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前后,妹伶戴著斗笠,罩著面紗,和徐志穹來到了百香壇酒肆。
掌柜的出來招呼客人,徐志穹要了雅間,掌柜的趕緊安排,徐志穹擺擺手道:“不勞你費心,我自己挑。”
掌柜的犯難了,要趕在平時,挑就挑了,給夠銀子,想坐哪都行。
但今天客人多,能騰出一間雅間算不錯了,哪還能挑?
可無論掌柜的怎么解釋,徐志穹非要自己挑。
到了二樓,妹伶停在了靠樓梯口第二間房,里邊正有客人吃飯。
徐志穹進去,抱拳施禮道:“諸位,小弟天天來這吃酒,總坐這間屋子,坐習慣了,今天和諸位商量商量,能不能把這雅間騰給我?”
坐在主座上的客人一瞪眼:“你這叫什么話?憑什么讓我騰給你?你怎么不去皇宮里坐龍椅去?你問問大官家騰不騰給你?”
徐志穹滿臉笑容道:“這位兄臺,我是真心喜歡這屋子,要不這樣,你這頓飯我請了,酒菜隨便你們點!”
那客人不買賬:“讓你請干嘛呀?我們給不起錢是怎地?出來吃飯得有個先來后到,這屋子是我們先來的,今天就不讓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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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客人越說越生氣,妹伶見狀,走上前來,掀開了斗笠下的面紗,對著客人道:“這位大哥,我們真心喜歡這地方,你就行個方便讓給我們吧。”
只說了這一句話,就看了這一眼。
那客人張著嘴,瞪圓了眼睛,半天回不過神來。
徐志穹上前道:“兄臺,要不咱們再商量商量……”
“商,商量,行,好商量,”那客人起身道,“不,不就換個地方,你們要是真喜歡,就坐這吧。”
徐志穹道:“兄臺夠爽快,咱們說定了,這頓我請。”
客人笑道:“不用,不用,坐哪都一樣,這地方讓給你們就是。”
那客人還想再看一眼,可惜妹伶早已把面紗放下了。
雖有些遺憾,但那客人心里依舊歡喜。
雖然只看了一眼,但能看到這樣的美人,也知足了。
伙計上來倒換酒菜,待把屋子拾掇干凈,徐志穹先給伙計些碎銀子,先替那位客人給了飯錢,又叫了一壺酒,叫伙計看好門,別讓人進來打擾。
妹伶在屋子里走了幾圈,對徐志穹道:“鐘劍雪來過,陰陽司的太卜也來過。”
徐志穹一愣。
他們兩個來這作甚?
妹伶在地上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一點血跡。
“有一個冥道的修者來過,應該有三品修為。”
難道是焦烈威?
太卜帶著鐘劍雪跑了出來,遇到了焦烈威?
會有這么巧的事情?
妹伶繼續在雅間里踱步,這一次踱步的時間很長。
“還有三個,”妹伶喃喃低語道,“還有三個人,我無法感知他們的身份,他們修為極高。”
徐志穹道:“比三品更高?”
妹伶點點頭道:“他們不屬于凡間。”
他們是星官?
太卜有二品修為,縱使沒有星宮,也算得上星官。
妹伶能感知到太卜,卻感知不到那三個人的身份。
難道說這三個人的身份比星官還高?
難怪他們能弄出那么大動靜,能一直波及到望安河邊。
徐志穹道:“前輩,勞煩你先去畫舫,幫我照看下家人,我回府邸一趟。”
妹伶點頭道:“你自己小心。”
徐志穹在雅間里刮了些木片,隨即回了侯爵府,但見鐘劍雪失魂落魄坐在了院子里。
“鐘兄,你時才去百花壇酒肆作甚?”
鐘劍雪驚魂未定,說話斷斷續續:“太卜叫我出去吃頓晚飯,我便跟他去了,在酒肆里,我遇到了帝君,我不知他是敵是友,但他和太卜打了起來,
太卜占了上風,而后不知為何又走了,那酒肆里還有其他人,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他讓我殺了帝君,我沒下手,我跑回來了。”
有人指使鐘劍雪殺了焦烈威。
這人還在凡塵之上。
他既有如此強大的實力,為什么不親自動手?
難道是受了“不能干預凡塵之事”的限制?
太卜為什么會卷入其中?
他和焦烈威之間有什么瓜葛?
徐志穹去了太卜居住的西院,找了半天,沒看見太卜,卻看見了一樣好東西。
他看見了“岳軍山”。
第一眼看過去時,徐志穹還嚇了一大跳,他當真以為岳軍山還活著。
幸虧他有陰陽六品修為,看出來“岳軍山”只是一具傀儡。
太卜說要在侯爵府打磨傀儡,原來打磨的就是這具傀儡。
岳軍山果真是死了,只是徐志穹沒想到他會死在太卜手里。
之前,鐘劍雪和楊武受到岳軍山的攻擊,估計也是太卜所為。
太卜到底要作甚?
