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條腿的人臉蜘蛛,沒有手腳的人臉蛇,有手沒腳的人臉魚……
這一晚上,一屋子的客人算是開了眼。
天快亮的時候,神算齋散了場子,伙計數了一下門券和賞錢,沖著老頭子喊道:“爹,今晚賺了二十多吊,這京城的生意真是好做。”
“瞎嚷嚷甚來,沒見過錢么?”老頭子冷哼一聲,拿來一個狗食盆,倒了些泔水,摻了些雜面,送到了那“黑狗”旁邊。
“狗兒”趴在地上,在食盆子里狼吞虎咽吃著泔水。
老頭又舀了幾碗泔水,給“蜘蛛”、“蛇”、“魚”全都喂上了,長著人頭的那匹馬,不肯吃東西,一直在流淚。
“養你這廢物有什么用?”老頭扯著姑娘的頭發一通踢打,拿出刀子來,對著姑娘道:“吃不吃?不吃我把你鼻子割了!”
姑娘含著眼淚吃泔水,老頭拿著泔水桶,走到了花瓶旁邊。
“就他娘你有福,還得老子伺候你!”
花瓶里的人沒有手,沒有腳,只能在瓶子里待著,老頭喂了他幾口吃的,把泔水桶丟在一旁,打了個地鋪,和幾個伙計一塊睡了。
睡到午后,老頭起來吃了些羊肉,喝了一壺酒,叮囑那伙計道:“好好看著家當,機靈點,看見官兵來了,趕緊走!”
伙計連聲答應,老頭出了瓦市,從北門出了城,走了十幾里,蹲在路邊等人。
等了小半個時辰,兩輛馬車停在了面前。
車上走下來一個老嫗,身后還跟著一對夫妻,夫妻帶著大大小小六個孩子,一并下了車。
老頭給了車錢,帶著眾人走了幾里路,進了一座村子。
這村子叫半坡寨,城北窮,城北之外的村子也窮,半坡寨里七零八落,沒幾戶人家。
老頭催著眾人快走,有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腳有點跛,走的慢,老頭皺眉道:“這女娃腳怎么了?”
老嫗小聲道:“這賤蹄子不老實,總想著跑,我給她上了夾棍,把她左腳夾斷了。”
老頭子皺眉道:“這妮子這么俊俏,廢了一只腳倒是可惜了。”
老嫗啐一口道:“怎地?你心疼了?我今晚便割了她鼻子,我看她還俊不俊俏!”
老頭子瞪一眼道:“小點聲,一會見了人,把嘴給我閉嚴實了!”
老頭子帶著眾人進了一間院子,院子里有兩間平房,房子里積了一層灰塵,許久沒人住了。
他先安頓眾人住下,獨自一人去了村子西頭,來到一戶人家門口。
他是來租房子的。
別看剛才那座老房子沒人住,可并不是沒主的,老頭子事先來踩過盤子,知道這家房主就住在村口。
敲了幾下門,屋里走出一個壯碩身影,身長八尺三寸,肩寬腰窄,軒昂魁偉,大步流星,來到面前。
“你找哪位?”
老頭嚇了一哆嗦,仔細一看,是個姑娘。
沒錯,是個姑娘,是徐志穹大師姐,尉遲蘭。
尉遲蘭怎么到了半坡寨?
她是來走親戚的。
臨近新年,趁著休沐,尉遲蘭跟著父親到半坡寨探望叔父,那座院子的主人正是她二叔。
老頭笑吟吟道:“這位姑娘,我是來租房子的,就租兩三天,昨天來這跟主人家說好的。”
在鄉下,過路的租房子住上兩三天,就跟住店一樣,不是什么新鮮事,尉遲蘭回身喊了一聲:“二叔,有人來租房子。”
二叔正在置備晚飯,擦擦手走了出來,看到門口的老頭道:“昨天說好的,房錢你看著給,大蘭,去看看他們安頓好了沒,還缺些什么。”
尉遲蘭答應一聲,帶著老頭進了院子,看著這一大家子人,尉遲蘭皺了皺眉頭:“這都是你家的?”
老頭笑道:“家里人多,叨擾了!不過您放心,我們帶了干糧,不用您家伙食。”
在鄉下投宿,按理說,主人家應該管飯,尉遲蘭笑一聲道:“人多倒也不怕,晚上到家里吃就是了。”
“那怎么行,窮苦人家,沒多有少,這點房錢,您別嫌棄。”
老頭拿出了五十文錢,交給了尉遲蘭,在鄉下投宿,住個三天兩夜,這就不算少了。
尉遲蘭收了錢,剛要走,忽見一個小姑娘跛著腳,提著水桶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積雪頗深,小姑娘腳下一滑,摔在了地上,旁邊那對夫妻沒作理會,老嫗瞪一眼道:“趴那作甚,還不起來!”
小姑娘爬不起來,尉遲蘭上前將她扶了起來,見那姑娘細皮嫩肉,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且問一聲道:“小妹,你腳怎么了?”
姑娘低著頭,不敢說話。
年輕的婦人上前道:“這是我閨女,平時嬌慣的緊,沒走過遠路,腳底磨了幾個水泡,不打緊。”
這可不像是水泡,尉遲蘭見那姑娘腳使不上勁,應該是傷了骨頭。
“讓姐姐看看行么?”
