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蔥,一點蒜,一點鹽沫。
徐志穹只有這一點作料,煮了一大鍋肉湯。
先給小乞丐盛了一碗,連湯帶肉,熱氣騰騰,有了這一大碗,小乞丐的魂魄至少回來一半。
脖子上的傷口已經被童青秋包扎好了,童大哥說這小乞丐命大,雖然差點被咬斷了氣,但這狗年紀大了,牙鈍了,狗牙只傷到了皮肉,沒傷到要害。
也不知道會不會染上狂犬病,這時代也沒有疫苗。
小乞丐狼吞虎咽的喝,徐志穹摸了摸小乞丐的腦袋:“吃慢些,吃完了還有。”
湯喝完了,小乞丐偷偷把肉藏進了衣服里,徐志穹皺眉道:“這是要作甚?”
“給爺爺吃……”小乞丐很害怕,把塞到懷里的肉又拿了出來。
徐志穹一笑,扯下一條狗大腿,塞到小乞丐懷里:“拿去吧!”
小乞丐抱著狗腿,向徐志穹連聲道謝,一瘸一拐離開了徐志穹的院子。
徐志穹又盛了一大罐,去了隔壁。
剛才童大哥走的匆忙,連口肉都沒來得及吃。
進了大門,徐志穹看到童青秋帶著滿臉不羈的笑容,舉著藤條,跪在了廳堂里。
果真是有急事!
來的不是時候,徐志穹放下罐子,掉頭就走。
回到院子里,徐志穹給自己盛了一大碗,每喝一口都忍不住贊嘆一句,這肉的滋味太美妙了。
要是道長看見了,想必也要喝上一口。
今天能通過大考,全仗著自己入了判官道,說起來還沒向道長道謝。
道長啊,我有肉吃了,不是我不想著您,我想見您,得靈魂出竅,出了竅我也帶不了肉湯。
徐志穹又盛一碗湯,遙敬道長一杯:“謝師父引我入了判官道門,這碗湯,我先替您干了……”
話沒說完,忽見一只手從徐志穹手里接過了肉湯。
徐志穹大驚失色,抬起頭來,但見一清瘦老者,身穿道袍,須發皆白,一只手拿著湯碗,默默的看著徐志穹。
是個道士。
他是……道長?
活的。
活的!
他來了!道長就在我面前!
之前靈魂出竅見過道長一次,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見。
原來他長這個樣子!
他竟然真的來見我了。
這真的是他么?
“道,道長!”徐志穹試探著問了一句。
“不要叫我道長!”
沒錯,就是他的聲音。
“師父!”
道長瞪了徐志穹一眼,拿起湯碗,輕輕抿了一口:“火候是用心了,味道淡了些。”
是淡了些,因為鹽太少。
“還,還有好東西,還有酒!”
第一次見到道長,徐志穹興奮的手忙腳亂,趕緊從屋里把剩下的半壺香醪拿了出來。
道長一皺眉:“今日適逢齋戒。”
“呃,是弟子唐突了……”
齋戒?可他剛才不是吃肉了么?
徐志穹不敢多問,正要把酒瓶收起來,又聽老道士說道:“喝二兩,倒也無妨。”
徐志穹趕緊把酒給道長倒上。
道長輕抿一口,點點頭道:“算得上好酒。”
“這是孫羊店的香醪。”
道長一笑,又喝了一杯,長嘆一聲道:“徒兒啊,為師日盼夜盼,終于盼到了今天!”
原來道長也盼著我通過大考,之前卻還說的風輕云淡,這是專門為我慶祝來了。
道長又喝了一杯,接著說道:“你今日終于入了我道門。”
入了道門?
道長盼的是這個?
“不是說要殺掉一個窮兇極惡之徒么?”
“窮兇極惡之徒,在你鍋里。”
鍋里?
“狗也算?”
“怎就不算?”道長一笑,“說起來,這廝算半個人。”
半個人?
“此話怎講?”
“其中玄機,一會便知,這畜牲惡貫滿盈,殺之有賞。”
還有賞賜?
徐志穹激動的看著道長,但見道長從懷里摸出了一粒金豆子,比花生米還要大上兩圈。
這顆金豆子估計能有一兩重,按照市價能換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夠自己過一年的逍遙日子!
殺了一條狗,吃了一鍋肉,還換了十兩銀子。
賺了,這次賺大了!
這師父出手好大方,跟著他肯定不吃虧!
徐志穹笑得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道長也跟著高興,拿著金豆子,笑呵呵的對徐志穹道;“吃吧。”
“吃……”徐志穹想了想道,“是讓我去買吃的?這深更半夜的,不好買,你等明天,我去悅來樓置備一桌酒……”
話沒說完,老道突然把徐志穹扯了過來,捏開他的嘴,把金豆子塞了進去,對著后背一錘,金豆子下肚了。
吃了?
就這么吃了?
徐志穹一下跳起老高,指著倒是喝道:“你瘋了怎地?讓我吃這個作甚!”
比花生米還大的金豆子吞進了肚子里,這還能出的來么?卡在腸胃里卻不要了命么?
徐志穹想去找術士大哥想想辦法,剛走到門口,卻見道長一揮手,徐志穹又回到了院子中央。
好強大的力量,徐志穹就像樹葉一樣飛回來了。
他是幾品的修為?
