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徐志穹一覺睡醒,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肩頸,盡量控制著滿身外溢的氣機。
判官六品上,氣機出現了質的變化,雖然不能和同品殺道相提并論,但徐志穹感覺自己的氣機儲備至少比六品中翻了一番。
他站在院子當中,仔細感受著氣機的游走和經脈的顫動。
卓靈兒剛洗漱過,正出來倒水,看著徐志穹赤著身子站在凜冽的寒風中,渾身冒著熱氣,忍不住贊嘆一句:“真是一副好體魄。”
徐志穹趕緊把衣服穿上,問道:“我娘子醒了么?”
“還睡著呢,這幾日,每天至少要睡五六個時辰。”
徐志穹道:“這些日子辛苦姐姐了。”
卓靈兒嗤笑一聲道:“今天怎么嘴巴這么甜?莫不是有事情要求我?”
“還真有事情要求姐姐,我在滑州要對付兩個勁敵,姐姐在滑州罰惡司有相熟的人么?”
卓靈兒思忖片刻道:“認識的人倒也不是沒有,但若是求他們打仗,勸你還是別動這份心思。”
徐志穹詫道:“都是同道,懲兇除惡的正經事,卻也不愿出手?”
卓靈兒一笑:“當初你和武千戶在北垣血戰人牙子,可見哪位同道幫過你?”
“那不一樣,當時京城罰惡司在馮靜安掌控之下,他不肯出罰惡令,同道沒收到消息,自然不會來助我。”
“難道滑州的罰惡長史會給你罰惡令嗎?”卓靈兒搖頭嘆道,“別看咱們有罰惡司還有賞善司,好像同道都是一家人,可說到底,同道也只是在同一個道門下修行,彼此沒那么深的交情。”
徐志穹道:“交情姑且不論,滑州出了惡徒,我幫他們除惡,難道他們也不肯相助?”
卓靈兒抿抿嘴唇道:“兄弟,且容姐姐說句不中聽的話,你覺得是幫他們除惡,可他們或許覺得你礙了他們的事情,不對你下絆子就不錯了,還指望他們出手幫你?”
礙了事情?
卓靈兒好像話里有話。
“姐姐,你是不是聽說過滑州的事情?”
“沒聽說過,也不想聽說,你要真想找滑州的罰惡司幫忙,至少也得咱們京城罰惡司長史親自出面,可他這人不好找,你去長史府碰碰運氣。”
“也好。”徐志穹正要去罰惡司,忽聽耳畔隱約傳來一陣低吟聲。
“滑,滑,外……”
徐志穹隱約聽清了幾個字,卻又不知這低吟聲從何而來。
卓靈兒看徐志穹面帶異色,問一聲道:“是不是覺得暈眩?雖說中升上只是錦上添花,但你最好歇息兩日,不要逞強。”
“眼下還不能歇,”徐志穹揉揉眉心道,“我得去趟滑州,現在就得去。”
卓靈兒詫道;“你不是要去罰惡司么?”
徐志穹一怔:“我去罰惡司作甚?”
卓靈兒一驚:“我看你哪都別去了,你這神智根本不清楚,你時才不是說要罰惡長史出面,去求滑州同道幫忙嗎?”
“是,是呀!”徐志穹揉了揉腦殼,“去找罰惡長史,去長史府,怎么說忘就忘了。”
卓靈兒越發擔心:“兄弟,聽姐姐一句話,在中郎院里休養兩天。”
徐志穹揉著額頭,原地打轉,去了罰惡司。
到了長史府,徐志穹往書桉后邊一坐,拿出罰惡子令,輕輕敲擊著書桉。
這是他和陸延友定下的暗號,有緊要之事,直接叩擊罰惡子令,陸延友立刻帶上同道去幫忙。
如果沒有要緊事,就用罰惡子令敲擊書桉,罰惡長史自然會來找他。
徐志穹坐在長史府,靜靜等著陸延友,想著到了滑州罰惡司,該如何與滑州的長史交涉。
按照卓靈兒所說,光說道門義理肯定不管用,得拿出些實際利益。
可對于判官而言,這件事的利益到底在哪?
錢財?丹藥?武器……
對判官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功勛。
可饕餮外身上能拿到功勛么?
血孽門倒是能收獲不少……
“滑,滑,外……”
低吟聲再次傳來,徐志穹的思路突然被打斷。
不行,我得趕緊去滑州,盯著陶花媛,她知道饕餮外身的所在,稍不留意,就可能遭到大官家的暗算。
徐志穹剛要動身去滑州,忽見陸延友出現在了面前。
“你找我何事?”
徐志穹眨眨眼睛道:“我找你了么?”
陸延友勃然大怒;“既然不是找我,你跑到長史府叩打子令作甚?我是戴罪之身,不能隨便來長史府!
昨夜茶坊來了幾個客人,一直鬧到了天亮,我這剛睡下,便被你叫來了,你知道光穿高蹺就花了多少力氣……”
一番話,說的徐志穹冷汗直流。
汗水從面具里滲了出來,一滴一滴沿著下頜滑落。
陸延友哼一聲道:“訓斥你兩句,你也不必如此慚愧,既是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他正要離開長史府,徐志穹在身后將他一把拉住:“陸長史,我找你真有要事。”
陸延友急道;“有何事,趕緊說來!”
什么事情來著!
徐志穹抱住腦袋,搖晃了半響,突然喊一聲道:“不是第一次了!”
陸延友點點頭道:“的確不是第一次了,你在翼州的時候就耍過我一次,我跟你說,這次我也先不和你計較,若是還有下次……”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徐志穹用力抓著頭發,“我是說我不是第一次犯病了!”
陸延友詫道:“你犯了什么病!”
