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當然不會賴賬,相反,他還會千方百計地兌現自己的承諾。
在法律都不完善的世界里,個人的信譽就顯得無比珍貴。
送出去了五十萬錢才立起來的好人設,自然不可能因為區區五貫錢就給斷送掉。
眼看著十二月將盡,云初原本希望跟隨朝廷的規矩,在臘月27號這一天就開始休沐,也就是放假,停止晉昌坊以內的所有工程,大家忙碌一年了,該休息一下了。
為此,他還特意將第二部分的工程款提前發放了一半,好讓晉昌坊里的人有錢過年。
結果,這些人有了錢之后,依舊不肯好好過年,該去工地上干活的依舊在干活,該去做小買賣的還是去做小買賣,一日都不肯閑下來。
問過劉義之后,云初才知道,年底了,他們欠別人的錢糧該還了。
趁著大唐官員們都在休沐,老猴子邀請云初跟他一起長安有名的地方玩耍。
老猴子認為有名的地方,自然就是有美人,有酒,有美食的地方,這種地方穿著僧袍的老猴子自然是進不去的,那就只能說明,云初是以老猴子朋友的名義,再被一個有能力的人帶去玩耍。
這樣的玩耍會非常得累,最要命的是還會被別人問東問西的,如果碰見幾個沒什么修養的混賬,豈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嗎?
那些地方云初會去的,只不過當他出現的時候需要美人跪迎才行。
“你真的不打算去嗎?我聽說秦芳樓今日有劍舞。”
云初的雙手依舊抓在單杠上,身體輕松地做著引體向上,一邊做動作,一邊對老猴子道:“再給我一些時間,以后想去了,我帶你去看最好的。”
老猴子笑道:“我比你看起來更像是少年!”
云初松開一只胳膊,繼續拉伸著身體道:“是不是少年,不是看誰在吃喝嫖賭,而是看誰在日益精進。”
老猴子羨慕地瞅著云初精赤的上身,胸膛肌肉飽滿不說,在汗水的浸潤下,似乎還會反光。
“好吧,我老了,能多享受一刻,就多享受一刻,反正都是賺的。”
老猴子走了,云初繼續在寒氣中打熬身體,身體才是他能否在大唐過上好日子的基礎,一日都不敢怠慢。
身體完全活動開之后,云初身上熱氣蒸騰,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根馬戰長矛,抖出一道碗大的槍花,長矛就如同毒龍一般從沒有消失的槍花中心刺了出去……
練習槍術,練習刀術,練習箭術,云初不敢有一日之懈怠。
等云初吐氣開聲,收回唐刀將之藏于肘后,崔氏就趕緊拿著長袍過來披在云初身上。
“郎君,劉義從縣衙糧倉運回來了一千兩百擔高粱,說是郎君吩咐他這樣做的,這些高粱需要入咱們家的糧庫嗎?”
云初將唐刀入鞘,對崔氏道:“告訴劉義,凡是晉昌坊的斷糧人家,可以從坊庫中借高粱五十斤,三個月后歸還,沒有利息,讓九肥做好出入庫記錄。”
聽云初這樣說,崔氏也就明白了,郎君這是準備拿這批糧食為自家揚名聲呢。
“還有,前院來了幾個人,自稱是郎君袍澤陳竹的家眷。”
云初冷笑一聲道:“如果來的還是陳竹的兄長跟弟弟,就讓十肥把他們丟出去。
搶走了陳竹留下的戰功賞賜不算,還要搶奪陳竹用命換來的錢財,真是無恥之尤。”
崔氏連忙道:“這一次過來的是陳竹的爺娘跟妻子梁氏以及兩個女兒。
不過,看陳竹的爺娘也不像是什么好人,人家口口聲聲說,如果今日再拿不到錢,就要去萬年縣縣衙告狀去,還說,不能讓郎君黑了心的把偌大的一筆錢財給吞掉。”
云初笑道:“陳竹的妻女如何說話?”
“陳竹的妻子梁氏似乎是一個明事理的,自從進了咱們家一句話都沒說,就是死死地拉著兩個閨女,似乎生怕別人搶走。”
云初笑瞇瞇地道:“那就告訴他們,陳竹就留下了百十個大錢,交給他們,讓他們滾蛋。”
崔氏笑道:“郎君啊,您把其余七人的錢都給了,唯獨扣下陳竹的五萬錢是何道理?”
云初撇撇嘴道:“我不高興給,這個理由可以嗎?”
