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慢慢睜開雙眼,那曲《夢行云》還在耳畔回蕩。
白悅山依舊在眼前奏琴,彷佛時間只過去了短短一瞬。
但等徐志穹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時候,他立刻感受到了時光的力量。
他保持著固定的姿勢,在椅子上坐了整整三天,在起身的一刻,全身的肌肉都像針扎一樣劇痛。
白悅山一揮手,徐志穹面前出現了一壺茶和一些茶點。
徐志穹三天未進飲食,渴饑難耐,先吃了兩塊點心,隨即灌下一壺茶水,漸漸恢復了些力氣。
琴聲漸弱,白悅山結束了彈奏,微笑的看著徐志穹。
“馬中郎,而今變成了馬長使,入道一年多的光景,竟有了五品修為,此事若傳揚出去,豈不要氣殺道門中的前輩。”
白悅山說起道門前輩,徐志穹立刻想起了臨睡之前和窮奇殘魂的對話。
師父的修為,比成為星君的武栩還高。
那師父的修為到底是幾品?
貌似只剩下三種可能了。
一是二品中或是二品上,因為武栩剛剛升為星君,修為肯定在二品下,師父只是比他略高一點。
一位星君可以撐起一個道門,如果師父是判官道的唯一星君,他陷入了沉眠,道門隨時可能有崩塌的危險。
第二種可能,師父是一品星宿。
如果他是星宿,就證明判官道當前的地位至少不低于儒道,道門之中應該還有其他的星君。
第三種可能,師父超越了品級,成為了真神或接近真神的存在。
這種可能性不大,師父對付窮奇時,被窮奇的殘魂打傷了,對付饕餮外身,又被外身打傷了。
雖然師父也可能有傷在身,但就這兩場戰斗的情況來看,師父和真神之間有明顯差距。
按照以上推測,如果窮奇說的是真的,師父的確至少是一位星君。
可問題就在于,窮奇說的是真的么?
想從他的話中分辨出真假,難度實在太大了。
白悅山會知道師父的身份么?
師父叮囑過我,永遠不要在同道面前提起他,我該如何用委婉的方式詢問?
“白大夫時才提起道門前輩,以你的修為,卻還有幾人能做你前輩?”
白悅山搖頭笑道:“入道有先后,前輩就是前輩,不能單以修為而論,況且道門之中,修為比我高者比比皆是。”
徐志穹詫道:“愿聞其詳!”
白悅山道:“白某修為在四品中,賞善大夫之中有兩人修為在四品上,獨斷冢宰身邊有一人修為也在四品上,再加上冢宰本人,這四人修為都在我之上。”
徐志穹笑道:“只有四個人而已,大夫卻說比比皆是,也未免太過自謙了。”
白悅山嘆口氣道:“馬老弟,你這是仗著我心里對你有愧,在我這套話來了,
咱們道門之中不止一位冢宰,冢宰之上也另有其人,只是我未曾見過,但我聽冢宰說過,咱們道門之中有星君、有星宿、有真神,
雖然有幾年未曾見過冢宰,雖然冢宰種種作為,我也覺得不妥,但這件事上,我相信冢宰沒有騙我。”
“白大夫有幾年沒有見過冢宰?”
白悅山低下了頭,他不想再回答徐志穹的問題,他的愧疚之心快被消耗光了:“莫再問了,我傳你五品之技,罰惡無赦。”
口訣很簡單:“陰維脈生殺意,轉沖脈而發,具敵慘死之象!”
陰維脈,八脈之一。
判官善用意象之力,在陰維脈生出一股殺意并不難。
但如果想把這股殺意送到沖脈,卻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徐志穹努力了幾次,發現陰維脈很是緊澀,殺意無法在陰維脈中行走。
“白大夫,這法門是不是錯了?”
白悅山看了看徐志穹的氣機走向,點點頭道:“要領你已經掌握,不要再嘗試了,
五品技是我判官道門最兇險的技能,只有到瀕死之際,心痛至極之下,陰維脈郁結而脹,殺意才能在脈絡之間游走,
因此,五品技罰惡無赦,只在瀕死之時可用,自己傷的越重,傷敵的氣力越狠,一道細微的傷口,注入意象之力,具敵慘死之象,足以致命!”
學會了技能,卻不能輕易使用。
也不知第一次使用這技能會是在什么時候。
最好這輩子都別用上。
徐志穹道:“你說我以后不能再吃功勛,那我該如何晉升?”
白悅山道:“把吃下的功勛化掉。”
“化掉?”徐志穹一怔,“怎么化?”
白悅山道:“罰惡可化,賞善可化,是非決斷之間亦可化,化解功勛的手段千千萬萬,但化解起來卻極為不易,
殺一個惡人能得幾十功勛,殺幾十個惡人都未必能化解掉一粒功勛,每化解一粒功勛,你都能感覺到體魄上的變化,
整個五品,你要把之前吃下的所有功勛全都煉化在體內,待徹底煉化后,你將脫胎換骨,得四品半神之軀。”
徐志穹眼睛一亮,他第一次聽到半神的概念。
“半神,有什么特別之處?”
“這卻不是一兩句能說清的,”白悅山澹然一笑,“四品修者稱之為半神,不僅體魄異于常人,而且心性也將超然于凡塵之上,此稱之為半神之性。”
“半神之性又是什么?”徐志穹越發覺得費解。
“就是無懼于世俗約束,得性情真諦,比如說……”白悅山忽然起身而舞,“你且看我舞姿,能猜得出曲牌么?”
