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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哈的佛國其實不叫這個名字。
他原來的名字叫做悟空的佛國。
當玄奘大師在回歸路上看到躺在巨大大地之子雕像腳下的云初的時候,玄奘大師就果斷的把石國勛貴老猴子留下來,開始準備在西域建立一座佛國。
云初今年二十四歲了,所以,這座佛國也修建了二十四年才真正的完工。
這本應該是老猴子的榮光,可惜,隨著身體衰弱,年歲老去,佛法精進之后,他在五年前,就把這個佛國送給了娜哈。
老猴子是一個殘暴的人,這一點云初非常的清楚,他不僅僅是玄奘眼中的悟空,同時也是一個野性難馴的西域惡人。
他是西域大地上最強大的馬賊,他是石國地位僅次于王之下的大貴族,他是西域大地上最著名的奴隸販子,同時,也是護送玄奘去天竺完成取經重任的佛門狂信徒。
云初從來都不相信老猴子會對他一個唐人產生那么深的情感羈絆。
目前他跟老猴子之間的情誼都是后來一點點培養出來的,當老猴子見到云初第一眼的時候,假如沒有玄奘大師的囑托,云初在他眼中可能真的僅僅是一個可以去石國參加戰籠遴選,為他賺取財富的奴隸。
所謂的世事無常便是這個道理。
云初剛開始認識的那個悟空,名叫老羊皮,熟悉之后才知曉他的外號叫做老猴子,等成為一家人之后,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石磐陀,直到居住在長安之后,才知曉,他的法號名曰——悟空!
乃是玄奘大師座下大弟子!
在長安,老猴子就是一個深居簡出偶爾跟隨他的師弟窺基大師去煙花地聽曲子的古怪和尚。
在西域……他就是魔鬼的化身。
“猴爺在哪里?”
云初問膩在他懷里不愿意離開的娜哈。
“猴爺在大慈恩寺閉關呢。”
“哼!”
云初冷哼一聲。
娜哈又道:“不騙你,他真的在大慈恩寺閉關呢。”
云初抬起手掌,娜哈縮著脖子委屈的道:“猴爺不讓說,還說,我要是說了哥哥就不喜歡我了。”
云初把娜哈從懷里撕下來放在地上道:“已經是大姑娘了,該有男女之分了。”
“哇,猴爺說的沒錯,我騙你了,你就不喜歡我了。”
云初抬手抹掉娜哈臉上的淚水道:“哥哥一如既往地喜歡你,但是,今天,老子要剝了老猴子的那張猴皮!”
“不要去!”娜哈一把抱住了云初的腰,很用力的拖著他,不讓他去找老猴子算賬。
“他快要死了……”娜哈的聲音里出現了顫音。
云初愣了一下,將娜哈丟在馬上,對一同前來迎接他的溫柔道:“這里交給你了。”
溫柔笑瞇瞇的對云初道:“娜哈放兩萬奴隸為平民了,你應該夸獎她。”
云初道:“是娜哈的本意嗎?”
溫柔點點頭道:“非常確定,這是娜哈的本意,同時,娜哈還承諾,給這些修建佛國的奴隸們平安喜樂的生活。”
云初回頭瞅瞅還在馬上抹眼淚的娜哈,抬手在她的臉上捏一下,再拍拍娜哈的腦袋,娜哈立刻就不哭了,盡管臉蛋上有淚水,笑容卻已經出來了。
佛國的建筑規模在大唐時代是奇觀,在云初眼中就算不得什么了,比佛國更大的寺廟他以前見過很多,比山頂造像更大的佛像更是多的數不勝數。
別說九丈九高的造像,三十丈高的造像他也見過好幾個。
棗紅馬馱著娜哈跟那個吐蕃小姑娘,云初步行沿著甬道上了佛國。
說起來,神國的建筑對于云初來說不僅僅沒有華麗,宏大的感覺,還讓他一搭眼,就看出來許多不合理的地方不說,他甚至還覺得有些土。
地面是夯土,是很多人拿著長柄小錘子,一邊喊著號子,一邊排著隊捶出來地面,雖然寸草不生,可它終究是泥土地面。
連云氏在晉昌坊潑油后建造的馬球場地面都趕不上,更不要后世那些用巨大的石條鋪成的地面了。
這里的墻普遍不高,最多一人高,只能阻攔別人的視線,根本就起不到防護的作用。
至于那尊大佛,云初除過覺得那個巨大的白玉蓮花座有些東西之外,對上面站立著的那尊佛沒看出多少恢弘的氣勢出來。
蓮花座下有一間空屋子,老猴子躺在皮毛堆里,面色潮紅,眼角卻發青,看起來好像真的要死掉了。
娜哈來到老猴子身邊握住他枯瘦的手委屈的道:“不是我說的,是我哥哥自己猜出來的。”
老猴子笑著沖娜哈搖搖頭道:“不關你的事情,他要是猜不出來我才會失望。”
說著話,就拉著娜哈的手不松開。
云初往嘴里丟了一塊甘草,一邊嚼一邊道:“聽說你快死了是吧?”
