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爵府里,徐志穹召集了一群侍女和四個男侍,問道:“你們當中有誰認字?”
一百三十六名侍女當中,大概有一半人聽不懂徐志穹的話,也就是說這些人根本不懂大宣官話。
郁顯國在文化上,受大宣影響很深,嚴格意義上來說,大宣官話在郁顯國不算是外語,在郁顯國北部,幾乎每個人都會說大宣官話,算得上是民間的通用語言。
但到了郁顯國南部,會說大宣官話的人就少了。
徐志穹先把不會大宣官話的人剔除,在剩下的侍女中不認字的再剔除,最后符合要求的侍女只剩下了二十八人。
四名男侍都認字,也都會說大宣官話,加在一起一共三十二人。
徐志穹讓這三十二個人一起教自己說郁顯話。
楊武躲在暗處,對常德才道:“志穹還真是矯情,學個郁顯話,有一個人教不就夠了么?叫這么多來作甚?”
常德才笑道:“這就是你不懂了,當初我在宮里的時候,皇帝想學梵霄話,一口氣找來了六十多個梵霄人。”
楊武眨眨眼睛:“人多學的快么?”
“不是為學得快,而是為學的準,倘若你就找了一個郁顯人來教,你知道他說的是不是官話?你知道他帶著哪一地的鄉音?
而且你還未必知道這人的心思,有些事情是他真的不懂,一不留神就給教錯了,有些事情他心里明明清楚,故意給你教錯了,你也分辨不出來。”
楊武打了個呵欠,對這種事沒什么興趣,且在府邸里四下布置法陣,常德才則在暗中監視著侍者們的一舉一動。
徐志穹學東西的時候可真是上心,整整半天時間,坐在屋子里沒動地方。
一名男侍說他的郁顯官話最是純正,另一名侍女說這男侍說話時,她經常聽不清楚。
一名侍女說夜壺的時候,另一名侍女聽成了飯碗,還有一名侍女說,她老家那邊根本沒有夜壺這種東西。
眾人七嘴八舌爭了半個時辰,徐志穹選出了一男六女七個人負責教學,余下人負責勘誤。
一直學到了正午,徐志穹吃了些東西,獨自到街上閑逛。
剛出門不久,徐志穹發現身后有人尾隨。
那人是個女子,腳步從容,不露破綻,是個真正懂得跟梢的內行人。
可惜騙不過徐志穹,判官的反跟蹤能力太強。
徐志穹且像沒事人一樣接著閑逛,桃兒說的沒錯,郁顯國的確沒有勾欄,但酒肆茶坊里,也有藝人表演。
徐志穹一路走到城西,找了家茶坊坐了下來。
這家茶坊很特別,距離大典客居良的府邸,只有百十來步。
茶坊掌柜也是個女子,會說幾句大宣話,但口音極重,徐志穹連說帶比劃,掌柜的終于聽明白了徐志穹的意思,給他找了一間雅室。
徐志穹進了雅室,待上齊了茶水和茶點,徐志穹用手拄著臉頰,對掌柜的道:“我要小睡一會,睡覺,你明白么?”
掌柜的會意,給徐志穹拿了枕頭和毯子,吩咐侍女們不要打擾客人休息。
徐志穹往臥榻上一躺,蓋上毯子,悄悄從懷里拿出一只老鼠。
這只老鼠是徐志穹在路上抓的,雖說不是大宣的老鼠,但見了徐志穹,也同樣的親切。
雙方對視片刻,徐志穹的魂附到了老鼠身上。
老鼠鉆出門縫,順著大街一熘小跑,鉆進了居良的府邸。
居良的府邸,比徐志穹略小些,但因為沒有院子,很難看出整個府邸的格局。
未時前后,府邸上下都在午休,偶爾有幾名侍女走動,誰也沒留意到一只老鼠。
徐志穹在宅邸里一路飛奔,出了門房進臥房,出了大廳進倉房,從畫廊里轉個彎,本以為會到書齋,結果一進門,發現居良正和幾名侍女一起洗澡。
大中午的,這么好興致!
不對呀!
我洗澡的時候,都是那幾個男侍伺候,憑什么他就……
嘩啦,一名侍女往自己身上澆了一大盆水,差點沒把徐志穹淹著。
徐志穹鉆出了浴房,抖落了一下身上的灰毛,用爪子搓搓眼睛,接著在府邸里搜尋。
搜了整整一個時辰,乏累不堪的徐志穹終于找到了書齋。
濃郁的墨香陣陣撲鼻,徐志穹爬上書桉,看到不少文書。
散放在書桉上的文書,肯定沒有那么重要,徐志穹一一看過,雖然看不懂其中的意思,但經過一上午的學習,他至少知道這些文書都是用郁顯話寫的。
只有一份文書有些特別,文書上的文字明顯不是郁顯國的。
這是哪國文書?
