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要下起雨來,陰云遮去明媚的陽光,街上行人匆匆跑過低矮的屋檐。
一進小鎮,古色的檐柱、縷空的雕欄透著陳舊的氣息,檐上翹角聚集的鳥兒,好奇的看著駛入長街的牛車,滾動的輪子壓著臟亂的路面緩緩而行,孫正德駕著車,不時吆喝過往的行人注意。
身旁,陳鳶看著街道兩側,不多時,他跳下車攆,朝一處酒肆的伙計拱手詢問。
“小哥,勞煩問一下,這鎮上可有姓常的人家?”
“有是有,但也有兩三戶,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家?”
那伙計并沒有因為陳鳶只是問路便拒絕,反倒讓陳鳶愣了一下,沒想到還有兩三家,想了一個關鍵的地方:“從通山搬過來的。”
“城里搬過來的?”
伙計年歲不大,二三十年前的事確實有些為難他,不過好在有銅子放到他手里,臉上頓時有了笑容,“客官稍待,我進去問問掌柜的。”
說完,將七八枚銅子揣進袖里,轉身就跑去店里的柜臺,那邊,一個胖乎乎的老頭抬起頭,聽著伙計的話語,看了一眼門口朝這邊拱手的陳鳶,隨后跟伙計說了一些話,后者這才出來。
“掌柜知道,就在東頭那家,客官只需到前面路口向右拐,一直走到盡頭,看到門口有顆李子樹的就是。不過……”
那伙計看了看周圍,降下了聲音,“掌柜的說……那家人時運不好,正走倒霉運,欠了不少外債,客官要去,當心別讓債主看到,說不得問你要呢。”
陳鳶皺起眉頭。
“怎么欠了外債?賭?”
那伙計撇嘴搖搖頭:“這小的上哪兒知道。”
“那謝過小哥,也替我向掌柜的道聲謝!”說完,陳鳶回去車上,讓孫正德駕車去店家伙計口中說的地址,路上他也在想,若只是欠債,數額不大的話,替對方還了便是,就算將這份恩情抵消了。
不久,拐過街口向東不過二三十丈的距離,果然看到了伙計說的那顆李子樹,幾個孩童吵吵嚷嚷的握著長桿正去打青黃的李子,見到怪模怪樣的牛車在門口停下,喊了聲:“快跑!”拖著長桿一哄而散。
黑瓦白墻的小院門房緊閉,陳鳶下車敲了一陣,才有腳步聲過來,門扇‘吱’的打開一條縫,露出小半張臉,是一個裹有藏青纏頭的老婦人,挽起的發髻幾乎全白,神色警惕的打量門外這個陌生年輕人。
“你找誰?”
“在下是游歷四處演木雕戲的,路過這邊,想尋一處宅子借宿幾晚……”
“我家不借宿。”老婦人看到陳鳶手伸去袖里,直接就把門給碰上:“……也不需要錢!”
“老人家!”
陳鳶想了想,當即換了一個說法,趕忙拍門說道:“其實,我是替我父親還恩來的,當年我父親受過常翁恩惠,臨終時,特地讓我尋來,我去了通山縣,打聽了多日,才知道你家已搬來這鎮上。”
吱~
院門再次打開,老婦人目光直直的看著陳鳶:“你如何認識我丈夫的?”