徐志穹對半神的期待降低了不少。
他感覺半神和半瘋之間沒有明顯的界線。
跳過一曲,白悅山回到書桉前,繼續彈琴,香爐里的炭燒盡了。
香爐里怎么會有炭?
這是大宣的香道。
直接焚燒的熏香在大宣屬于下品,真正的上等熏香,是把香藥放在香爐上層,香爐下層放上木炭,在炭火的炙烤下,讓香藥散發出香氣。
白悅山一揮手,香爐自動打開,香灰和炭渣自動清理出來,換上了新的香藥和炭火,不多時,怡人而澹雅的芳香,從香爐里重新飄散出來。
徐志穹對白悅山道:“白大夫,這是四品技么?”
白悅山一怔:“你說什么四品技?”
徐志穹學著白悅山的樣子揮了揮手:“你這么一揮手,能添茶,能添香,能添酒,要什么來什么,我也想學學這技法。”
白悅山笑道:“這技法你卻學不會,此乃白某天賦,你剛剛晉升,身子骨虛弱,且在我這里靜養幾日。”
徐志穹看了看這青山秀水,在這休個假也好。
“蒙大夫盛情,徐某便觍顏叨擾了。”
白悅山甚是歡喜,有些時日沒人與他作伴了。
瑤琴之上,曲調變得愉悅明快,白悅山邊彈邊道:“馬兄弟,你能聽出這曲牌么?”
徐志穹以最快的速度把茶點吃完,起身抱拳道:“大夫,告辭。”
白悅山一愣:“時,時才卻不是說……”
“徐某觍顏叨擾了,如今已經叨擾過了,而今該告辭了。”
說完,徐志穹撒腿就跑。
天天陪你在這考試,我有什么打不開的心結,非得這么糟蹋自己?
看著徐志穹一路飛奔的背影,白悅山大失所望。
失望之余,白悅山還有些擔憂。
“他背后好像有東西,好像那東西一直看著他……”
徐志穹回了中郎院,看見夏琥正在院子里拾掇茶葉,徐志穹上前在肥桃蛋子上捏了捏,夏琥先是晉升,又為徐志穹擔心,這些日子茶飯不思,身子清瘦了些,原本彈手的蛋子,捏起來都沒那么緊致了。
夏琥一驚,勐然回身,正撞在徐志穹的懷里。
“你回來了!”夏琥甚是歡喜,“我昨天還去找白悅山,他說你正晉升,不能見我,我當那廝騙我,差點和他打起來。”
徐志穹笑道:“剛升中郎就敢去打賞善大夫,真不愧是徐某娘子。”
夏琥擰了徐志穹一把:“這不都是為你著急么?”
徐志穹一撇嘴:“為我著急,卻還有心思賣茶葉。”
夏琥哼一聲道:“瞧你這話說的,不做生意吃什么?日子不過了么?”
兩萬兩銀子啊,娘子,兩萬兩銀子不夠你吃一輩子?
徐志穹知道勸不動夏琥:“罷了,我幫你就是。”
“你幫我作甚?”
“幫你收拾茶葉。”
“你這半天光收拾桃子了,那兩瓣都快被你擰下來了!”
“總覺得不那么瓷實,這些日子你要多吃些。”
兩人把茶葉收拾好,常德才和楊武剛從京城回來,見徐志穹回來了,兩人甚是歡喜,趕緊上去幫忙。
拾掇好了茶葉,夏琥準備送到京城幾家茶莊去,徐志穹道:“我和你一起去,見了我,這幫奸商不敢為難你。”
夏琥攔住徐志穹道:“你去成什么樣子,你是衙門里的千戶,可不能干這等營生。”
“這等營生怎地?”徐志穹笑道,“衙門里有不少生意才真見不得光。”
“總之你別去就是了,在家里等著,我去去就回。”
徐志穹搖頭道:“我不穿官服,就陪你走一趟,好些日子沒回京城,也想去逛逛。”
夏琥看了看常德才,常德才在旁道:“主子,這兩天京城雨大,沒什么好逛的,主子剛剛晉升,且在家里歇著吧。”
楊武道:“對,咱們歇著,吃吃果子,喝喝茶,沒看這兩天老常又俊了么,她在花茶坊那學了不少本事,功夫厲害著呢,讓她好好伺候你,那么多花樣你都沒試過……”
常德才踹了楊武一腳,楊武趁機和常德才打鬧,試圖分散徐志穹的注意力。
徐志穹皺起了眉頭。
“你們故意不讓我去京城,京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夏琥搖頭道:“沒事,京城能出什么事?那遭瘟的梁大官家都被你弄死了,還能有什么事,你且踏實在家歇著,我陪你歇著,不去賣茶葉了。”
徐志穹看著常德才道:“你不會撒謊騙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德才低下頭道:“是承大統的事情。”
夏琥在旁趕緊把話題岔開:“對,對,盛大桶,給我盛一大桶飯來,你主子正嫌不瓷實,我且多吃些,好好養著那兩瓣桃子,給你主子捏個夠,快去呀!”
“承大統!”徐志穹一皺眉,“太子出事了。”
夏琥扯住徐志穹的衣襟:“這事能不管么?”
徐志穹搖頭道:“這事不管,以后要管的事情可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