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錢財上,李治對云初是極為放心的。
因為他是大唐第一位主動將一筆巨大的戰爭所得上繳的人。
而大唐府兵出征,繳獲一部歸公,一部歸個人,如果云初跟那些老將們一樣貪婪一些,云氏一族就不用辛苦在長安依靠賣包子,賣面條來維持家業了。
自從云初開始成為大唐有名的將軍之后,多年以來,御史言官們曾經彈劾過他無數次,其中,他一個小小的從八品官員來長安就有豪宅跟諾大的家業,錢從哪里來,就是他們攻擊的重點。
張東海告訴云初的話。
就是李治在朝堂上回答御史言官們的話——時日太久,查無實據。
這是一個教科書一般精準的回答。
皇帝不會把話說死的。
他不會說「寧有此事?」這樣決絕的話。
云初看到方正的時候,這個該死的胖子被扯得很大!
所謂扯的很大的模樣,便是將肥碩的方正吊起來,再用小鉤子穿進他的皮膚里然后用力的向外扯,百十個小鉤子勾住他的皮膚之后,整個人就像熟皮子的皮匠把羊皮繃在木板上一般,這個時候,小小的,且會收縮的羊皮一般會變大一半。
因此上,方正變大了,云初第一眼沒有認出來。
直到張東海介紹說這張皮子便是方正的時候,云初才認出這個昔日的兄弟。
方正全身上下能活動的地方不多。
一個是眼睛。
一個是嘴巴。
他看到云初進來的時候,先是努力的掙扎一陣子,弄得傷口處開始流血,片刻之后,不知道又想起來了啥,就認命的閉上眼睛跟嘴巴。
云初來了。
張東海就把光溜溜的方正放下來對云初道「這么冷得天氣里,這家伙還能活到現在,不得不說命是真的很硬」
云初看著裹著一張羊皮瑟瑟發抖的方正道「人啊,在某些堅持面前,命確實不算什么」
正在哆嗦的方正突然張嘴對云初道「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殺了我,我來生都感念你」
云初瞅著張東海道「這家伙是啥時候把我供出來的?」
張東海嘿嘿笑道「先是商賈,然后是部下,接著是同僚,再然后是上官,家奴,小妾,族人,您是最后一個說的,把您的事情說出來之后,他就一個字都不肯說了,所以才用了這招繃羊皮大法」
云初笑著踢了一腳方正道「最后把我供出來,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耀?」
方正把臉藏在羊皮里道「他們往我谷道里灌一種水,疼痛難當,我只求速死,只要死了,你把我鞭尸都沒關系,反正我不知道」
云初回頭看看張東海。
張東海笑道「辣椒水,百騎司新弄出來的」
云初跟溫柔對視一眼,然后無奈的的對方正道「辣椒是我種出來的」
方正把頭探出來瞅著云初道「如此,賣你不虧」
張東海俯視著方正道「你以為你咬牙不說你七個姐夫的事情,某家就不知道你們之間的勾連嗎?」
方正吃力的掀開羊皮露出自己破破爛爛的身體,對云初道「看在我昔日對你不錯的份上,殺了我吧,別讓我看到我家六百多口被砍頭,被發配,被官賣」
云初用腳把羊皮踢得蓋在方正身上走出刑房沉吟良久之后,對張東海道「他還能活不?」
張東海道「這個家伙的罪行堪稱惡貫滿盈,罄竹難書」
云初道「罪無可恕?」
張東海笑道「他與高賢兩人為了淘金,以至于鄯善金沙灘上白骨累累」
「唐人?」
「他還不配!一部分是突厥俘虜,一部分是一些小部族的胡人,經他手滅族的胡人部落就有三個,導致高昌塞人煙稀少」
「有希望活嗎?」云初不死心的問道。
張東海從懷里掏出一份帶著龍紋的文書拿給云初道「只要君侯在上面用印,方正就能活,還會官復原職」
云初接過文書正反面都看過之后道「空白的?」
張東海道「我有兩張這樣的空白文書,用完了,我的命就完蛋了」
云初想了一下把文書還給張東海道「為什么我沒有這樣的東西?」
張東海笑道「這是密諜才有的東西,君侯乃是大唐的干城之士,自然不會有」
云初對面色凝重的溫柔道「左春這樣的人,文書的數量會不會多一些?」
溫柔艱難的搖搖頭道「不知」
云初又把目光投向張東海。
張東海搖頭道「大將軍沒有,卑職之所以有兩張,一封來自折沖都尉任上,另一封來自遼東任上」
溫柔長嘆一聲道「這就是個坑,說不定就是專門為你挖的坑」
云初道「裴行儉有沒有可能已經跳坑里了?」
鐘馗怒道「為了一介貪官污吏,再坑害裴行儉非人哉」
云初從善如流。
又問道「薛仁貴呢?」
溫柔道「不管是裴行儉,還是薛仁貴都能用,問題是咱們拿什么東西還?」
張東海見左近無人就小聲道「鳳釵!鑲嵌了東珠的鳳釵,娜哈小娘子頭上就有」
云初的面皮抽搐兩下道「欠她的估計一輩子都還不清楚
不用,不要你的救命文書,不用坑裴行儉,薛仁貴,更不用太子,跟皇后