女孩沒作聲,那婦人在旁道:“這可看不得,我們閨女剛裹了腳。”
大宣也有纏足的風俗,但不算盛行,尉遲蘭沒裹過腳,卻知道裹腳的痛楚,也知道這里的規矩,姑娘家裹的小腳萬不可被外人見到。
老嫗喊了一嗓子:“罷了,不用她打水了,趕緊回去吧!”
年輕的婦人催促著小姑娘往屋里走,那女孩卻拉著尉遲蘭不松手,尉遲蘭覺得她有話要說,剛想問一句,卻被那婦人生生把女孩拉開了。
“死賤蹄子,任地沒規矩,我看你就是短打!”婦人拉著姑娘走了,另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過來:“我們家娃娃不懂規矩,讓您見笑了。”
老頭子上前道:“姑娘,我們這什么都不缺,您請回吧!”
尉遲蘭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忽見一個剛會走路的男娃,晃晃悠悠走到院子里,指著房頂,伊伊呀呀叫個不停。
“噠噠!噠噠!噠噠!”。
尉遲蘭詫道:“這孩子說的是什么呢?”
老嫗趕緊把孩子擋在身后,笑道:“他能說什么,牙還沒長齊整!姑娘,天不早了,我們也沒什么好招待你的,你快些回吧!”
送走了尉遲蘭,老頭子關上了房門,拿出了各式各樣的家伙。
鋸子,斧子,刀子,鉗子,兩袋子藥粉,一張黑狗皮。
爐子上捎著一鍋水,年輕婦人不停往爐灶里添柴,少頃,水燒得滾開。
年輕男子道:“爹,我看剛才那個女子不是善類,要不今晚先別動手了。”
老者道:“今晚不動手,卻要等到何時?多耽擱幾日,且等著他們報官么?”
二兒子道:“我是怕那女子壞了事。”
老者冷笑道:“長了副好身板,就把你給嚇住了?她要是不來生事便好,她要是敢來,我讓她一家今晚滅在這里。”
老嫗招呼一聲,一群娃娃站成了一排,老頭子指著一個女孩道:“這娃娃生的粗笨,賣了也就當個下人,割了手腳,放瓶子里養著。”
他又指著一個女孩道:“這娃娃長得標致,莫傷了她,直接作價賣了。”
他又指著跛腳的女孩道:“這娃娃生得也不賴,就是心眼太多,把她舌頭割了,賣少點無妨,千萬別讓她跑了。”
年輕婦人道:“爹,這腳都廢了,再割了舌頭,還能賣的上價么?”
老頭笑道:“賣到深山里,不能說話日后也清靜,這些事不勞我們操心,買家自有分寸。”
婦人回身去磨小刀,女孩嚇得直哭,老太太惡狠狠道:“再敢出一聲,我先剜了你眼睛,再割了你鼻子!”
老頭又指著兩個男孩道:“這兩個娃娃太蠢,廢了手腳,做蛇人。”
大兒子聞言也去磨刀,眼前還剩下一個剛會走路的男孩。
年輕婦人道:“這小娃娃還不記事,也直接作價賣了吧。”
老頭想了想:“難說他不記事,這娃娃太聰明,干脆做個犬人算了。”
年輕男子道:“做犬人,十個九不活,爹,要是做不成,這趟買賣卻可惜了。”
老頭道:“你去燒烙鐵,我先去祭神,有真神庇佑,今晚一定能成!”
老頭子從背囊里拿出一座神像,擺上了香燭,簡單布置了一張供桌。
尉遲蘭悄悄趴在窗外,借著破損的窗紙,看著那神像的模樣。
這是個什么神?
沒有四肢,只有模湖的軀干。
軀干上面生著幾十條殘缺不全的手臂。
臉上沒有鼻子,兩只眼睛長在左腮,一只眼睛長在右腮。
額頭上長著一張嘴,下巴上也長著一嘴,兩張嘴都伸著舌頭,舌頭上面長著密密麻麻的眼睛。
老頭跪在地上,對著神像磕了九個頭。
刀磨好了,烙鐵也燒紅了,一群孩子哭的哭,喊的喊。
他們要糟蹋這群孩子。
尉遲蘭怒不可遏,正要沖進屋里,卻被一只手捂住了口鼻,悄悄將她從窗邊將她拖走。
老嫗摁住一個男娃,沖著她兒子喊道:“先把他手腳砍了!”
兒子剛要動手,卻聽老頭子道:“這卻不忙,先做犬人!
那剛會走路的男娃很是機靈,見老頭拿著烙鐵走了過來,一路搖搖晃晃朝門口跑去。
年輕男子見狀兩步趕上,一把將那娃娃抓住。
“噠噠!噠噠!”娃娃奮力嘶喊,老頭子拿著燒紅的烙鐵,走了過來。
做犬人,就是把人身上的皮肉燒焦,然后披上一身狗皮。
帶皮肉愈合時,人和狗皮長在一起,成了人不人狗不狗的怪物。
“真神庇佑,弟子給您獻禮了!”老頭子揪住孩子,舉起了烙鐵。
年輕男子捂住了孩子的嘴。
嗤啦一聲!
白煙升起。
一聲哀嚎!
年輕的男子叫破了喉嚨。
徐志穹掰著老頭子的手腕,把烙鐵戳在了他兒子的臉上。
老頭子驚呼一聲:“你是什么人?”
徐志穹笑道:“好人,專殺你們這群畜生的好人!”
一盞紅燈立在面前,照的這老狗睜不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