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陽升上山頭時,漸漸有了生氣的村子,老婦人家中的一撥客人早已不見了。
她追到村口,望著蜿蜒而去的道路,看了許久,雙手合十向過往的商旅行人一拜,感激那位先生和道長的救她孫子性命。
老嫗感激的那一行人,此時正駕車、或山間瘋跑,雪白須發的瘋老頭,頭頂著幾片葉子,提著一只野兔高高興興的回來,朝爬坡的牛車那邊揚了揚。
“徒弟哎,這兔子可愛不可愛?”
車攆上,坐在那的陳鳶抬了抬眼簾,看到師父湊過來,擠出一絲笑,伸手將他頭上幾片葉子取下,隨后才說道:“可愛。”
“可愛的話,肉肯定很好吃,胖道士拿去,老夫中午就吃他了,別想著偷吃,不然老夫打死你。”
瘋老頭擰著野兔耳朵,手指彈在兔子腦門,頓時口鼻噴出,不再掙扎了,隨手扔給一旁無語的胖道士,剛想跟徒弟說話,那邊的陳鳶下了車攆,跟著老牛緩緩走上山坡,似乎在想著什么事。
“胖道士,我徒弟怎么了?想女人了?還是有仇家了?”
瘋老頭表情頓時激動起來,挽起袖子就讓胖道人說:“告訴老夫是誰?想女人,老夫去搶。有仇家,老夫去殺他全家。我最見不得徒弟受委屈了,快告訴我,不然等會兒,老夫連你一起殺了。”
“想女人不至于,這里不就有嘛。”胖道人指了指頭頂上掛著的一條小白蛇,隨后探出腦袋的白素素就朝他呸了一口。
孫正德被瘋老頭拉著胸襟,也不生氣,他是知道老人有瘋病的,也就嘴上說說,隨即開玩笑道:“不過仇家倒是不少。”
“都有哪些?”瘋老頭少見的認真,直接跳上來,側臉湊上去:“一個一個的告訴老夫。別讓我徒弟聽到。”
“這還用說嗎?都在天上。”
胖道人指了指頭頂那片蔚藍的天空,瘋老頭順著他手指抬起頭,臉上呈出怒容,咬牙起身,就往天上一縱,頓時神光乍現,沖天而去。
還真去啊?
胖道人愣住了,車廂門上掛著的小白蛇也驚到了,她急忙要喊陳鳶,金光唰的又從天上回來,一落到車攆上,瘋老頭跌跌撞撞的坐下來。
“大師傅,你怎么樣了?”小白蛇化作女子上前去攙他,一旁的胖道人也連忙問道:“你不會真上去了吧?”
“想得美,老夫是瘋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打得過。”
聽到這句,胖道人放心下來,然而剛松一口氣,瞬間又提了起來,只見瘋老頭吸了口氣,說話間忽然從手里,丟了一個盔纓在他腳邊。
“這……這是什么?哪兒來的?”
“老夫怎么知道是誰的……老夫直接沖到云端,看到一個大門有很多人守著,閉著眼睛不知薅了誰的,抓了一把就跑。”
胖道人嘴角抽搐,真他娘的瘋了,他連忙抓起盔纓想要喊前面低頭走動的陳鳶,被瘋老頭一把捂著嘴按在車上,“別告訴我徒弟,他想事呢。”
瘋老頭朝女子看去一眼:“是吧?”
白素素抿著嘴角輕笑,點著頭附和道:“大師傅說的對。”
“哎,你這才像話。”瘋老頭撩了一下亂糟糟的頭發,將胖道人給提了起來,“快晌午了,一來一去把老夫給整餓了,索性你就去把這兔子給烤了,到時分你一條腿。”
胖道人幾下就被這老瘋子給折磨的沒了脾氣,拎著兔子耳朵甩著寬袖就下了牛車,看了眼身后,飛快跑去陳鳶旁邊,將兔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中午烤這只野兔,你師父抓的……東家?本道在跟你說話呢。”
那邊,陳鳶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笑道:“那你就烤吧,正好也走了一會兒,就在附近休整片刻。”
“就等你這句話,你就尋個地兒坐下,等著開吃吧。”
胖道人拍了拍野兔,喚了聲老牛靠邊停車后,便跑去了林子里尋枯枝去了。陳鳶回頭看去師父,又不知從哪兒抓來一條青蛇,在白素素面前晃來晃去,還當腰帶纏在腰間,惹得白素素兩腮鼓漲,眼睛都瞪圓了。
陳鳶叫了師父,讓他別這般做后,便尋了一顆樹坐下繼續想起事來。
昨日那山中道觀的老道士,讓他到現在心里都是酸澀的,不是那蜈蚣精的堅守,而是關于徐懷遇的。
他回到真君觀后,四處走動,有一部分原因,還是想找到這家子,只是沒想到他落在了不知多少年前,等陳鳶回到這方世界,找到這座道觀時,已是墳中枯骨了。
“東家想什么呢?”
胖道人從林子里回來,法術牽引著一堆枯枝飄到地上,隨后掏出一張火符丟去上面,轟的引出火苗。
他一邊清理野兔,一邊回頭跟樹下沉默的陳鳶說笑道:“莫不是東家跟昨日那個韓幼娘有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到現在都還在回味?”
回答胖道人的,是飛來的一根樹枝砸在他頭上,陳鳶收回手:“胡亂說什么。”
“本道沒有亂說,不然那小嬌娘怎么一路悄悄跟著咱們?”胖道人用法術褪去手上血跡、兔毛,將剝了皮的整只兔串去樹枝架到火上后,便擦著手過來,“本道可是過來人,一個姑娘家家的跟著咱們,不是看上你,還能是看上本道不成?不對,不能叫姑娘了,按歲數,她也滿大的,少說也有三十有余。”
“有這口花的時間,不如將火候看顧好。”
陳鳶懶得理他,只要跟這胖道人搭上話,保不準能說出來,而且讓素素聽到,縱然她不說,心里肯定也是不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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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片刻,看到胖道人那直勾勾的眼神,還看著自己,陳鳶無奈的吐出一口氣。
“你不就是想知道昨晚發生了什么嗎?有不著拐這么大一個彎兒。”
“還不是東家一回來,什么都不說,上床就睡?”
胖道人笑起來,他繞這么大一圈,終于能聽到了昨晚發生了什么事了,陳鳶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旋即也將昨晚在道觀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
“沒想到那只蜈蚣精竟是徐懷遇留下的,更沒想到,他從真君觀分了出去,又在這片山中另起了一座真君觀,一直堅守著……直到死去。聽完后,我一路回來,到的眼下,心里都是愧疚的,雖然當初是他自愿做的廟祝,可做到這個份兒上,我總覺得虧欠他,還有他們一家。”
“也不算虧欠了。”
胖道人聽完后也嘆了口氣,他運氣算好的,臨到五十多歲,終于還是遇上陳鳶,可徐懷遇甚至更多的同道就沒那么好運了。
“至少他過了非同尋常的一生,就如他說的那般,這輩子很精彩,有多少人連法術是什么都沒見過,他還會了許多……”
陳鳶點了點頭,又搖了下頭,低聲道:“待到了泰山腳下,拜見了泰山府君,正事完了之后,我想問問他,可否能告知我,徐懷遇可輪回轉世,投生到哪個人家,多少……不能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