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子的到來,讓云初深深地感到了地位差距帶來的惡意。
這股子惡意是大唐帶給他的,也是長安帶給他的。
老猴子只需要在窺基的帶領下就能暢通無阻,繼而得到一個豐饒,富足,華麗的長安。
而老猴子能享受的一切,云初即便是用馬車拉著兩千兩黃金都無緣一見。
這是一個很考驗人心性的一個關鍵時刻。
這個關鍵時刻跟項羽見秦皇車駕,與劉邦見秦皇車駕的時刻基本相同。
項羽說:彼可以取而代之。
劉邦說:大丈夫當如是。
云初說:這都不算什么,是小事,改變不了他的心境,更不會讓他生出挫敗感來。
自己既然能被世界孤獨的送到大唐來,那么,自己就該孤獨的奮斗,如此得到的結果,才是真的,才是甜的。
云初家在晉昌坊安居三天之后,崔氏帶著家中的仆婦,以及邀請來幫忙的十幾個婦人,在家中制作了大量的蒸餅。
這些蒸餅都是用麥面制作的,里面沒有多少麩皮,只是因為石磨弄出來的麥面,沒有云初預想中那么白。
不過,在每個蒸餅點綴上一枚紅棗之后,蒸餅就變成了棗饃饃,看起來很上檔次。
晉昌坊很大,可是呢,大慈恩寺就占據了四成的土地,所以,原本應該居住上萬人的坊市,實際人口只有五千余人,共八百余戶。
每一個家庭的人口都很多,三世同堂,四世同堂,甚至五世同堂者屢見不鮮。
作為新來的人家,云初準備給坊市里的每一戶人家都贈送兩個棗饃饃,作為初來乍到的禮物。
在坊正的帶領下,云初在坊市關閉之后,帶著娜哈,崔氏,以及八個肥,用了整整六個傍晚,才把八百余戶人家一一走完。
如同坊正劉義所說,晉昌坊里居住的大多是貧窮人家,基本上沒有什么大戶。
不過,云初家的出現,尤其是一口氣贈送出去了將近兩千個白面蒸餅之后,勉強算的上是晉昌坊的大戶人家。
大唐人的戶口非常地不合情理,上面將每家每戶的情形標注得清清楚楚,甚至連家財在戶口上都有表現。
別看晉昌坊居住了八百余戶,然而真正落籍長安的人家不超過兩百戶,其余的六百多戶都是客居長安。
有戶口才有永業田,與口分田,田地就在城外,沒有戶口就沒有這些,只能算作流民,盡管他們在長安有房子,有活干,他們依舊是流民。
在大唐,富裕之家便是周圍一群貧困人家自然的首領,在官府照顧不到的時候,需要這家富戶將周圍的百姓組織起來抗災,或者與敵人作戰。
云初用兩千多個蒸餅證明了自家的富裕程度,所以,劉義就很自然地將原本屬于自家的里長職務痛快地交了出來。
云初瞅著這個臉上青色巴掌印還沒有褪去的老里長頗有些唏噓。
這就是一個很老實的人,也是一個很守本分的人,只是才能上終究差了一些。
萬年縣的孫戶曹之所以會對劉義惡行惡相的,只是因為他沒有收到來自晉昌坊的孝敬。
一個從八品的小官,想要在長安過得舒適,如果沒有這些額外的孝敬,他很有可能會餓死,畢竟,大唐從八品小官的月俸祿只有五斗米,有錢就給七百,無錢就給鹽十斤。
當然,在京官員還有官田里的一些收益,按照朝廷規矩,云初這樣的從八品官員每年還有五十石的官田糧,可惜,因為京城附近的官田統統屬于皇族,大官們,云初,以及孫戶曹這樣的小官的官田,一般都在三百里以外,而且年年歉收。
所以,在面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孫戶曹下手抽劉義的嘴巴子也就顯得理所當然了。
聽說,劉義每年都是用挨嘴巴子來頂替孝敬的,也就是說,劉義這個人寧愿自己挨嘴巴子,也不愿意巧立名目的從坊民中弄錢。
在云初家成為晉昌坊最大的一個富戶之后,云初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光明里的里長。
看得出來,劉義如蒙大赦……
在成為光明里的里長之后,云初就直接占用了兩座無人居住的房子,略加收拾之后,就下令整個光明里的人每隔三日必須沐浴一次。
沐浴一次收費一個銅錢,如果沒錢來專門設立的澡堂沐浴,那就必須在家中自己沐浴,反正,整個晉昌坊不能出現一個蓬頭垢面者。
云初里長的這道命令下達之后,整個光明里一片嘩然,無數人圍堵在云初家門口大聲咒罵,一定要云初這個貪官污吏給他們一個交代。
當云初穿著山文甲,手持長矛,腰插唐刀,背后背著六桿短矛騎著同樣披甲的棗紅馬,殺氣騰騰地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咒罵聲,喧嘩聲立刻就平息了。
