人,竟被叫鼠輩,氣煞我也。”
叫罵幾聲,縱身一躍,然后扒拉著高高的門檻,雙腳在外面奮力蹬了幾下,才勉強翻到外面。
“誰家門檻這么高?!”
嘟嘟囔囔一句,下到地上就見二兄威風凜凜的騎著赤兔,揚著蹄子從他面前過去,頓時瞪圓虎目看向陳鳶。
“俺也要一樣。”
陳鳶攤開雙手,笑道:“三爺,沒木頭了。明日再給你們雕坐騎如何?”
話語落下,張飛木雕氣咻咻的轉身,拖著蛇矛跑去樹蔭下匍匐的老牛,仰頭看了看高高的背脊,隨后攀爬上去,揮著蛇矛拍打。
“起來,駕!”
“快走快走啊!”
老牛抖了抖耳朵,瞥了眼騎在頸脖的小木人兒懶得理會,懨懨的打了一個哈欠,磨了幾下嘴耷著腦袋享受著霞光里一陣陣惱人的蟬鳴。
瘋老頭蹲在地上,看著一人一馬溜達。
張飛歇斯底里的叫喊;
秦瓊墊著腳尖,晃著背后插著的一對小旗,攀著比他還高的酒樽倒了兩杯酒水,與好兄弟碰了一下,水漬都澆在了臉上,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旋即操練起一堆木偶滿屋亂跑。
陳鳶看著鬧哄哄的院子,覺得這樣……其實也挺不錯。
就是孫正德去哪兒了?
他回屋推開門,就見胖道人坐在地上,搖著鈴鐺,露出一副傻笑,見陳鳶站在門口,連忙藏去身后,被注視的沒辦法了,才擠出一聲。
“……本道在參悟此銅鈴玄妙之處。”
不久之后,徐懷遇從城外回來,一回府邸,便到了這邊向陳鳶請安,看到滿屋的木偶亂竄,還是被嚇了一跳。
旋即,懇求是否能將這些神人畫幅張貼軍中、縣衙。這事,陳鳶自然愿意見到,倘若民間百姓也都貼上,那就更好不過。
兩人在院里聊了會兒,陳鳶正好也有事相求。
“臨江縣附近縣城,除了通山還有幾處?勞煩替我打聽姓常人家,最好是二三十年前有過的老人。”
地點、姓氏、年齡都縮短了,想要打聽的話,自然不難,尤其是徐懷遇麾下斥候頗多,與他縣縣衙接觸,查看戶籍也是方便。
徐懷遇當即答應下來,之后,又著府上仆人搬來許多木料,供先生使用。
畢竟初得點化之術,陳鳶正是新奇此術的時候,在秦瓊、張飛、尉遲恭等人圍觀下,雕出了三匹他們口中訴說的坐騎模樣,又刻了些稀奇古怪的木雕,比如一足踏在蓮臺,手持多管兵器的佛陀,也有怪模怪樣的東西。
可惜有些能點化,有些卻如同死物,比如汽車、飛機、導彈……依舊是木質的,內里也是木頭。
反倒是佛陀能動,沒有香火加持,也只是會動的擺設而已。
夜色安靜。
師父躺在床榻呼呼鼾聲里,陳鳶坐在看著這些無用之物,之后,鋪開紙張,試著將紙扎術、呼神咒、點化之術口訣寫下來,看是否能進行排列組在一起。
燈火昏黃,照著神情專注的身影剪在窗欞,一直持續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