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布上的水被快速蒸發的時候,會帶走銀水壺上的熱量,繼而讓水壺里的水變得冰涼。
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下,就算云初頭頂上有一個遮陽棚子,從地面上反射上來的熱,依舊會讓人苦不堪言。
娜哈抱著冰涼的水壺痛飲,如果云初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這個孩子今天喝的第三壺水了。
喝了三壺水,娜哈卻沒有半點尿意,云初喝了兩壺水,同樣沒有任何的尿意,只是覺得口干舌燥。
云初空閑的駱駝比較多,所以,有兩頭駱駝專門負責給他馱水喝。
這才能支應他跟娜哈兩人近乎豪奢的飲水。
事實上駱駝背上的水被大太陽烤了三天了,因為裝水的口袋是羊皮口袋,就根本談不到口味。
老猴子自從發現云初往他跟娜哈喝的水里放茶葉沫子跟蜜糖,還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讓水變得清涼可口,基本上對云初就沒有什么好臉色了。
敬畏天空與大地,這是老猴子這個西域人烙在骨子里的印記,他堅持認為,既然到戈壁灘上旅行,那么,受苦也是旅行的一部分。
云初不這樣認為,堅持認為,只要有足夠大的本領,即便在地獄里,也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老猴子還想爭辯的時候,云初把老猴子珍貴的葡萄酒裝在銀壺里給他弄得冰涼之后,老猴子就不再說云初了,在喝光了冰涼的葡萄釀之后,還自己偷偷地用麻布包裹上銀壺,用力地搖晃。
結果不好,他用的是干麻布!沒有水,就沒有蒸發帶走熱這個反應,他這樣做只會讓他的酒變得更加燥熱。
戈壁走到盡頭的時候,眼前就是連綿起伏的沙海。
戈壁就是沙漠的前身,所以,沙漠總是匍匐在戈壁身上,最后一點點的把戈壁給侵吞掉。
如果說,戈壁是地獄的話那么,沙漠就是地獄的最深處。
在沙漠里走了兩天之后,終于要攀爬高大的沙丘了,丁大有的隊伍里開始出現了力竭而死的牲畜。
云初攜帶的大輪子牛車,此刻也卸掉了輪子,讓駱駝拖拽著車板前行。
就在每個人死氣沉沉的跟沙漠較勁的時候,丁大有卻下達了從現在,由首領開始守夜的規矩。
云初是娜哈的首領,老猴子是胡商們的首領,丁大有以及兩個校尉,一個參軍是府兵們的首領,所以,在進入沙漠第二天之后,他們就成了守夜人。
白日里的沙漠艷陽高照,酷暑難當,夜晚的沙漠卻寒風刺骨,冷徹心扉。
丁大有一邊烤著火,一邊用刀子削一根風干的羊腿吃,老猴子也拿著一根風干的羊腿一邊費力的吃著,一邊等待丁大有開口勒索他。
云初把一個小鍋子架在火堆上,給娜哈煮著她喜歡的干菜牛肉羹湯,因為牛肉是風干的,想要煮成糊糊很難,不過,云初就想聽丁大有如何勒索胡商,就不怎么在乎時間了。
丁大有長時間的沉默,只顧著烤風干的羊腿吃,似乎對即將離開沙漠這件事不怎么在意。
于是,老猴子瞅著被風吹得胡搖亂晃的火堆道:“按照規矩,兩成貨物歸保護者。”
丁大有牛鈴一樣大的眼睛看了老猴子一眼,依舊不作聲,只是在啃咬羊腿的時候更加用力了。
這應該是一種很高明的談判法子了,當然,也有可能是丁大有不愿意談判,準備連鍋端著吃,不給別人留一星半點的湯喝。
老猴子也不動聲色,他好像很明白自己如今處在一個弱勢地位上,又道:“三成,不能再多了,超過這個數我寧可現在就帶著駝隊走。”
丁大有瞅瞅劍拔弩張的胡人跟全力戒備的府兵,終于開口道:“四成吧,這還是看在你提供了佛陀腳印的消息的份上。”
老猴子點點頭,那些原本已經把刀子都抽出來的府兵們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胡人們見老猴子似乎跟唐人商量好了,也就放松了戒備,營地重新變得熱鬧起來了。
丁大有又道:“綴在我們后面的那些人如果在我們離開沙漠之后,還不離開,我就殺了你,再殺了那些人。”
老猴子搖搖頭道:“那些不是我的人,他們的目的是你,準確的說是佛陀的腳印。
沙漠作戰對你們唐人不利,在這里,你們倚重的戰馬沒有戰力,那些沙盜們熟悉這里的每一粒沙子,將軍一定要小心了。”
丁大有冷笑一聲道:“你們現在立刻滾出老子的營地,天明之前,如果沒死,我們再說回玉門關的話。”
老猴子好像早就料到這個結果,沒有爭辯,就帶著胡人們去了另外一個沙丘的迎風面扎營。
云初左右看看,果斷的選擇進丁大有的營地,雖然他跟老猴子好像更好,但是呢,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只會選擇相信丁大有。
天空中出現了哨子風,這種風屬于高空風,地面上的風依舊不大,不過,這樣的哨子風有一個很糟糕的特點,就是能帶來很多沙塵。
云初把娜哈用兩只圓盾包起來放在三只駱駝的中間,他自己則穿好皮甲,拿著弓箭等待丁大有的吩咐。
“聽風,伱能射的準嗎?”一個胡須斑白的旅帥問云初,很明顯,云初被分配到他的麾下了。
“十中四五。”
“還行吧,可以湊合著用,你今晚的防御區域為這兩頭駱駝寬窄的地方,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哪怕是用牙咬,也不能讓敵人從這兩頭駱駝的區域里沖進來。”
云初敲打著胸甲道:“喏!”