這么重要的傀儡丟在了西院里,太卜居然都沒想著回來拿,看來這一次,他也受驚了。
如今太卜去哪了?
那三個不可描述之人又是誰?
徐志穹帶著木屑和墻皮去了星宿廊,對著孽鏡臺,試著還原當時的場景。
按照妹伶的描述,當時有太卜,有鐘劍雪,還有焦烈威。
再按鐘劍雪的描述,太卜還和焦烈威交過手。
以此推斷,這場面應該不難回顧。
徐志穹先具象了一個場景,鐘劍雪在酒肆偶遇焦烈威,和太卜一起與焦烈威廝殺。
追朔許久,徐志穹沒看到任何畫面。
推斷有誤,鐘劍雪未必會和焦烈威交手,他對焦烈威太過信任。
再設想一下太卜和焦烈威交手的場景。
具象許久,依舊沒有畫面。
推斷還是有誤。
太卜一般不會和敵人硬鋼,哪怕焦烈威的修為比他低。
再結合之前的事情,太卜曾經對鐘劍雪出手……
徐志穹想明白了。
太卜最開始的目標就是焦烈威,他想以鐘劍雪為餌,把焦烈威引出來。
再想想太卜的戰斗習慣,直面焦烈威的,可能只有鐘劍雪,太卜根本沒有出現在戰場上,而是在暗中下手。
循著這個思路,徐志穹只想象鐘劍雪單獨面對焦烈威的場景。
眼前出現了畫面。
他看到了鐘劍雪對焦烈威行禮,焦烈威上前攙扶,隨即身體開始扭曲。
太卜動手了,果如所料,徐志穹全程看不見太卜的身影。
眼看焦烈威必死無疑,徐志穹聽到些嘈雜的聲響,焦烈威的身體癱倒在了地上。
他沒死。
有人阻止了太卜。
這是什么聲音?
好像是牛叫!
徐志穹反復聽了幾次,忽覺頭疼欲裂,仰面栽倒在地。
嘈雜的牛叫聲在耳畔不斷回響,徐志穹感覺意象之力不受控制的流轉,似乎要摧毀自己的身體。
在地上翻滾許久,一雙手扶住了徐志穹。
意象之力漸漸平穩,徐志穹從苦痛之中恢復過來,慢慢睜開了眼睛。
是師父!
徐志穹一臉驚喜道:“師父,你回來了,今夜出了大事,太卜和鐘劍雪在酒肆遇到了焦烈威,還有三個……”
“莫怕,”師父點點頭道,“此事我已知曉。”
說話間,師父拿起了毛筆,隨即將徐志穹摁在了地上。
“讓你畫我臉!讓你畫我臉!你總畫我臉作甚!”
把徐志穹的臉畫的一片漆黑,師父平復了下來,對徐志穹道:“思過去吧。”
徐志穹擦擦臉上的墨水:“師父,今夜的事情……”
“今夜的事情,你是如何知曉的?”師父反問了一句。
徐志穹道:“是一位叫妹伶的前輩告訴我的。”
“妹伶?”師父一笑,“叫反了。”
叫反了?
“此話怎講?”
師父道:“此人名喚凌寒,她的情郎,稱她為凌妹,她故意把這稱呼顛倒了過來。”
徐志穹愕然道:“您認得她?”
師父點點頭:“當然認得,她是世間第一美人。”
徐志穹道:“妹伶是咱們道門中人么?”
師父搖頭道:“她不是,她的情郎,是咱們道門中人。”
她的情郎……
徐志穹問道:“那位情郎,是星君么?”
師父搖頭道:“遠在星君之上。”
“和您一樣是星宿?”
師父搖頭:“還在星宿之上。”
“難不成和兵主蚩尤、火神祝融一樣?”
師父還是搖頭:“猶在他們之上。”
徐志穹愕然道:“在他們之上?那豈不是真神?”
師父嘆道:“與真神之間,有毫厘之差,他是一位未神。”
“什么是未神?”
師父道:“有真神之力,但無真神不滅之軀,僅有此毫厘之差。”
與真神只有毫厘之差。
徐志穹想起了昨夜的大雪。
他想起了妹伶當時的反應。
難道說,那位未神就是……
師父嘆道:“自道門祖師離去,判官道的最高梁柱,便是此人。”
徐志穹眨眨眼睛,有點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他和師父確認了一下:“弟子認得一個人,他自稱叫郎仲學,前些日子他冒充八品判官,在罰惡司大鬧,師父說的當真是這個人么?”
“郎仲學?虧他想得出!”師父苦笑一聲,“沒錯,就是這個人!”
就是這個人……
郎仲學……
他就是判官道最大的人物。
不可能……
徐志穹捂著胸口,接連后退了好幾步。
他想起了郎仲學在舞臺上的身姿。
想起了他披著薄紗,抹著胭脂,戴著步搖的嬌俏模樣。
想起了他在樹上上躥下跳,罵大街時的潑辣模樣。
這個人,怎么會是判官道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