我親自上書給陛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清楚,方正能不能活看陛下,不管方正能不能活,至少我落一個問心無愧就是了
我們不走私人關系,就這樣上書」
說罷,云初就轉身離開了刺史府。
不用看方正的卷宗,云初都知道這個家伙如果按照大唐律法來看,稱之為惡貫滿盈都絲毫不差。
他與他的姐夫們已經形成了一個利益團體,專門從西域撈取利益來反哺關中的家族。
在這個時候,云初的立身一定要正,至少要站在律法的角度上來看方正這個人。
但是,這并不影響云初上疏為方正求情,這就是大唐律法的溫柔之處,也是長孫無忌苦心孤詣炮制《唐律疏議》的本質,給他自己留一道可以逃出生天的門路。
善泳者溺于水,善騎者墜于馬,善飲者醉于酒,制定律法的死于律法,這都是有很大的因果律的,也就是道家常說的遁去的一,更是李唐皇室崇尚不全的原因。
也是云初唯一能夠為方正爭取的活命機會。
張東海把方正移交給了云初,從現在,云初將為方正的所有問題負責,他顯然不擔心中間會出什么問題。
還以為這樣做會招來溫柔跟鐘馗的不滿,結果,出了刺史府,溫柔就大笑著道「我以前總是擔心你這個人辦事過于冷峻,過于思考利弊
現在看來,你的血還是熱的,至少,做不到絕對的無情,我還是比較欣慰的」
鐘馗道「你是覺得云初連方正這樣的雜碎都不愿意放棄,更不會放棄你是吧?」
溫柔道「話糙理不糙,我就是這個意思,這樣比較像一個人
一直不犯錯,一直不犯錯的人按照我們家的家訓來說,就該敬而遠之」
溫柔又對云初道「我們現在不是毛頭小伙子了,更不是一般的小吏,做事不能一再的追求奇詭,而應該開始向堂堂正正轉變
我老祖常說:夫大人者必具煌煌之氣」
鐘馗贊嘆道「果然不愧是流言世家出身,什么話都有兩種以上的說辭,怪不得你們家在大唐可以屹立不倒,佩服,佩服」
方正是被張東海派人用牛皮裹著抬到云初居所的。
讓隨行的醫者給他治療了一下,穿上原本就準備送給他的棉衣棉褲棉帽棉鞋,這個胖子就一邊大聲哭泣一邊兇猛的吃了一盆面條。
然后就開始了自己的擺爛之旅。
云初拿來了從張東海那里得到的彈劾文書給方正看。
彈劾他的正是他的三姐夫,大名鼎鼎的云麾將軍,周至縣男,正四品的北庭都護府長史裴東風。
在大唐一般的官員升官到正四品基本上已經到頭了,一旦突破了正四品這個桎梏,這種人的名字基本上都會被記錄在史冊上。
裴東風十年前就是一個正四品下的官員,十年之后只向上走了一格,成了正四品的官員。
不過,從他彈劾方正的奏疏內容上來看,這個人還是一個忠公體國的好官員,他的彈劾內容里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想讓方正早死早托生。
「我比你姐夫還要對你好一些,你他娘的寧愿出賣我,也不出賣你姐夫」
方正看完了彈劾文書一點都不激動,而是合上文書小心的放在云初的桌案上然后道「我出生的時候,我三姐正好十歲,母親精力不濟,就把我交給我三姐帶著,可以說,我是在她背上長大的
去年的時候,我三姐的孩子成親,今年來信說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云初道「所以你就覺得應該是自己去死,是吧?」
方正捂著后臀道「我現在就是一個大麻煩,你不應該救我,應該想辦法弄死我,這對你來說沒難度吧?」
云初點點頭道「確實沒啥難度」
方正瞅著云初道「所以說,你做錯了」
云初道「快想辦法,如何才能把你這個惡貫滿盈的家伙描繪的讓皇帝覺得有情可原最后饒你不死」
方正喝一口糖茶舒服的打個飽嗝道「自然是拿錢買命,這事在大唐不算奇怪吧?」
云初搖頭道「我記得從永徽四年開始
陛下就停了罰銅的做法,再說了,你在張東海的卷宗上,惡行累累,如何贖罪,需要多少錢才能贖罪呢?」
方正道「不管多少錢」「我都能出得起」
云初愣了一下瞅著方正道「張東海沒有把你掏干凈?」
方正攤攤手道「掏干凈了,我現在一個子都沒有了,是一個真正的窮人
不過,我在西域折騰了十四年,在西域如何弄錢,錢在那里沒有人比我更加清楚地了。
只要你借給我一千個奴隸,跟一百個府兵,再給我半年時間,我就能給你弄來五千兩金子。
我一個唐人,只要不害唐人,按照我大唐律法,就不算犯罪吧?
我還記得殺死羈縻區域里的胡人,賠錢五百文就可免罪,五千兩金子的罰銅,怎么都夠了。
當然,前提是陛下沒把我這種螞蟻看在眼里,愿意把我像放屁一樣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