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東西飛過來了!”
“漢人中的修道者!”
“走!”
樾劼語在隊伍里傳開,望著數十道飛來的黑影,為首的樾劼胡人臉色變化,他知道那是什么,這是漢人的法術,只有軍中祭師施法才能抵擋,當即呼喝百余麾下調轉方向的同時,紛紛挽弓指向天空飛來的黑影,以及那邊站在牛車前的古怪漢人。
嗖嗖嗖……
百余支箭矢拋去天空,劃過長長的軌跡,釘在飛來的木偶上,或穿過間隙落去那邊的陳鳶,隨后呯的釘在空氣彈飛開去,陳鳶抬起手臂,袍袖嘩的拂開。
轟的聲響,調頭的馬隊前方,地面忽然凹陷數丈,深達半丈,前行的幾個胡人騎兵來不及駐馬停足,戰馬連帶上方的樾劼人一起載去坑里。
“好厲害!”
為首的樾劼胡人睜大眼睛,看著凹陷的地面,說出一聲時,身后頓時掀起一聲慘叫,頃刻,更多的慘叫傳來,他回過頭,一陣冷風撲在了臉上。
視野之中,后面的幾騎被飛來的數十個黑影撲在身上發出慘烈的叫喊,為首的胡人這才看清,竟是一個個木雕的人偶,與軍中的祭師用來施法的畜俑極為相似。
短短的思緒間,又有十多人從馬背上墜落地面,沾著灰塵在地上來回打滾,瘋狂的想要扯去身上的人偶,有人恐懼的尖叫,雙手硬生生將木雕扯下來,連帶的還有胸口一大塊血淋淋的血肉。
看著那木雕咬著血肉,揮舞著四肢,張合著嘴唇,嗜血般在那胡人手中扭動,還想要撲下來撕咬時,被旁邊伸來的刀鋒劈的稀爛,那為首胡人收刀大喝:“只是木偶,草原的勇士用你們手中的刀像撕碎漢人身軀一樣,將它們……”
下一刻。
猶如眼花般,有數個木偶落地,在胡人騎兵視線里,陡然拔地而起,化作持青龍偃月、丈八蛇矛、黃銅雙锏、漆黑鐵鞭的四道數丈身形輪廓,身罩袍甲散發淡淡神光,邁開腳步,站去四角,沉悶的走動聲里,掀起的半丈煙塵,猶如霧中神靈俯瞰下方胡人。
“蠻夷!”
“屠!”
單調的話語,蘊著濃濃的殺意,無論關張,還是秦瓊尉遲恭對于胡人而言,只有簡單的想法,片刻,想法化作滔天怒意,手中重兵轟然砸下。
沉重的兵器彷如有著實質一般,觸物既崩,戰馬、人的身體瞬間被砸的稀爛,血肉飛濺在為首那胡人臉上,此時他已沒了血色,目光所及方向,恍如梁柱的雙锏左右橫掃,麾下族人一個個連同戰馬都在掀飛,或被厚重的刀鋒劈成一灘爛肉。
這是一路南下以來,從未見過或聽過的漢人請神之術有這樣的神靈。
腦中只剩‘跑’這樣簡單的詞匯了。
趁著不遠一位‘神靈’落下兵器的空蕩,從對方胯下縱馬飛奔而出,至于遠處那牛車前的漢人,他已沒了殺過去的勇氣,死死趴伏馬背上,瘋狂的朝前方狂奔。
然而,他背后,泛著紅絲的雙目已看過來,陳鳶微微抬手,掐出法訣。
不過七八丈之距,狂奔的戰馬仿佛負上了千斤重物,四肢大喇喇岔開,轟的墜地上。上方的那胡人也是掙扎不得,就連手指都好像被東西壓著,唯有眼珠還能轉動,貼著地面斜斜視線里,七八個染有顏色的木雕紅著雙目,像是漢人戲曲中的模樣,亦步亦趨,機械的晃著各種姿態朝他慢慢靠近,張開的嘴里,還殘有人的皮肉。
“蒼狼神保佑……”
他使勁擠出一聲聲禱告,然而眸底倒小小人偶在越發放大……
已經荒蕪的鎮子再次陷入了死寂,四道神光四溢的虛影也漸漸消散開去,一地殘破的尸體間,只有幾匹無主的戰馬驚慌亂跑。
陳鳶收回法力,一個個木偶掛著鮮血一一返回車廂時,他伸手將想要去啃尸體的師父拉回來。
“不是吃他們嗎?快讓為師咬一口。”
“師父,我是讓它們去,不是你。”陳鳶僵硬的擠出微笑,看也沒看地上一堆胡人尸體,喚了聲那邊的老牛,便舉步走進鎮子,他想找找還能不能見到活人,就算受傷的,救治一番也是好的。
可走過破爛的長街,商鋪緊閉,或被打砸一空,人的尸體被吊在檐下;廢墟下面,還有白花花的雙腿露出來。
已經沒有活人了。
