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羈縻地的王,最多只能活十年!」
這句話不是云初說的,而是大唐鴻臚寺上位官員們的共識,也是各地大唐都護府首腦們的自覺。
「動蕩的地方就該永遠的動蕩下去,不要給他們平安!」這句話同樣不是云初說的,而是出自《隋書》里面橫行西域多年的裴矩說的。
雖然這個人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當的都是大隋的官,但是,卻是大唐的忠臣。
所以,在長安,人們對裴矩這個人的評價就是——佞于隋而忠于唐。
大唐目前在西域執行的所有戰略,都是來自于裴矩,很多年來都沒有更改過。
而裴矩此人一生中,最了不起的功績便是讓強大的突厥變成了東西兩個突厥。
雖然突厥變成兩個的功績并不是裴矩一個人的,但是,裴矩在中間起到的作用無可替代。
云初離開回紇部落的時候,正好是婆瀾可汗被他的兒子比粟可汗殺掉的好日子。
算算時間,比粟可汗當上回紇可汗正好十年了。
裴行儉就任安西都護,他首先要干的事情就是立威,等自己的威嚴傳遍西域之后,他就準備好好地跟安西的各個草頭王們好好談一下關于西域繁榮穩定,以及發展的問題。
一個想要立威的大唐安西都護跟一個當了十年可汗的回紇人怎么看都是很合適的一對。
裴行儉在交河城的時候,就已經跟比粟可汗的弟弟比粟毒王子商量好了回紇王庭的交替問題。
比粟毒王子極度的認可回紇王必須十年一換這個問題,還向裴行儉發誓,自己當回紇可汗,絕對只當十年,一旦時間到了,就會主動退位,再把可汗的位置交給比粟可汗的兒子獨解之特勤。
這句話對于裴行儉來說非常的熟悉,因為當年魏王泰就曾經說過他當上皇帝之后,將來一定會殺了自己兒子把皇位傳給弟弟李治。
可惜,這么情真意切的話沒有人相信,所以,比粟毒王子的話裴行儉也是不肯相信的,他還是覺得獨解之王子比較好,畢竟,這位獨解之王子曾經在大唐的國子監就學四年,算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當然不能背負殺死父親的罪責,因此,裴行儉決定還是跟比粟毒王子合謀先弄死比粟可汗,再弄死比粟毒王子為比粟可汗復仇之后,再正大光明的幫助獨解之特勤登上回紇可汗的位置。
如此一來呢,回紇部又能安穩十年!
給回紇部換一個可汗這件事已經刻不容緩了,上一任安西都護就該處理的事情,遺留到現在已經算是瀆職了。
因此上。
裴行儉將安西都護府搬遷到龜茲城之后,要辦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殺死比粟可汗。
由于手頭的軍隊數量不夠,不足以彈壓比粟可汗死后的亂局,所以,云初的人馬,也在裴行儉的調配之列。
今天,云初就要帶著五百騎兵奔赴回約王廷,參與回紇王比粟為裴行儉舉辦的大型慶祝活動。
這種慶祝活動一般要舉辦足足三天,因為回紇人的大型迎賓曲很長,足足有三四百首歌謠。
上百首曲子,再加上舞蹈,沒有三天時間根本就演繹不完。
一般的慶祝活動自然不用把這些東西都拉出來,如今是安西都護上位。
比粟可汗自然要讓新上任的安西都護滿意。
地點就在回紇王廷附近的一個向陽坡上,裴行儉說那里滿是平緩的丘陵,極度適合騎兵發起攻擊。
現在,裴行儉,溫柔,鐘馗他們已經去了,云初去的已經有些晚了,估計要少聽少看不少的美妙音樂跟華麗的舞蹈,不過,后面還有塞來瑪最喜聞樂見的宮廷血案,應該能讓她對權力的認知提升到極致。
畢竟,她當初在回紇可汗帳篷里面,見過的,聽過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各種謀殺。
從蚱蜢湖到回紇王廷所在的獅子山只有區區八十里地,同樣在天山北麓,同樣能接受到雪山融水的澆灌。
這是一片水草極為豐美的草場,這里的草場之豐茂,足夠養育回紇王廷的兩萬人以及將近百萬頭牲畜,甚至不用更換什么春夏秋冬牧場。
這片地是回紇人的先祖菩薩給他們搶奪來的,而大唐初年的時候,菩薩就主動向大唐進貢,他是第一個主動親近大唐的回紇可汗,這就導致大唐拿下西域四鎮之后,他的子孫們合理合法的占據了
這片草原。
云初帶著塞來瑪跟娜哈抵達獅子山的時候,就連云初在看了這里的地形之后,都覺得不該留給回紇人。
這里是一個巨大的凹地,三邊都是天山高大的雪峰,敞開的一面如同一個簸箕口,寬大不說,走出五十里地就是浩瀚的戈壁灘。
一道小河在谷地里蜿蜒穿行,如今雖然被冰封了,卻在陽光下閃爍著寶石一般的七彩光輝。
塞來瑪騎在馬上,幸福的指著那條河對云初道「我以前在夏日的時候,經常在那條河里洗澡,有時候會洗很長時間,專門等待可汗從那里路過……」
