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上你看書網,掌燈判官
尉遲蘭回到青衣閣,把事情報告給了姜飛莉。
姜飛莉輕嘆一聲道:“吳自清的事情,你們別再管了,且在他家門口盯上幾天,找鐘指揮使復命就是了。”
尉遲蘭道:“他當街行兇,差點把人打死,憑這一點,卻還扳不倒他?”
“傻妮子,別說差點打死,就是真打死了,一個仆人而已,就想扳倒吳自清?你把事情也想得太簡單了。”
尉遲蘭不服氣道:“這事情卻不該管么?”
“管甚來?”姜飛莉皺眉道,“你當是除暴安良去了么?告訴徐志穹一聲,這事情盡了本分就行,別再給他家千戶惹是生非!”
尉遲蘭悶悶不樂走出了閣樓。
姜飛莉把案幾之下的《春畫》偷偷拿了出來。
李沙白的真跡,花了大價錢買的。
把這些都學會了,他一定喜歡。
可這個……學得會么?
這都是些什么手段?
這也,太,羞殺人了。
尉遲蘭到城南車兒茶坊,去找徐志穹,這是兩人約好的見面地點。
車兒茶坊是正經茶坊,這座茶坊以簫藝見長,掌柜聘請樂師二十人,與客人研習洞簫,學習的都是正經音樂。
真的是音樂。
徐志穹叫了一個雅間等在二樓,他知道二樓還有一位女客人,這位客人跟了他大半天了。
她會是誰的人?
簡單推測一下就有結論。
此前徐志穹剛把張竹陽教訓了一頓,如今又找上了吳自清。
這兩個御史都是六公主的人,六公主肯定不能放著不管。
她的派了個人過來監視我。
她跟蹤的技巧還算高明,但判官的反跟蹤能力太強,徐志穹識破了她,只是現在還沒想甩開她。
甩開她的話,六公主還會派其他人來跟蹤,如果沒能及時發現,麻煩可就大了。
未時過半,尉遲蘭來到了茶坊,把姜飛莉的意思轉達給了徐志穹。
徐志穹給師姐倒了一杯茶,這茶是徐志穹用心煎出來的,茶湯白亮,屬于上品。
可惜大師姐不太擅長茶藝,根本沒仔細看,一口就給干了,喝完抹抹嘴道:“志穹,你說這事怎么辦?”
徐志穹接著點茶:“姜少史不是說不讓管么?”
“那咱們就不管了?”
徐志穹看著尉遲蘭道:“你是青衣閣的人,姜少史的話得聽,但這事我得管。”
“你為什么要管?”
徐志穹又給大師姐倒了一杯茶:“為了衙門,我不能讓宵小之徒肆意詆毀,為了天理,我不能讓無恥之輩草菅人命。”
尉遲蘭道:“那仆人不也沒打死么?”
“他此前打死了三個婢仆,這等人,仗著名聲好,卻殺人成性了。”
尉遲蘭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徐志穹皺眉道:“師姐,你且仔細看一看,這是小弟用心點的茶!”
“有甚好看!”尉遲蘭放下杯子道,“你想怎么辦?”
“師姐不用問了,姜少史讓你別管,你回家歇息就是。”
“那不行,姜少史說了,本分還是要盡的,你說怎么辦,我都聽你的。”
“都聽我的?”
尉遲蘭點點頭。
“走,去福源客棧。”
師姐一愣:“去客棧作甚?”
“睡覺啊,難不成今晚睡在茶坊?”
“有家不回,為何睡客棧?”
徐志穹道:“今夜我要去吳自清府上探探虛實,前夜你先跟我去客棧睡會。”
“我跟你去客棧,睡……”
徐志穹詫道:“有何不妥?”
“徐志穹!”師姐一怒,將茶杯捏個粉碎,“我自誠心待你,你敢戲耍我?”
“師姐,何出此言?”
“我一個女子,與你去客棧作甚?你分明羞臊我!我走了,日后再也不見你!”
徐志穹起身,義正言辭:“師姐,這是為了公事,也是為了天理!”
半個時辰之后,尉遲蘭和徐志穹來到了福源客棧。
福源客棧距離吳自清的府邸非常近,只隔著半條街。
徐志穹只叫了一間上房。
進了房間,尉遲蘭怒道:“你若缺錢,只管跟我說,只叫一間房,讓我怎么睡?”
徐志穹指著床道:“你睡里邊,我睡外邊。”
“呸!”師姐啐了一口。
“要不咱們換換,我睡里邊……”
“徐志穹,我若再跟你多說一句話,我便不姓尉遲!”