且不管是哪國文書,就這一份不一樣,把它帶走準沒錯。
徐志穹叼著文書出了府邸,一路飛奔回了茶坊,剛到雅室門口,忽見一名侍女拿著木鏟,照著老鼠的腦袋拍了下來。
徐志穹大驚,丟了文書,奮力躲閃。
堪堪躲過木鏟,老鼠一下鉆進了雅室,侍女隨即追了進來。
老鼠跑到徐志穹身上,雙方交換了一下眼神,徐志穹立刻回魂,起身站了起來。
那侍女一驚,連連后退,用生澀的宣話說道:“客,客官,有,耗子……”
徐志穹喝道:“什么耗子?嚇了我一跳!不是跟你說別打攪我么?”
侍女嚇得趕緊認錯,拿著木鏟走了。
徐志穹來到門口,趕緊把文書撿了起來。
俯身之際,腳步聲靠近,一股脂粉香味飄進了鼻子。
這脂粉很特殊,不是平常人能擁有的。
徐志穹故意放慢了動作,沒急著把書信收起來。
一名女子上前道:“運侯,好大的脾氣,何必為難一個侍女。”
一聽這聲音,徐志穹趕緊起身。
是陽環公主。
徐志穹抱拳,順手將文書收在衣袖里,對公主道:“不期在此相逢,殿下也是來吃茶么?”
“來茶坊,自然是喝茶,運侯,雅舍剛好滿了,若是不介意,且容我搭個伴,咱們在這雅舍里一并喝一杯吧。”
徐志穹擺擺手道:“茶也喝過幾壺了,肚子都灌滿了,這間雅室且讓給公主,來日在與公主一并品茶。”
徐志穹邁步就走,陽環公主皺眉道:“運侯,今日看你有些慌亂,莫不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公主這是哪的話,”徐志穹笑道,“只因公主貌美,徐某一時看的魂不守舍,有些失態了。”
陽環公主放聲笑道:“說我貌美,這話倒是中聽,但我聽說運侯不喜歡女子。”
不喜歡女子?
是說我不近女色么?
徐志穹點點頭道:“徐某品行端正,只對公主有仰慕之意,絕無非分之想。”
說完,徐志穹匆匆離去。
他表現的確實很慌亂,就算陽環公主突然出現,他也不該如此慌亂。
這是徐志穹故意為之。
雖然戲碼來的突然,但徐志穹的必須把戲演好。
他越慌亂,這戲演的就越真實。
徐志穹走后,陽環公主默坐在雅室里,狠狠捏著手里的茶杯。
她看到了徐志穹偷偷把一封文書藏在了袖子當中。
雖然動作很隱蔽,但她確實看到了。
那是什么文書?
為什么會出在這座茶坊?
為什么徐志穹會來這座茶坊?
這茶坊離居良的府邸這么近,難道他們之前見過面?
諜子一直跟著徐志穹,沒見居良在這座茶坊里出現過。
難道他用別的手段把文書送了過來?
不一定是居良,不會是居良。
陽環公主真不想懷疑在居良身上。
她把翹蘭叫了過來,低聲耳語道:“叫刺客今晚不要動手,讓諜子去侯爵府查一份文書。”
翹蘭道:“什么樣的文書?”
什么樣的文書……
陽環也想不出那文書有什么特征。
“所有文書,一一查探,但有可疑之類,立刻告知于我!”
翹蘭立刻去聯系諜子,陽環吃了一盞茶,思索片刻,帶人去了居良的府邸。
不等門人通傳,陽環公主徑直走了進去。
居良慌急來迎,滿頭是汗,發絲都打綹了。
陽環公主歪著頭,看著居良道:“大典客,什么事情把你急成這樣?這就出了這么多汗?”
這不是急的。
剛才他還在浴盆里呢。
而且現在還很虛。
“殿下突然駕到,匆忙之下,未曾遠迎。”
陽環笑道:“不用遠迎,我就是順路來看看,你這里有好茶沒有,沏上一壺來嘗嘗。”
居良趕緊命人沏茶,陽環抿了一口茶水,沉吟片刻道:“這是宣國的茶葉?”
是,的確是宣國的茶葉。
天下好茶大多出自宣國,像居良這種身份的人,經常用宣國的茶葉待客,這沒什么可奇怪的。
居良不知陽環為何發問,只能笑一聲道:“殿下好眼力。”
兩人閑敘片刻,居良身上的汗水越來越多。
陽環皺眉道:“大典客,你到底怎地了?”
這可怎么解釋?
他時才和十幾名侍女,在浴桶里跑了半個多時辰,現在能坐住就不錯了,出些汗,豈不是理所當然。
這番話自然不能對公主說,居良只能敷衍一句:“天氣熱了些,卻比往年熱了不少。”
看居良吞吞吐吐之狀,陽環心思越發凝重。
“大典客,茶也喝夠了,我也該走了。”
居良如釋重負,趕緊起身相送。
陽環微微皺眉。
他就那么急著讓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