自幼練武且已經十四歲的云初如今身高超過了一米七,騎坐在高大神駿的棗紅馬背上,沙場上培養出來的彪悍凜冽之氣不用說話,就讓這些連當府兵都沒有資格的晉昌坊百姓,各個噤若寒蟬。
云初伸手將長矛插在地上,反手抽出背后的短矛,閃電般地連環投擲出去,短矛勢大力沉,幾乎是擦著幾個叫囂的最兇的漢子的臉頰釘在對面的坊墻上。
長安城已經數十年沒有經歷過戰事了,這些人那里經得起云初這般恫嚇,膽子小一些的當時雙腿發軟,就跪在了云家門口。
云初催動棗紅馬,釘過馬掌的棗紅馬噠噠地在石板路上踱步,棗紅馬所到之處,人群轟然散開。
娜哈趴在云家的圍墻上,丟過來一根蠟木制作的棒球棍,云初探手捉住,放棄了長矛,就揮舞著棒子向這些已經轉身逃跑的百姓發起了進攻。
棒球棍在半空中發出駭人的“呼呼”聲,前來找麻煩的百姓紛紛抱頭鼠竄,云初則騎著戰馬在巷子里追殺,直到巷子里一個人都看不到之后,他才回到云家下馬卸甲。
一個人跟數百個人是沒有辦法講道理的。
這個道理云初如何會不明白,同時,他也認為在大唐嚴苛的律法之下,這些百姓應該比后世那些百姓更加的不愿意跟官府組織起沖突,尤其是云初這種官員。
暴力才是權力的最初源泉,云初也很慶幸,大唐時代的官府機構足夠暴力。
第二天開門鼓響起來的時候,云初就拎著一根棒球棍站在坊門邊上,瞅著坊正劉義打開坊門。
云初想抓一些不講衛生的坊民當典型,沒想到一個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的家伙都沒有找到。
沒辦法,只能氣呼呼地瞅著那些坊民,得意地從他面前離開晉昌坊去上工,有些人還故意在云初面前拉起袖子,讓他檢查他們好不容易洗干凈的黑胳膊。
劉義有些憂愁地對云初道:“里長,沒辦法啊,這些人寧愿在家里沐浴,也不肯去咱們的澡堂沐浴。
里長想要弄錢,還要另外想辦法。”
云初冷笑道:“他們想要逃出老子的手掌心還太嫩了,三天后,我們不但要檢查蓬頭垢面者,更要進入他們的家里,檢查他們的家中是否潔凈,如果被我查出來家中有跳蚤,虱子,白蟻,老鼠一類的東西,定會嚴懲不貸,嚴懲完畢之后,還要罰錢。”
劉義擔憂地瞅著這位暴跳如雷的新任里長,勸誡道:“這些人家中臟了數十年了,想要一下子清除,這也太難了一些。
弄不好他們會去縣衙告狀的。”
云初冷笑一聲道:“劉義,知道你為何每年都要挨孫戶曹的嘴巴子嗎?”
劉義攤攤手道:“沒錢孝敬啊。”
云初笑道:“主要是你管轄的晉昌坊屁事都沒有,讓孫戶曹他們想要插手晉昌坊的事情來撈錢的機會都沒有,這才是人家憎恨你的緣故。”
劉義猛地抬起頭瞅著云初道:“里長的意思是說,那些人如果去了縣衙……”
云初大笑道:“你覺得縣衙會幫這些百姓來懲罰我這個幫縣衙干活的人嗎?
你要記住,我畢竟也是一個官。”
云初把話說完,發現視野所及的范圍內,有穿的破舊的人,但連一個蓬頭垢面的人都看不見,就悻悻地倒拖著他的棒球棍回家去了。
劉義連忙制止了幾個朝云初背影吐口水的莽撞人,小聲吩咐道:“可不敢讓他看見啊,這家伙就是一個從沙場上下來的殺胚!
聽說在西域龜茲城,硬是從突厥人的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整個人殺的跟血葫蘆一般,光是從甲胄上取下來的箭矢,就超過了二十枝。
他既然想撈錢,咱們不給他機會;撈錢就是了,他要我們衣著整潔,身上干凈,我們就多在家洗澡,勤洗衣衫,他要我們把家里收拾利索,我們就把家里收拾利索,不給他發火的機會就是了。
你們也看見了,今天,大家都很干凈,他就沒有撈錢的機會了,總不成他要來家里槍?
諒他也不敢!”
眾人連連點頭,表示劉義才是一心向著他們的好人。
云初回到家里之后,崔氏立刻端上來了朝食,云初洗手之后就美美地喝著稀粥吃著腌菜包子。
崔氏等云初吃飽了,就低聲道:“郎君這樣引起眾怒沒有問題嗎?”
云初笑道:“伱小看了百姓的忍耐力,只要不搶奪他們的家產,霸占他們的妻女,給他們留下活路,再給他們一些甜頭,相信我,他們以后會喜歡我這個里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