師姐暴怒,轉身要出房門,徐志穹起身道:“師姐,怎就不知我一片苦心,我這么做是怕別人生疑!”
入夜,尉遲蘭抱著被子,坐在地上發呆,徐志穹坐在床上,點著蠟燭看書。
他在認真學習《法陣開蒙》,雖說是啟蒙讀物,但這本書的難度卻比《化蠱卷》還要大。
轉眼間到了亥時,徐志穹伸了個懶腰,把書收了起來:“師姐,夜深了,差不多該睡了。”
尉遲蘭把長劍往枕邊一放,惡狠狠看著徐志穹道:“我知道你升了八品,可別以為我打不過你,你今晚若是敢過來,我讓你手斷腳殘!”
徐志穹道:“那若是你過來了呢?”
“我若是過去,你就,你就……我過去作甚!”
徐志穹一笑,翻身睡了。
尉遲蘭抱著被子,想睡又不敢睡。
“當初你在書院的時候,多忠厚老實的人,怎么去了掌燈衙門變成這副模樣?
難怪我們姜少史說,你們千戶不是好人,讓我們都離千戶遠一些,上一次蘇秀娟走的離他近了些,還被少史給打了,少史是一心護著我們的,哪像你們千戶,天天帶著你胡作非為……
我知道,其實不是胡作非為,我知道你們做的都是好事,只是我有些怕,我只殺過一次人,嚇得好幾天睡不著覺,可我聽說你殺人的時候眼睛都不眨,
我知道你做的是好事,可,可我真的害怕……你聽我說話了嗎?”
徐志穹沒聽,睡得很沉。
尉遲蘭很生氣,背過身躺下了。
房間門外,一名女子蹲在廊下,靜靜聽著屋里的動靜。
她叫陶花媛。
徐志穹猜對了,她是紅衣閣最得力的紅衣使之一。
但有有一件事,徐志穹猜錯了,徐志穹以為陶花媛是來監視他的,因此故意和師姐住在客棧里,借此拴住陶花媛。
可陶花媛不是來監視徐志穹的,她是奉了六公主的命令,來殺徐志穹的。
聽著尉遲蘭碎碎念念,陶花媛微微一笑。
且等你們這假夫妻都睡了,便送你們一并上路,且盼你們在陰間做對真夫妻。
一只老鼠地溝鉆進了吳自清的府邸。
吳自清素來以清正廉潔聞名,府邸極為素樸,院子里沒有假山,沒有花園,只有幾口水缸,和各式各樣的干菜。
這府邸不止素樸,而且安靜。
吳自清家規甚嚴,入夜之后,除了他和他母親之外,其余人不得用燈燭,天黑必須睡覺,必須睡著,而且還不能發出聲音。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吳家的規矩,在茶坊里,徐志穹聽說有一個婢女,半夜去茅廁,聲音大了些,遭到吳自清一頓毒打。
還聽說一個家仆睡覺說夢話,第二天也被毒打,險些丟了性命。
走在這院子里,就跟走在墓園里一樣,寂靜的讓人心頭壓抑。
眼下吳自清也睡下了,前院后院一片漆黑,徐志穹想去吳自清的臥房看看。
他想看看吳自清晚上在臥房里都做些什么。
他想看看這么講規矩的人,用什么姿勢睡覺。
徐志穹剛想順著門縫鉆進去,房門突然開了,一個婦人一腳邁了出來,差點踩著徐志穹。
看點腳下呀!人命關天呀!
女人躡手躡腳出了臥房,深更半夜,偷偷摸摸,難道她和吳自清有茍且之事?
徐志穹想多了,這女人少了一條胳膊。
她是吳自清的發妻黃氏,三年前被吳自清砍了一條手臂。
她要去哪?
徐志穹跟著黃氏去了廚房,看到黃氏拿了一個饅頭,藏進了懷里,又端了一碗水,悄悄走向了后院。
到了后院,女子小心翼翼走向了柴房,徐志穹趕緊找個角落躲了起來。
身后有人。
吳自清跟來了。
奇怪了,他頭上的罪業又長了一寸,他又做了什么事情?
眼看那女人走到柴房門口,吳自清一把揪住女人的頭發,將她拖了回來。
水碗掉在地上,一聲脆響,摔碎了。
后院正房傳來一個老嫗的聲音:“深更半夜,一個個該死不死,鬧騰什么?我卻還病著,怎就不能有片刻安寧!”
吳自清揪著黃氏的頭發,狠狠扯了兩下,回了一句:“沒事,娘,你歇著吧。”
說完,他拖著黃氏回了前院。
估計黃氏要挨一頓打,徐志穹把視線投向了柴房。
黃氏過來送吃的,證明柴房里有人。
柴房里是什么人?