陳鳶閉了閉眼睛,呼吸著彌漫的血腥氣,走去一間被打砸的店鋪前坐了下來,修道修仙,跟這樣的畫面簡直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他想著時,一旁的老牛偏過腦袋,牛眼輕眨,就見不遠一處廢墟有個小人兒露出臟兮兮的臉蛋正走出來。
陳鳶抬起目光,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小身影,光著腳丫小心的過來,臟兮兮的小臉是麻木的表情,她看著陳鳶,慢慢抬起小手,攤開數枚銅錢遞了過去。
“……大哥哥……我爹娘死了……你能不能幫我殺胡人。剛才我看見了,我這有錢……幫我爹娘報仇……錢就給你。”
陳鳶沉默的看著小手心里那三枚帶血的銅子,忽地笑了一下,伸手在小姑娘頭上摸了摸,用著盡量溫和的語氣說道。
“殺你爹娘的胡人都死了,仇已經報了,把錢收回去。”
對面,臟兮兮的小姑娘看著陳鳶,期期艾艾的張開小嘴。
“可外面……還有很多。”
可見到陳鳶沉默的搖頭,抿著小嘴捏著銅子低頭離開,回到空蕩蕩的家里,爹娘的尸體還躺在地上,身子已經冰涼了。
她盡量不讓自己哭出來,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快掉下來的淚花,吃力的拖著爹的身子去了外面,隨后又回來拖娘。
她吃力的揮著家里的石鋤,好半天才挖出磨盤大的小坑,看著快要暗下來的天色,小姑娘終于壓抑不住情緒,坐在娘親身邊哭了出來。
“錢還在嗎?”
陡然有聲音傳來,小姑娘抬起紅紅的眼睛,之前那牽牛的男人站在不遠,反應過來,她慌忙從兜里摸出那三枚銅錢,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抵過去。
“一枚銅錢,一萬個胡人,三枚三萬,童叟無欺。”
陳鳶將銅子在手里掂了掂揣去袖里,在小姑娘頭上摸了摸,掐著法訣揮去,泥土翻涌出三丈坑洞,又將小姑娘的爹娘放了進去,泥土回涌重新聚集,隆出一個大大的墳堆。
其實他來這邊的時候,已經將鎮上死去的百姓掩埋,小姑娘的父母是最后兩個。
“走吧,我替你報仇。”
陳鳶輕聲說著,牽起小姑娘的手走去鎮外,小人兒不時回頭,看著爹娘躺著的墳堆越來越遠,努力的不讓自己哭出來。
不久夜色降下。
有狼嚎凄厲在山間回響,鎮外一處山坡上,陳鳶望著遠方有著篝火星星點點燃燒的營地,一招手,車廂打開,幾張木板飛出,就在小姑娘呆呆的目光里,搭起簡陋的一張木臺。
一炷香點燃插去香爐。
陳鳶望去夜空露出清月,朦朧的光芒里,他掐起指訣,口中念出咒法。
“起壇!”
‘呼’
風聲吹過山坡,搖曳著林野,拂向遠方燃有篝火的營地輪廓。
此時,簡陋的軍營不時傳出女人的凄慘的叫聲,這支為數五千的樾劼人正在營地享受著沿途掠來的戰利品。
擄來的男人被捆縛雙手雙腳押在一起,相隔的柵欄另一邊,不少裸露的女人驚恐的在一個個胡人士兵間奔跑、跌倒,隨后被人抗進了帳篷里。
絕望的尖叫里,也有白花花的身子被扔出帳外,一名胡人頭目揮手讓麾下士卒將這女人帶去‘處理’了,等做好了再帶過來。
他今日心情有些不好,掃蕩的一支百余人的樾劼輕騎被殺死在一個漢人小鎮外面,報給了軍中一個祭師,占卜過后,得知是被漢人的法術殺死。
今夜他讓士兵們尋歡,實則就是要引出來修道之人,借祭師之力將對方斬除,省得拖延行軍速度,延誤去洛州會師。
漢人的京師啊,想想就覺得美妙。
他一口飲盡酒水,這樣想著。
放下杯盞的瞬間,擺放案桌的油燈陡然搖了兩下,此時外面,尋歡的樾劼胡人感覺視線陰了陰,有人抬起頭,夜空上清冷的月光正遮去云后。
遠方的狼嚎也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