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大雪的山路上,太卜坐著小車,吱呀吱呀,慢慢朝前走。
岳軍山在前邊面無表情的拉車。
太卜不知道他叫什么,看他耐力很好,拉了一夜都不覺得累,便給他起了個名字,叫阿騾。
阿騾不會說話,太卜把他的魂魄封印在了身體里,做成了合魂傀儡。
太卜從郁顯國一路走了回來,但凡遇到酒肆便喝個爛醉。
其實他不用走回來,只需要一道法陣,就可以輕松回到京城。
但他不想回來那么早。
回來做什么?
舉目眺望,京城的影子在風雪中依稀可見。
太卜看了看城墻,只覺得城墻上的城門,似乎正咧著一張大嘴,在嘲笑他。
進了京城,慢悠悠走到陰陽司。
守門的陰陽修者看到太卜,一時間不知所措。
太卜盯著守門人看了許久,眉頭微蹙:“你不認得我么?”
守門人趕緊把太卜請進了陰陽司,等到了太卜居住的院子,守門人有些猶豫。
那院子里邊亮著燈。
太卜皺眉道:“誰進了我的院子?”
守門人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半響:“我,我,我進去通傳一聲。”
“通傳?”太卜面露慍色,“我回自家院子,要什么人通傳!”
他徑直進了院門,剛要進屋,卻見韓宸從里邊迎了出來。
“這是哪位貴客登門了?”韓宸盯著太卜,認真打量了一番,“難道是不屬于人間的太卜!”
“哼哼!”太卜干笑了一聲。
韓宸一回身,指著房間道:“太卜,快進來喝杯茶,暖暖身子。”
太卜邁步進了房間,自己昔日的房間。
房間的格局變了,被隔成了里外兩間。
陳設也變了,不再是一盞青燈,墻壁四周,掛滿了燭臺,甚是明亮。
外間里擺著一張寬大的書案,書案左邊擺著十幾架的醫書,書案右邊,整齊的碼放著銀針、刀具、絲線等械具。
械具旁邊,還有幾具用來試煉醫術的傀儡。
很明顯,韓宸已經成了這座院子的主人。
而且還不只是這座院子。
太卜看著韓宸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陰陽司卻由你來做主?”
韓宸連連擺手道:“太卜,這可不是韓某的意思,這是皇帝的旨意。”
“皇帝封你做太卜?”
“那倒不是,皇帝說了,太卜一生勞苦功高,而今脫離凡塵,成了星君,凡間的名號還是應該留下的。”
太卜詫道:“此話怎講?一個陰陽司難道有兩個太卜?”
韓宸搖頭道:“您還是陰陽司太卜,只是日后不再打理陰陽司的事物了。”
太卜問道:“敢問伱怎么稱呼?”
韓宸笑道:“我是陰陽司大卜,日后陰陽司由我打理。”
“大卜……”
韓宸道:“要不我拿圣旨給您看看?”
太卜木然的搖了搖頭:“無妨,既然是皇帝的旨意,老夫無話可說,這陰陽司里,還有我的住處么?”
“有!我在東邊給您留了一間院子,不比這個小,我還在院子當中,給您布置了個祭臺,您什么時候覺得星宮住膩了,就來陰陽司住上兩天。”
太卜干笑一聲:“好,甚好,那我便去住了。”
“我送您過去!”
兩人一并走向東院,幾名陰陽師路過,見到韓宸和太卜趕緊施禮。
韓宸道:“咱們道門的星君來了,趕緊準備些祭品!”
陰陽師們不明所以,只得連連稱是。
太卜強忍怒火,四下看了看:“陰陽司為何如此冷清?”
陰陽司卻比往日冷清了許多,原本住的滿滿的小舍,而今十之七八都是空的。
韓宸道:“這不快過年了么,我讓他們回家探親去了。”
太卜一愣:“陰陽修者不用住在陰陽司了?”
韓宸笑道:“都住在陰陽司作甚?不少同道年紀都不小了,也該成家了,白天里來陰陽司當差,到了晚上,想在這里修行便修行,不想修行便回家過日子,有什么不妥?”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卻還問有什么不妥?
你把陰陽司當成了什么地方?
太卜沉著臉,沒有說話,這里已然不是他主事了。
到了東院,太卜一眼看到了院子中間的宏偉祭臺。
那祭臺比他的屋子還高,仿佛一個巨人,俯視著太卜,放肆的嘲笑。
太卜回身道:“有勞大卜相送,一路乏累,我先歇息了。”
“太卜自便。”
韓宸回了正院,吩咐兩名陰陽師道:“告訴陰陽司里所有當值之人,就說不屬于凡間的太卜回來了。”
一名陰陽師問道:“那不當值的呢?”
韓宸道:“明天告訴他們就是了,這么大的事情,肯定得讓同道們都知道!”