道長拿起一塊狗肉,邊吃邊道:“志穹啊,你是第一回執法,你出手果斷,時機選的也好,性情機敏,足見有我道門天賦
美中不足,是你留下了手尾,若是這狗的主人找上門來,你該如何處置?”
徐志穹擔心著肚子里的金豆子,隨便回答一句道:“師父多慮了,我下手的時候,沒人看見……”
徐志穹停頓片刻,想起了偷襲他的那個人:“倒也有個人看見了,可那人身手了得,應該不會為了一條狗……”
“那人就是為了這條狗,”道長知道徐志穹說的是誰,“不過你倒不必擔心,那人也是我道門中人,絕不會告發你。”
也是判官道的?
這么說就是自己人!
“那還怕什么!”徐志穹眉頭舒展道,“只要他不告發,那潑婦還能上哪找我?”
“要是她已經找來了呢?”
“已經找來了?”徐志穹一驚,趕緊插上了大門。
道長冷笑一聲:“這門擋得住她嗎?”
擋不住,這破門一撞就開。
可那位張夫人憑什么能找到我?
道長一揮道袍,身邊突然多出一個人,徐志穹一哆嗦,居然是小乞丐。
小乞丐渾身發抖,眼里含著淚,看著徐志穹道:“恩公,我,我什么也不會說,你,你放了我吧,我要,找,我爺爺,我想爺爺了。”
道長神色冰冷道:“你放了這乞丐,他脖子上有傷,是狗咬的,被狗主人看到了,自然要捉了他拷打,他身上還有狗肉,還由得他不認么?你看這小娃娃能扛得住打么?他若扛不住,自然要把你供出來,到時候狗主人找上門來,你如何應對?”
道長提前把小乞丐捉了回來,這是救了徐志穹一命。
確實是徐志穹想的少了,可當時還能怎么做呢?
這小乞丐目睹了一切,難道還能殺他滅口么?為了一條狗殺人滅口么?
道長對此也表示理解:“終究是第一次,留下些手尾(后顧之憂)也在情理之中。”
說話間,道長把手放在了小乞丐的脖子上,小乞丐哭出了聲音。
這老道瘋了吧!還真要滅口!
徐志穹正要阻止道長,忽見小乞丐脖子上的繃帶掉在了地上,傷口也不見了。
復原了?
一眨眼的時間就復原了?
這也是判官道的技能嗎?
小乞丐還在原地哆嗦,道長一拍小乞丐腦門,小乞丐平靜了下來。
“去吧,找你爺爺去吧。”
道長一揮手,大門敞開,小乞丐目光呆滯走了出去。
道長再一揮手,大門關上了。
徐志穹眨著眼睛,試圖領悟道長的一系列操作。
他把小乞丐抓了,又把小乞丐放了。
他不擔心小乞丐把我供出來么?
他身上沒傷了,張夫人應該不會懷疑到他。
“可他懷里還有狗肉……”
“狗肉在這里。”道長拿出狗腿,啃了一口道,“這乞丐的事情算是了結了,可你留下了太多破綻,三日前,你痛毆這條惡犬,與那惡婦起了爭執,今日她尋不見這狗,自然會懷疑到你身上。”
“無憑無據,她懷疑我又怎樣?”
“惡人作惡,卻還問什么憑據?她是官身,你是白身,冤都能冤死你。”
徐志穹對這個世界的規則了解的還不夠多。
好在通過了大考,至少能換個官身,不至于像個螻蟻一樣被人肆意碾壓。
可眼下該怎么做呢?
那潑婦會不會今晚就找上門來?
道長一邊啃著狗腿,一邊說:“除暴安良,是判官本分,可首先要保自己周全,日后要多加留心,記下了么?”
徐志穹點頭道:“記下了!”
吃完了狗腿,道長把骨頭仍在一邊,摸了摸徐志穹的臉頰:“吃了我道門功勛,便是我道門中人,自今日起,你便是九品判官——凡塵員吏,要主公道,要主正道,生殺裁決,全憑善惡天理,此乃我道本心,無論威逼利誘,哪怕刀山火海,此心永生不改,此志至死不渝,記下了嗎?”
徐志穹擦了擦臉上的油漬,神情莊嚴道:“記下了。”
功勛是什么?
那顆金豆子?
道長接著說道:“有朝一日,你若忘了本心,行事有違天理,為師會親手取了你性命,記下了么?”
“弟子記下了!”
這番話說的徐志穹直起雞皮疙瘩,現場的氣氛,確實很莊嚴。
道長慨嘆一聲道:“取酒來!”
徐志穹趕緊把酒壺拿了過來,又拿了兩只酒杯,正打算和道長對飲一杯,卻見道長拿起酒壺,一飲而盡!
“壯哉!”道長慨嘆一聲,放下了酒壺。
徐志穹看著手里空空的酒杯,心里也空落落的。
道長拿起一塊狗肉,接著啃,一線火光順著門縫照了進來。
一個家仆上前拍門,一個婦人高聲喊道:“畜生養的,給我出來!”
徐志穹連退幾步,他認得這聲音,是那位張夫人,她找狗來了!
來了,這么快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