崔氏掩著嘴巴輕笑道:“我的好郎君啊,陳竹留下的錢財交給他的爺娘天經地義,就算是進了官府也會這么判,落不到梁氏跟她兩個閨女手里。
他們沒有分家,就算陳竹活著,這筆錢也得交到他爺娘的手中。”
云初嘆口氣,隨意得擦洗了一番,就跟崔氏一同去了前廳。
前廳里站著的人不算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額頭上綁著一條黑色英雄巾,腰里也綁著一條麻繩,雄壯如牛的黧黑老漢。
這老漢不僅僅黧黑,一雙眼睛明顯因為甲亢問題向外凸出,這就讓他的整個面目顯得非常兇惡。
老漢的身邊還站立著一個柔弱如雞的老婦,且戰戰兢兢的,只要那個老漢兇恨地用眼睛瞅她一眼,她似乎就要昏厥過去。
在大廳的另一個角落里,一個瘦弱的婦人緊緊地攬著兩個同樣瘦弱的女孩子,孩子應該有七八歲了,赤著腳,踩在母親破爛的鞋子上,孩子把頭藏在母親懷里,不敢見人。
“把俺兒的錢拿來!”老漢很干脆,見云初進來了,就直接伸手要錢。
云初瞅了老漢一眼,安靜地站在屋子中央,嘆息一聲從懷里掏出一張紙放在矮幾上,對老漢道:“陳竹兄在西域曾經向我借了二十七貫錢,年底了,既然你們來了,那就結一下吧!”
老漢原本就凸出的眼睛聽了云初說的這句話之后就更加的凸出了,兩顆眼珠子像是要從眼眶里蹦出來一般。
“不可能,我兒在龜茲發了大財,怎么可能向你借二十七貫錢,定是你想吞沒我兒的錢,今日,伱若不給我一個交代,定會告官。”
云初瞅瞅九肥,九肥立刻躬身道:“已經去請坊正了,片刻就會過來。”
云初站起身瞅了老漢一眼道:“一會就不要廢話,等坊正過來,拿了這張借據,就帶著這群人去縣衙吧。”
老漢見云初要走,上前一步攔住云初道:“憑什么別人都賺到錢了,唯有我兒沒有賺到?你莫要欺負我等莊戶人。”
云初淡淡地道:“死在西域的人多了去了,能賺到錢的就那么幾個,你兒子生性吝嗇,當初我們提出來要做生意的時候,你兒子不愿意拿錢,自然沒錢可分。
不僅沒錢可分,他還從我們幾人手中陸陸續續借了不下八十貫錢,都說人死債消,那八十貫錢我們認了,就是在西域收斂你兒尸骨,運送你兒尸骨還鄉的費用不能少,這就是二十七貫欠債的由來。”
“我兒跟你們借的八十貫錢哪里去了?”
“聽說是買了七八個胡姬。”
“那七八個胡姬呢?”
“龜茲城破的時候跑了,好了,不說這些事情了,你趕緊把二十七貫錢還給我,要不然,我就讓坊正把你們送到縣衙,讓官府去拉你們家的牛,變賣你們家的永業田還債。
我聽說,你們家還沒有分家呢,陳竹的撫恤錢都被你們拿走了,這筆債就只能落在你這個當阿爺的頭上了。”
老漢大怒,一把捉住云初的衣袖,就要湊上來吵鬧,云初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袖子抖一下,包裹住老漢的手,猛地向前一推,等老漢發力站穩的時候,就向后拖帶,老漢正在向前跟云初角力,誰知道云初不跟他較勁,改變了力道,老漢本身的蠻力,加上云初拖帶的力量,一下就讓老漢的雙腳離地,隨著云初的手臂向后飛,噗通一聲,重重地砸在地上。
云初上前一腳踩踏在老漢的脖子上,凝聲道:“你這只老狗,膽敢不還本官的錢,還敢動粗?”
老漢也硬氣,竟然轉過頭,對云初不理不睬。
就在這個時候,坊正帶著一群晉昌坊的壯漢來到了云家。
云初松開踩踏在老漢脖子上的腳,對劉義道:“這個人欠我二十七貫錢,你帶他去萬年縣衙,記得幫我把這些錢討回來。
如果他們家的家產不夠,就把這幾個人賣掉,就算是死也要把錢給我拿回來。”
劉義干了十余年的里長,坊正,如何會看不透這個老漢來的目的。
自家里長一文錢都不少的把前面七個人的錢都痛快地給了,沒道理剩下這一家的不給。
這其中定有緣由。
再說了,一個外縣的農夫而已,而且敢在長安耍橫,本身就是取死之道。
他劉義是不喜歡欺負人,又不是不會欺負人,當下就讓進來的壯漢們將老漢跟他那個早就嚇得口吐白沫的老婆綁了起來,推推搡搡地去了縣衙。
等老漢夫婦被弄走,云初這才朝陳竹的老婆梁氏拱手道:“陳竹兄沒有買胡姬,而是把手頭的每一文錢都收起來了。”
說著話又從懷里掏出一枚粗重的金簪子遞給梁氏道:“這是他戰死之前交給我的,原準備回長安之后親自給你插上,可惜,他沒有回來。”
梁氏雙手接過金簪子,不斷地摩挲著,開始只是飲泣,再后來就變成了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