徐志穹鉆到柴房里,看見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蓬頭垢面,蜷縮在木柴堆旁。
這小姑娘滿臉是淚,卻不敢哭出聲音,看到一只老鼠出現在面前,嚇得渾身發抖。
這是吳自清的婢女?還是別的什么人?
把她關在柴房里,卻要活活餓死么?
七八歲的孩子怎會得罪了他?
這廝到底要造多少孽?
看那小姑娘嘴唇開裂,臉色蠟黃,想是很久沒進飲食了。
徐志穹跑回廚房,跳上灶臺,叼著一只碗,打了點清水,送進了柴房里。
別說,這老鼠叼碗真是不容易,雖然是只小碗,可也累的徐志穹眼冒金星。
小姑娘盯著水碗,直舔嘴唇,但她不敢喝。
喝呀!
你不渴么?
我費了這么大力氣送來,你還不喝?
她是真怕老鼠。
徐志穹鉆出柴房,轉眼間又叼回來一個饅頭。
碗里的水空了,小姑娘喝了。
徐志穹把饅頭放在地上,叼著碗,又去打水。
等回來的時候,小姑娘躺在地上,翻了白眼。
她噎住了。
徐志穹把水碗送過來,小姑娘喝了兩口,把饅頭送了下去。
如此反復,小姑娘喝了三碗水,吃了兩個饅頭,多少恢復了些生氣。
她瞪著黑溜溜的眼睛看著老鼠。
老鼠甩了甩尾巴,沒理她,叼著碗送去了廚房。
前院里傳來撕打聲,吳自清正在毆打黃氏,徐志穹沒作理會。
他去了吳自清的書房,看看能查出什么玄機。
掌燈衙門的前輩曾經介紹過經驗,有不少官員喜歡把賬冊藏在書房里。
要是此行能找到吳自清貪贓枉法的證據,也不愁扳不倒他!
書房里陳列著各色儒學經典,吳自清沒有修為,但儒家有文考,沒有修為的人,只要學識豐富,同樣可以考取功名。
徐志穹在書架中穿行多時,沒有發現賬冊,卻留意到了一本奇怪的書。
這本書叫《禮訓》,是儒學之中專門講禮學規矩的書籍,屬于開蒙讀物,市面上很是常見。
就因為常見,才覺得奇怪,一本儒學基礎教材,封面上折痕累累,快被翻爛了。
吳自清這么喜歡這本兒童讀物嗎?
徐志穹翻開了這本書,前兩頁倒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徐志穹在書院也讀過《禮訓》:君之言,臣當無違,稍微違忤,臣道有虧,父之言,子當無違,稍微違忤,子道有虧……
胡扯!
君命汝弒父,汝當何為?
看過兩頁,徐志穹本不想再看了。
可等翻開第三頁,徐志穹發現了一個問題。
這一頁,不是《禮訓》。
這一頁的內容是:
夫無怒,家則無規,無規,則教化無存。
規從何來?規自血中立。
子在血中方知孝,婦在血中方知順,仆在血中方知畏,夫于怒中飲血,方可立于天地。
這是什么東西?
徐志穹還想向后再翻幾頁,忽聽門外有腳步聲。
徐志穹趕緊把書放回遠處,悄無聲息躲進角落。
吳自清進了書房,從書架上抽出了那本《禮訓》,翻閱起來。
剛翻了兩頁,吳自清發覺異樣,這書好像被人動過。
他在書房里搜尋半響,沒發現任何蹤跡,趕緊把書收到懷里,匆匆離開了書房。
徐志穹躲在暗處,靜靜回憶著剛才看到的內容。
夫于怒中飲血,方可立于天地……
怒夫教,吳自清是怒夫教的人。
福源客棧,二樓上房,房門開了一道縫隙。
一陣青煙飄進來,陶花媛隨著青煙現出了身形。
她看了看床上躺著的徐志穹,又看了看地上躺著的尉遲蘭。
她無聲無息來到尉遲蘭身后,拔下金釵,刺向了尉遲蘭的后腦。
尉遲蘭猛然睜眼,回手一劍砍了過去。
陶花媛躲過長劍,略顯驚訝的看著尉遲蘭。
尉遲蘭沒睡。
和徐志穹在一個房間里,她怎么能睡得著?
陶花媛笑了,沒睡也無妨。
她是陰陽五品,殺個殺道九品,如同踩死一只螞蟻。
尉遲蘭回頭看向徐志穹。
徐志穹躺在床上,睡得非常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