娜哈在一邊沒好氣的道「現在為啥不喜歡洗澡了?哦,以前有哥哥給你燒熱水,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就偷懶」
塞來瑪仿佛沒有聽見娜哈的埋怨,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繼續道「有一次,我帶著你哥哥一起洗,還特意把他洗的很干凈,當時,你哥哥長得白白胖胖的,除我之外,沒有一個女人能把孩子照顧的那么好,結果,可汗看過你哥哥之后,就把我攆出去了……」
塞來瑪把話說到這里眼中泛著淚花,又道「你哥哥當時那么好看,那么強壯,那么聰明,可汗如果把你哥哥當兒子養,他怎么可能會早死呢?」
娜哈接話道「這倒是真的,我哥就是聰明」
守在一邊伺候的阿凡提聽了這母女的對話,汗水不斷地從腦袋上落下來。
這些天下來,云初是什么人,干了什么事情,有多厲害,他早就打聽的清清楚楚。
在他看來,那個死掉的可汗如果真的把云初當兒子養,他相信,可汗只會死的更快。
之所以這么說,完全是因為,所有草原部落上的王。
都會死于他最能干的兒子之手。
很多部族的歌謠里都唱著說——天神一般的王子喲,是王的敵人……
云初駐馬高坡,身后血紅色的大唐戰旗迎風飄揚,與身后的五百騎兵一起,俯視著凹地里的熱鬧的人群。
此時,凹地里忽然響起來了悠長的號角聲,很快,就有一隊衣著華麗的騎馬的人從營地里跑出來,看樣子,是準備迎接云初一行人。
梁英在云初耳邊道「我們從蚱蜢湖一路過來暢通無阻,很多關隘一樣的地方沒有任何守衛」
云初道「斥候怎么說?」
梁英道「兩天前,回紇部落收到王廷的命令,集合了很多武士,去了西邊,聽說,石國那邊似乎有大隊人馬過來了」
「溫柔怎么說?」
「溫縣尊說:裴行儉布置的很好,他也做了萬全的準備,即便是被回紇大軍包圍,也有足夠的力量殺出去!」
云初聞言回頭看一下不遠處的塞來瑪道「媽媽,你看,他們派人來迎接我們了」
塞來瑪此時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看看周圍,馬上就對云初道「這一次你要殺死可汗嗎?」
云初愣了一下,馬上道「為什么這么說?」
塞來瑪道「守衛可汗的武士在王廷外邊有六十六圈,王廷里面也有九十九圈武士,我們看到了王廷卻沒有看到一圈武士,當年,羯斯噶跟著比粟特勤去殺老可汗的時候,就是這樣,那些守衛可汗的武士成了殺可汗的兇手」
塞來瑪的話音才落下來。
云初就愣住了,甚至連梁英也以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塞來瑪,他原本以為塞來瑪就是一個普通的回紇婦人。
現在,他不這樣看了,同時還暗暗自責,能養育出君侯這般人物的女人,哪里會是一個平凡愚笨的婦人呢。
「分戰利品的時候,兒子,你記得把那塊綠石頭給我拿回來,我就想要這個」
聽了塞來瑪的話,云初臉上露出笑意,恭敬地道「如你所愿」
迎接云初一行人的彩衣騎士很快就到了云初的面前,在馬上撫胸施禮道「嘔呀,歡迎你啊,尊貴的大唐君侯!」
云初的瞳孔微微縮一下,隨即道「你是吐蕃人?」
為首的彩衣騎士笑道「我是勇猛的回紇人」
塞來瑪瞅著彩衣騎士看了好一會道「兒子,他不是回紇人,是喜歡給臉上涂泥巴的大雪山背后的人」
早在云初提出疑問的時候,這一隊彩衣迎賓隊,就已經被梁英帶人給包圍起來了。
在長槍,馬槊的威脅下,為首的彩衣騎士道「我以前是吐
蕃人,現在是回紇人」
云初回頭看看背后的起伏的山巒,微微嘆息一聲,就對梁英道「吹警號吧,告訴裴行儉跟溫柔,就說,比粟可汗有吐蕃外援」
梁英臉色一變,迅速給號手下了命令,片刻功夫,帶著特殊含義的號角聲就響徹山谷。
眼看著凹地里的人亂作一團,而那些明顯是唐軍模樣的人群,此刻已經開始集結了。
云初就瞅著那個彩衣騎士道「說吧,來的是誰,論欽陵?」
為首的彩衣騎士一言不發,梁英抬一抬手,他身后就有兩個騎士被長槍給捅穿了身體。
云初又問道「龜茲距離吐蕃那么遠。怎么過來的?」
雖然全身上下都被馬槊,長槍抵著,彩衣騎士依舊沒有驚慌的意思,而是沖著云初用純正的長安話笑道「唐人果然與愚蠢的回紇人不同」
云初瞅瞅凹地里正在進行的廝殺,再次擺擺手,立刻,又有兩個彩衣騎士慘叫一聲被長槍捅穿。
為首的彩衣騎士從懷里取出一根狐貍尾巴,對身后僅存的四個騎士道「如果想要投降,就先把這條狐貍尾巴拴在帽子后邊」
他身后的騎士沒有人接那條狐貍尾巴,而是從馬背上跳起來,主動被那些長槍給捅死。
為首的彩衣騎士這時候竟然在那些還沒有斷氣的吐蕃武士的注視下,安然自若的將狐貍尾巴拴在自己的腦袋后邊,然后笑吟吟的對云初道「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