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束王府大排宴宴,單請神機司樞首單忠明。
作為親宣一派的首領,洪振基平時和單忠明極少來往,今天洪振基突然相請,還讓單忠明倍感意外。
但洪振基終究是親王,單忠明雖是一品大員,親王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開席之后,兩下寒暄客套,推杯換盞,整半個時辰沒說正事。
待兩人微醺,氣氛漸好,洪振基一揮手,單忠明身邊突然換了侍者,一俊美女子坐在身旁,給單忠明煮酒添杯。
這俊美女子,正是韓笛。
單忠明對著韓笛上下打量一番,轉臉問洪振基:“束王,為何換了侍者?”
這事情必須問個明白,要是換做別人,酒宴之間送來這么一個漂亮侍者,意圖不言而喻。
但洪振基是親宣派,單忠明是親圖派,兩人在政見上不合,這種情況下,不能錯會了對方的意圖,鬧出了誤會卻不好化解。
洪振基笑道:“這是寡人一門生,名叫鹿巧兒,平時喜歡些陰陽術法,今日得知單樞首駕臨,特地來求幾句點撥。”
單忠明沉默片刻,對洪振基道:“王爺,這事情怕是不合規矩,除神機司外,旁人不可研習奇門異術,這是咱們千乘的律法。”
洪振基連連擺手道:“寡人這門生就是看過幾本閑書,學了些三腳貓的手段,沒有修為,也不懂技法,單樞首若是覺得不妥,且當寡人沒說過,得罪之處,也請樞首不要見怪。”
單忠明笑一聲道:“王爺客氣了,職責所系,自然要謹慎一些,既是王爺門生,還有此一好,尋常術法,學來一些也無妨,若是遇到不解之處,老夫點撥兩句,也無妨。”
單忠明這算是賣了面子,洪振基心下稍安,且讓韓笛接著在旁侍奉。
趁著倒酒的間隙,韓笛悄悄擦了些胭脂,原本目不斜視的單忠明,眼神漸漸飄了過來。
又吃了幾杯酒,見韓笛始終不說話,單忠明主動問了起來:“巧兒姑娘,不知你何時開始研習陰陽之術?”
韓笛垂首低語道:“半年前,偶在民間得了一本法陣秘典,從中學了一些皮毛。”
單忠明笑道:“市井之間的所謂秘典,多為江湖術士所作,不足信也。”
韓笛道:“可小女還真就學了些心得。”
單忠明神色慈祥;“你且說來我聽。”
韓笛且按照徐志穹教的,說了幾條陰陽道的基礎,每說三五句,便故意說出一處錯漏,且看單忠明能不能指出來。
單忠明一直不說話,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
韓笛越發心虛,覺得此人深不可測。
洪振基看火候到了,輕輕伸了個懶腰,打個哈欠道:“寡人有些倦了,且先回臥房歇息片刻,巧兒,好生招呼單樞首。”
單忠明趕忙起身道:“王爺早些歇息,單某也該告辭了。”
洪振基趕忙挽留道:“寡人只是歇息片刻,一會還有要事與單樞首相商,樞首不要見外,且在這廂稍等寡人片刻。”
單忠明推辭道:“單某也有些乏困了,若有要事,不如待明日相商。”
洪振基道:“單樞首若是不嫌棄,且在寡人府中稍作歇息,巧兒,打掃客房,好生服侍樞首。”
話說到這份上,事情已經挑明了,洪振基這是有意以佳人相贈。
澹澹的脂粉香氣,就著酒意,催的單忠明面色越發紅潤,他再度施禮道:“既如此,單某便打擾了。”
韓笛陪著單忠明到了客房,單忠明的幾名隨從都在正廳等候。
韓笛給單忠明沏茶,點茶之時,用了一道法陣,沏好的一杯茶,在桌上自行滑動,到了單忠明面前。
單忠明一笑:“巧兒姑娘,你這是跟老夫賣弄術法么?”