老猴子喘息著笑道:“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云初怒道:“我是一名醫者,一名醫術還算不錯的醫者,醫家望聞問切四門本市里面專精的就是望,這一點就算是老神仙也說我的本事很不錯。”
老猴子松開娜哈的手瞅著云初道:“那又如何?”
云初繼續道:“我臨走之前,專門替你把脈,看過你的表象,也探查過你的奇經八脈。
最后得出來的一個結論是——你壽元充沛,十年之內無亡故之憂。
現在,你來告訴我,我們僅僅一年時間不見,你為何會病入膏肓?”
老猴子在娜哈的大眼睛的注視下,慢慢從皮毛堆里站起來,一邊穿鞋子一邊道:“你猜準了我不會錯過佛國建成這樣的大事是吧?”
云初冷笑道:“你窮盡一生,只有兩件值得驕傲的事情,一件是護送玄奘大師走了一遭天竺,另一件事便是修建了這座佛國。
別說你身體無恙,即便是快要死了,你也會爬到佛國來看看自己畢生的心血。
你在長安將佛國托付給娜哈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佛法精進的緣故,看破了紅塵的緣故。
現在回想起玄奘大師說你頑性難改的時候,我就該知曉,你這人一輩子根本就沒有變過。“
老猴子穿上鞋子伸一個大大的懶腰,先是沖著娜哈歉疚的陪了一個笑臉,然后對云初道:“你在講《西游釋厄傳》那個故事的時候,不是說我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一個石猴嗎?
石頭的心最多是玉石,說白了還是一塊石頭,你指望一塊石頭有心,豈不是怪哉?”
云初嘆口氣道:“既然你來了,就不要難為娜哈了,你看把這孩子難為的,吃不好,睡不好的,還每天晚上擔心被鬼抓走。”
老猴子笑瞇瞇的對沒辦法接受他活過來的娜哈道:“娜哈很乖,沒人能比娜哈做的更好了。
云初,既然你回來了,我們就該好好的商量一下,到底該如何清除佛國上空籠罩的怨氣。
娜哈這孩子放兩萬奴隸為平民,雖然說已經消弭掉了一部分,終究在這二十幾年里,佛國積累的怨氣實在是太多,還應該繼續消弭才是。”
“你騙我!”娜哈終于反應過來了,嗚嗚的哭著去找塞來瑪尋找安慰去了。
云初嘆口氣道:“消弭怨氣,其實就是一個消弭活人怨氣的過程,死掉的人,其實就是死掉了;什么都沒有剩下,三年前對于西域人來說都是遙遠的幾乎沒辦法記住的事情,更不要說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你想用甩鍋的方式來消弭這些活著的人心中的怨氣嗎?”
老猴子笑瞇瞇的看著云初一言不發,等著他繼續往下說呢。
云初繼續道:“一個光明佛國建立了,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清除自己身上的污點。
這二十幾年來,真正控制佛國的是你麾下的那十二支馬賊團,真正下手把那些奴隸往死里逼迫的應該就是那些馬賊吧?”
老猴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干道:“繼續往下說,說說,該如何用這些馬賊來消弭這籠罩在佛國上空的怨氣。”
“殺了他們!”
“殺自然是要殺的,我在問你到底該怎么殺,才能讓他們死的有價值。”
云初長嘆一聲道:“你在大唐生活了這么多年,為什么慣用的手段還是殺人呢?”
老猴子笑道:“既然好用,為何不一直用下去呢?”
“不要忘記,你是一個出家人,要以慈悲為懷的。”
老猴子笑道:“那些人只知道渾渾噩噩的活著,平生只做壞事一點好事都不干,把他們殺掉,那就是對他們最大的仁慈。
而且,早死早托生,盡早開始新一段生活,當一個堂堂正正的好人,這不就是我佛導人向善的本意嗎?
云初搖搖頭道:“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老猴子轉過身,瞅著屋子里那一尊小小的坐佛,雙手合十道:“夫為道者,猶木在水,尋流而行,不觸兩岸,不為人取,不為鬼神所遮,不為洄流所住,亦不腐敗,吾保此木決定人海。
學道之人,不為情欲所惑,不為眾邪所嬈,精進無為,吾保此人必得道矣。
老衲修建萬千浮屠,得佛國,得大光明,得大智慧,也得大罪孽,大黑暗。
如今老衲分光明,智慧于娜哈,得罪孽,黑暗于自身,如果光明,智慧可讓娜哈成佛,那就讓娜哈成佛。
若罪孽黑暗會讓老衲永墜阿鼻地獄,那就永墜阿鼻地獄……”
云初替老猴子關上了大門,俯視著腳下這片輝煌的建筑群,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老猴子的心就是一塊石頭,以前是石頭,現在是石頭,以后還會是石頭。
他一生從未改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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