太卜在陰陽司里住了兩天,每天有人送茶送飯,打掃院子,還每天都有人給祭臺上擺貢品。
看他們強忍著不笑,太卜也跟著難受,到了第三天晚上,太卜決定出門轉轉。
可往哪去呢?
酒肆是不能去了,這一路的酒都喝夠了。
去勾欄?
聽書、聽曲、賞舞、看戲……
太卜看什么都覺得難受。
一直逛到了深夜,太卜去了鶯歌院。
自從長樂帝的經濟狀況好轉,鶯歌院又恢復了以往的經營模式,今晚想得紅顏知己,得先考試。
數術閣考試的場子早就散了,客人們有的留宿,有的打道回府。
太卜用一道法陣來到了閣主靜涵的門前,在這里,他那顆被寒透的心,還能得到些許溫暖。
他正要推門進去,忽聽里面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靜涵,莫再想那無情無義的老廝,他說走就走,何嘗想過你的凄苦?”
“可奴家聽說他又回來了。”
“回來又怎地?他自稱不屬于凡塵,走的猖狂,回的狼狽,陰陽司都不再由他主事,卻與喪家之犬何異?可憐你一片癡心,豈能葬送在那老廝身上。”
“那日后……卻全仗圣威長老照應。”
“靜涵,讓我好好看看,我最喜歡你此刻的神情。”
太卜緊咬銀牙,悄悄離開了鶯歌院。
靜涵,你個薄情的婦人!
梁季雄,你個無恥老賊!
這仇,我記下了!
太卜獨自一人走在街上,路過一間酒肆,進了一座雅間,叫了兩個小菜,一壺老酒,坐在窗邊自斟自飲。
酒喝下半壺,一名男子進了雅間,坐在了太卜對面。
太卜一怔,盯著對方上下打量了一番。
來人五十多歲模樣,身材高壯,顴骨高聳,下頜尖利,棱角分明。
太卜不認得此人,且問一句:“你是何人?”
男子笑道:“愛酒之人,最愛這小店的老酒,來和兄臺拼張桌子。”
太卜皺眉道:“這酒肆冷清,沒多少客人,空桌多的是,為何非要與我拼桌?”
男子拿起酒壺道:“我這人愛熱鬧,不喜獨飲。”
太卜按住酒壺道:“我這人愛清靜,你換別人拼桌去吧。”
那男子不走:“半壺酒喝的長吁短嘆,想必太卜心中有心事吧?”
太卜微微一笑,并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
對方認識他,這在太卜的意料之中,否則他也不會闖進這座雅間。
那男子接著說道:“太卜心里的煩悶,我知道該如何化解。”
太卜笑道:“你知道如何化解?”
“不就是一座星宮么?”
太卜聞言一皺眉。
他知道星宮的事情。
這也沒什么稀奇,我走的匆忙,回的狼狽,再加上韓宸這廝大肆宣揚,恐怕有不少人已經推測出了緣由。
太卜索性問道:“你且說說,此事如何化解?”
“這有何難?我給太卜找來一座星宮就是。”男子依舊笑得淡然,仿佛這真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找來?”太卜看著男子,已然把他當做了一個說話不著邊際的騙子,“好啊,你且找來我看。”
男子從懷里拿出一枚長寬五寸的錦盒,擺在了太卜面前:“太卜過目。”
太卜詫異的看著男子,伸開了錦盒。
刺骨的陰氣撲面而來,太卜用陽氣做了一道屏障,把陰氣隔絕在外,往盒子里看了一眼。
盒子里裝著一枚金龜。
太卜盯著金龜看了片刻,龜背之上繁復的花紋開始慢慢流動,仿佛有一條河流在金龜的身體上流淌。
不對,不是河流!
是一條蛇,是一條盤踞在金龜身上,正在蠕行的金蛇!
太卜趕緊蓋上了錦盒的蓋子,將陰陽二氣注入到雙眼之中,慢慢平復著眼珠的刺痛。
太卜再次看向那男子,語氣客氣了許多:“此乃何物?還望不吝指教。”
男子笑道:“太卜見多識廣,這事情還需要我明說么?”
太卜搖頭道:“恕老朽眼拙,只看這一眼,實在看不出個端倪。”
男子道:“若是太卜答應幫在下一個忙,在下當即便把此物贈予太卜,若是最終事成,在下再把星宮一并奉上。”
太卜思量片刻道:“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太卜用前輩來稱呼對方。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這件東西的用途,也大致推測出了對方的地位。
男子道:“我姓許,叫許日舒。”
太卜一驚,嘴唇一陣抽動。
“原來是許老前輩,不知前輩找我,是為何事?”
許日舒道:“我請太卜幫我殺一個人。”
“前輩想殺何人?”
“中土鬼帝,焦烈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