“其實我也不清楚,只是聽我父說他外出做買賣,落入賊匪之手,最后被一老人所救,老人只是簡單的說,他是通山常翁……”
陳鳶當然不可能說是書上看的故事認識的常翁,隨意編了一段故事,果然,那老婦人眼睛忽然紅了一下,罵了句:“這老東西,就喜歡尋道求仙,家也不顧……”
聽老婦人這話,陳鳶大致明白,這家人其實根本不知常翁早已踏入修行,只不過是以尋道求仙的借口出門游歷,讓人覺得不務正業。
當然,常翁已經死了,他們估摸也不知道。
或者,已經當做對方在外面死了,畢竟有二十多年沒有回家。
“老人家,那可否讓在下進……”陳鳶正開口說話,院里忽然響起一陣吵雜,像是有人摔砸東西,大喊大叫,老婦人連門也來不及關,拄著拐杖著急的趕過去。
陳鳶讓胖道人和師父先在牛車上等他,便推門跟著進去,手指一彈,一縷清風纏去老婦人慢吞吞的雙腳,后者行走間,敏捷些許。
小院不大,墻外的李子樹伸來到枝葉就遮去了半個院子,那吵雜的聲音消停了一下,一道衣衫狼狽的漢子從屋里沖了出來。還有兩個孩童,一男一女跟在身后脆生生的叫著‘二叔聽話’‘二叔快回屋里’的話語。
然而,沖出的男子根本不理會兩個孩童,瘋瘋癲癲的在院里亂跑,甚至還脫去衣物滿地打滾兒,急的老婦人沖上去就拿拐杖打他。
“樹在動……它要吃我!”“娘,你手里拿的什么?!別過來。”
“啊啊……那樹跑進院里了。”
那男子不顧被打的疼痛,神色緊張的指著伸進院里的李子樹,在地上連連后退。陳鳶偏頭看去那李子樹在風里輕搖慢舞,晃著滿枝的李子。
沒有成妖成精的靈韻,這就是一顆普通的樹。
‘他這瘋癥,怕是比師父還要嚴重。’
陳鳶悄然并出二指,彈去一縷青氣,瘋癲發狂的男子安靜下來,雙眼閉合,像是累著了般跌跌撞撞坐到地上,向后一仰便昏睡過去。
兩個孩童早就習以為常,看到二叔睡了,纖細的手臂奮力的想要將漢子拖進屋里。陳鳶看不過去,便上前幫忙,將對方抱去屋里床榻。
“唉,多謝伱了。”老婦人也沒有了剛才拒人千里的冷漠,屋里狹窄,她搬了兩條凳子請陳鳶到外面檐下落座。
還讓兩個小童倒了兩杯水過來,家中拮據,茶水自然是沒有的,但待客的禮貌,說明家中曾也闊過。
“老人家,剛才那個是……你小兒子?”
老婦人垂著眼淚,點了點頭。
“原本也是好端端的一個人,自從他大哥失蹤后,就變成這樣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
大抵將陳鳶當做可傾述的對象,老婦人憋在心里的痛苦,隨著陳鳶輕聲詢問,沉默了一陣,緩緩出口。
“老身與丈夫有兩個兒子,老大十年前不知怎的,只言片語都未留下就跑了。
一走就是好幾年,兒媳待不下去,撇下兩個孩子跑回了娘家,老身這小兒子氣不過,就要尋他兄長……過兩月,不知怎的被人在鎮外路上發現,那時候就已經瘋了……老身砸鍋賣鐵四處請名醫救治,也不見效,反而瘋病越來越重……家里醫的沒錢了,還欠了不少債,二兒媳不久也跑了。”
常氏擦了擦眼角,吸了下鼻子,忽地笑道:“讓你見笑了。”
“誰家沒有遇到困難的時候,老人家叫我陳鳶便可。正好我也略懂一些醫術,不妨我給令郎瞧下病癥?”
老婦人眼睛頓時有了光芒閃爍,剛要起身,又連忙坐回去,“陳郎君,老身家中可沒診錢給你。”
“不用。當年常翁可是救過我父親的。”
陳鳶笑了笑,在老婦人手背輕拍了下,示意她放心,便起身走去屋里,假意的伸手搭去榻上昏睡的男子手腕。
他哪里會看病,不過渡些法力過去,試試能否知曉病因,可惜什么都沒有發現,收回法力時,一旁破舊的桌上,凌亂的紙張歪歪扭扭的字跡內容讓陳鳶好奇起來。
他伸手取過展開。
像是胡亂書寫的字跡,有著古怪的話語。
“……山要吃我……”
“兄長走進山里了……山睜開一只眼睛……他在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