旅帥嘿嘿笑道:“我聽說你被胡人的箭射的跟刺猬一樣,還能酣戰,算是一條漢子,還聽說你此次進京是為了進四門學讀書。
既然前程遠大,就照顧好自己的命,別白白死在沙盜手中,連個軍功都混不上。”
說著話,旅帥就拿給云初一個白布條子,讓他綁在額頭上,好在黑夜里分辨敵我。
云初綁好帶子之后,盤腿坐在冰冷的沙子上,等沙塵彌漫而下的時候,他就掀開裹在娜哈身上的黑羊皮大氅,抱著被他包裹的如同烏龜一樣的娜哈,打了一個哈欠,就準備好好地睡一覺。
旅帥欺負云初年幼沒見識,以為這樣就能讓云初這個在隊伍中享受很高待遇的人擔驚受怕一晚上。
他那里知曉早就上過戰場,且對丁大有作戰習慣了如指掌的云初如何會被他戲弄。
如果剛才說這番話的人是一個隊正,云初一定會瞪大眼睛堅守一個晚上,也會如同隊正說的那樣,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敵人從兩匹駱駝的范圍內殺進來。
既然是一個閑得蛋疼的旅帥過來安排,自然就說明,上戰場根本就用不到他。
一輪昏黃的月亮掛在天空,不小心被云初看到了,他就解開了娜哈身上的盾牌,將這個睡得人事不省的孩子用大氅包裹好。
月亮出來了,就證明沙漠上的哨子風就要停了,既然風停了,就是沙塵向下落的好時候,這個時候,沙漠會被月亮照的亮堂堂的,再加上有細細的沙塵落下,任何移動的物體都會被人輕易地察覺。只能充當箭靶子。
云初恢復了在白羊部的睡眠方式,那就是人在睡覺,兩只耳朵在站崗。
這一夜,他只聽到了羽箭劃破空氣的聲響,而且沒有響多久,由于空中沒有一絲絲的風,導致他聽到了府兵們此起彼伏的打鼾聲。
天亮了,云初跟娜哈灰頭土臉的從黑羊皮大氅里鉆出來的時候,發現除過丁大有跟一群像是從土里鉆出來的人精神不好之外,其余人的精神都很好。
瞅著丁大有大馬金刀的坐在一個木頭箱子上,頭發散亂不說,鎧甲上還有大片大片的紅色淤泥,就覺得不忍心,把自己泡過茶葉沫子跟蜜糖的水遞給了他。
蜂蜜綠茶果然提神,丁大有喝了一口之后,停頓了片刻,就一飲而盡。
“昨夜突擊可有傷患?”
“沒有傷患,死人倒是有兩個,一個脖子斷了,一個心口被短矛射穿,你能救?”
云初搖頭道:“不能。”
“既然不能,就去干點能干的,去告訴那個老胡人,這一遭,我要他一半的貨物。”
老猴子這里的情況非常的糟糕,死了一地的胡人,云初對正在指揮收攏貨物的老猴子把丁大有的要求說了之后,老猴子很痛快的答應了。
“昨晚死掉的胡商太多了,一大半的貨物都成了無主之物,丁大有要一半很合理,還幫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省了很多錢。”
“今天跟丁大有一起走嗎?”
“走啊,如果不跟他走,我們如何進玉門關呢?你不要覺得昨晚丁大有把我們驅逐出營地是一種背信棄義的行為,這是一種選擇,甚至是最好的一種選擇。
人家心里只有求勝這樣一個想法是對的,你以后也要記住,老虎跟狼是沒有辦法聯合作戰的。”
老猴子又變成了一個善解人意,又心胸豁達的人,有的時候,云初實在是沒有辦法給老猴子這個家伙做一個準確的性格側寫。
他就像是一頭豺狼跟老虎的綜合體,如果還要準確一點的形容他的話,還應該添加一點鱷魚的陰險,鯊魚的狂暴。
這種人比云初以往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危險,可是,他又是難得具有強烈的人格魅力,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愿意相信他,依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