徐志穹蹲在地上,腦海之中一下子冒出好多事情。
當初他要查施雙六一家的慘桉,最終查到了張九姑身上,從張九姑一直查到了伍善興手下的一名軍士,他還在那名軍士頭上扯下幾根頭發,在小黑屋里發現了些許線索,可事情卻被中斷了。
如今那幾根頭發還在身上帶著,可徐志穹再也沒想起這件事。
中斷的原因是,徐志穹發現北垣在招力工,價格高的出奇,他懷疑其中有詐,跟著韓辰出了城,去了獵苑,看見那些力工被種成了血樹,徐志穹發誓要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結果后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血樹、懷王、太子和大官家身上,懷王最終死了,事情也算查清楚了,韓辰再次提起張九姑,徐志穹準備去查,事情又中斷了。
每次查到張九姑的線索,徐志穹總會因為種種原因,出現思維斷線。
僅限于張九姑么?
不止。
肖松庭害死了老紅燈易旭樓,事后梁玉明被殺,其黨羽大部分伏誅,徐志穹卻忘了繼續追查肖松庭的下落。
肖松庭和張九姑聯手去了徐志穹家里,和常德才大打了一場,徐志穹本要趁機找出肖松庭,可事后又給忘了。
遠的不提,且說近的,徐志穹晉升六品之后,遲遲沒學會六品技,每次下定決心要學技能,卻總是被一些瑣屑之事牽絆,一旦被絆住,立刻就把晉升的事情拋諸腦后。
再說更近的,徐志穹在玉安縣發現高仁孝行為異常,可關鍵時刻,卻想不起他到底異常在哪里,直到回到軍帳,抓破頭皮,才把思路理清楚。
他真不止一次犯病了,他的思維總是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干擾。
但以前他不知道干擾從何而來,如今修為提升,徐志穹的感知力隨之提升,干擾他的力量被徐志穹感知到了。
低吟聲再次響起,徐志穹集中精神,仔細聆聽:
“滑州,
快去滑州,
找饕餮外身!”
就這一句話,在耳畔反復重復,讓徐志穹一次次有了立刻前往滑州的沖動。
徐志穹知道饕餮外身就在滑州,但也打算從饕餮外身入手,可現在他正在為此做準備,單憑他自己的力量,根本沒有直視饕餮外身的資格。
這低吟聲正在干擾徐志穹的思維,如果徐志穹的感知力沒有提升,他會把這聲音當做自己潛意識的聲音,他會在這種聲音的干擾下,貿然前往滑州。
他會在準備不充分的情況下去找饕餮外身,非但發揮不了任何作用,還有可能打草驚蛇。
這種錯誤在徐志穹身上是不可想象的,可他差一點真就犯下了這種錯誤。
低吟聲再度響起:
“滑州,快去滑州,找饕餮外身!”
徐志穹咬牙切齒道:“你是誰?”
低吟聲瞬間消失,陸延友在旁一臉費解:“你說我是誰?”
“我不是跟你說,我是說……”徐志穹按了按眉心,重新整理了下思路,“我要在滑州做一件大事情,我要找滑州的同道幫忙。”
陸延友道:“什么樣的大事情?”
徐志穹道:“我要徹底剿滅血孽門,連同孽星一并殺之!”
陸延友默然良久:“兄弟,孽星真在滑州嗎?”
徐志穹點點頭:“不只是孽星,還有一具兇獸外身。”
“兇獸外身!”陸延友瞠目結舌,半響說不出話來。
“不應該,不應該呀!”陸延友連連搖頭,“志穹,事情不該如此!”
徐志穹道:“陸長史,道門之中,你不該叫我凡塵之名。”
陸延友搖頭道:“先別計較這些,志穹,這事情恐怕是你弄錯了,絕對是你弄錯了。”
陸延友能忘了道門規矩,足見此事對他打擊之大!
徐志穹皺眉道:“怎就說是我弄錯了?”
陸延友抬起頭道:“倘若真出了這么大事情,滑州罰惡司不可能一點動靜沒有,血孽門和兇獸都是咱們判官死敵,這事早就該驚動獨斷冢宰了。”
徐志穹道:“那咱們就去滑州罰惡司看看,看看他們為什么沒有動靜。”
“去倒是能去,”陸延友頭上冒汗了,比徐志穹的汗水還多,“去了之后,你得聽我的,我不讓你說話的時候,你可一句話都別多說。”
陸延友帶著徐志穹去了乘風樓,這一次,兩人一直走到了頂樓。
頂樓只有一扇門,陸延友把罰惡令放在門上,調動意象之力,灌注于罰惡令之中。
過了一刻鐘的時間,大門緩緩開了一道縫隙,陸延友推門進去,帶著徐志穹走進一片濃霧之中。
在濃霧之中走了將近一個時辰,霧氣散去,兩人來到了罰惡司門前。
滑州罰惡司,規模和京城罰惡司相當,圍墻也是那么高,大門也是那么寬,唯一不同的是,京城罰惡司隨意進出,滑州罰惡司有看大門的。
兩名七品判官走上前來,看著徐志穹和陸延友,抱拳問道:“兩位同道,不像是滑州本地來的。”
陸延友抱拳道:“我二人是京城來的判官,且告知戴長史一聲,就說故交陸延友來訪。”
這名七品判官進去通傳去了,不多時,一名六品判官走了出來。
“兩位,在下乃內務管事汪子君,奉長史之命,請兩位到長史府一敘。”
內務管事?
那豈不就是個管家?
六品判官當管家,七品判官看大門!
滑州罰惡司好大的排場!
陸延友在旁不時看徐志穹一眼。
兄弟,別說話,千萬別說話。
這地方不對勁,你可千萬得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