韓笛低下頭,輕抿朱唇道:“小女子這點手段,哪敢在樞首面前賣弄,只是這法陣學的不全,還請樞首予以指正。”
單忠明嘆口氣道:“這等術法,屬于下下之類,老夫且把話說的直白些,這與江湖藝人撂地騙錢的戲法,幾乎沒什么分別。”
韓笛心頭一凜。
這法陣的確算不上高級,可也不是韓笛能輕易使用的。
這是徐志穹精心做出來的符咒,韓笛趁著點茶的機會,催動了符咒,把法陣釋放了出來。
徐志穹有陰陽六品修為,他做出來的符咒,在單忠明嘴里竟然一文不值。
看來這為樞首確實不是凡輩。
而且他修煉的浩然正道,按照徐志穹推測,此人應該是儒家修者。
儒家修者對陰陽術法如此精通,只怕此人身上,修為不止一種。
韓笛低聲問道:“小女也想學些上乘的術法,還請樞首大人指教。”
單忠明搖搖頭道:“這句話便說錯了,這世間的術法,就沒有上乘之類。”
韓笛愈發緊張。
這話說的太深奧,深奧到了她聽不明白的地步。
看著巧兒姑娘迷茫的眼神,單忠明喝了一口茶,開始諄諄教誨:“所謂修為,有修才能有為,修即修行,即修身養性之道也,
修行之道多矣,江湖術士,學些凋蟲小技,反復研習,熟能生巧,這也算修行,然縱使研習一生,學來的也不過是些江湖手段,遇到修為高深之人,一眼便能看破,根本換不來真正的修為,
有天資頗為聰穎之人,不單研習術法,卻還打熬筋骨,學得所謂氣機之術,以此提升體魄,倒是能得到些真修為,
然筋骨之能終究有限,縱使修煉三五十載,體魄打磨到極致,修為也難得上乘,
真正的修行正途,卻在神君庇佑之下,以神君恩澤為本源,從中磨礪心志,錘煉品行,自德行根性之上,層層提升修為,此方為正道,
故而下等修行修術,中等修行修身,上等修行修心,上上等修行修德,
老夫有今日之修為,只因時時刻刻感念神君之恩,自德行根本之上修行,巧兒姑娘,而今你可知修行之法門?”
韓笛眨著眼睛,費解的看著單忠明。
這下她真迷茫了。
單忠明的一番話,徹底顛覆了韓笛對修行的認識,所謂修德之說,還是她第一次聽說。
迷茫不要緊,單忠明很喜歡答疑解惑,他又喝了一口茶水,細細講起了修德的基本方法和重要意義。
徐志穹站在星宿廊里,看著思過房,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若是不進去,今天沒有思過,既要受道師父的責罰,還要折損修為,臉上還要冒出一朵梅花,位置若是不好,就意味著毀容。
可若是進去,再遇到那舞姬該如何應對。
眼看要到亥時,不去來不及了。
徐志穹一咬牙,推門進了思過房,一陣脂粉香,撲鼻而來。
“官人,奴家等你多時了,昨夜見你不喜歡游蛇進退,今日咱們直接九曲回腸。”
徐志穹攥緊拳頭道:“姑娘,如此為難于我,到底是為哪般?”
舞姬笑道:“一點精華罷了,這也算得為難?”
“我說不給,便是不給,姑娘莫費心了。”
“官人好大口氣,奴家卻看你能忍多久。”
思過房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韓笛強撐著眼皮,聽著單忠明講了整整半個時辰。
她沒忘了此行的使命,她是來套話的,韓笛雖說總有些小心機,可該辦正經事的時候,也從來不含湖。
她是想套話,可對方不給機會,滔滔不絕,唾沫橫飛,單忠明這嘴就沒停過,韓笛連話都插不進去。
聽他說話,高屋建瓴,有深度,有氣勢,應該是個高品修者。
可從頭到尾,字里行間,都是道理,沒有手段,讓韓笛不敢妄下定論。
好不容易等到單忠明說累了,韓笛以為機會來了,沒想到單忠明坐到韓笛身邊,準備辦正事了。
這是單忠明的癖好,他不喜歡花前月下,也不喜歡甜言蜜語。
他喜歡的是在諄諄教導之后,直奔主題,而那番高屋建瓴的教誨,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的情話。
韓笛可不能讓他奔了主題,無論綠茶的休養,還是套話的秘訣,最基本的要素,就是不能讓對方得手,一旦讓對方得手,日后所有的計劃都將變成泡影。
韓笛現在必須立刻脫身,脫身的方法有兩個,一是到了約定的時間,洪振基“醒來”,接著和單忠明對飲。
另一個方法是,韓笛用楊武的給她的催眠符咒。
這符咒很強,只要能順利用出來,六品以下的修者都抵擋不住。
現在的關鍵問題是,能不能用出來,單忠明的修為深不可測,根本不會給韓笛用符咒的機會。
縱使用出來,對單忠明也不會太大作用,他的修為估計已經脫離了凡塵,這符咒只怕都不能讓他打個哈欠。
還是指望洪振基吧,再有半盞茶的功夫就到了約定的時間,韓笛堅信自己拖得住。
“樞首大人,請再喝杯茶。”
“茶已經喝夠了。”單忠明的身體坐的又近了一些。
“大人,小女子還有一事不明……”
“修德之道極為高深,哪能一蹴而就,須日夜研習,循序漸進。”單忠明上手了。
“小女子還有一處緊要不明,請樞首大人指點。”
“單用言語,怕是指點的不通透,修德之道,須言傳,更須身教。”單忠明馬上就要撲上來了。
韓笛無奈,只得先用了符咒,哪怕能削減他一些興致也好。
符咒順利用出來了。
用過之后,單忠明眼神迷離,身軀一軟,隨即沉沉睡了過去。
就這么睡了?
楊武的一發符咒,就這么輕松讓他睡了?
韓笛錯愕良久,怕他裝睡,還特地試了鼻息。
他真睡了,鼻息深沉平穩。
這位樞首大人,到底有沒有修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