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大唐軍隊中忽然多出來了很多異族將領。
姓阿史那的突厥人,姓契必的鐵勒人,姓高的高麗人,還有姓一些亂七八糟姓氏的新羅人,百濟人,倭國人,回紇人,昭武九姓人。
對于這些人進入軍隊體系,李績在朝堂上已經激烈的反對過,可惜,反對歸反對,卻沒有什么效果。
這些異族將領現在看起來很好用,人又聽話,上陣殺敵也管事,而李績又拿不出更多的合適的唐人青年人來代替這些異族人。
這就讓李績等一干老將們非常的沒有顏面。
李績在朝堂上曾經指著云初的鼻子喝罵,說他為了當文官,連臉都不要了,眼睜睜的看著大唐軍隊中滿是他曾經要殺之而后快的異族人。
他說這些話屁用不頂,在大唐,大將真正能率領的軍兵非常的有限,職位一旦超過了折沖校尉,基本上就成了一個光桿司令。
京城十六衛里有兵馬,里面有很多的將軍,副將,裨將,牙將,可惜,統領兵馬的依舊是折沖都尉,將軍們與軍卒沒辦法親近。
所以說,一旦將軍的職位超過了折沖都尉,一般都會追求文職,而不是當一個沒什么油水,也沒有多少權力的將軍。
云初帶來的人多,在玉門關這座兵城自然是不能停留的,于是,云初就帶著人馬回到了紅柳林。
云初離開紅柳林的時候,這里還有好幾千人在這里的過著流浪的生活,回來之后,這里的紅柳林依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不見人的蹤影。
云初來這里的時候,肖玉華是這里的草頭王,阿凡提是這里的智者,雖然這個王跟那個智者經常被這里的人嫌棄,但是呢,沒有了那個草頭王,沒有了那個不靠譜的智者保護他們,這群流浪者再也沒辦法在繼續生活在這片紅柳林里了。
商隊進駐了紅柳林,在紅柳林深處的泉水旁,云初看到了不少的骸骨。
那些地坑院子里已經被荒草給淹沒了,遷居到這里的流浪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大唐時代的河西走廊上,這種事一點都不稀奇,官府的統治只限于一些城池,幾個點,根本就沒有辦法照顧這里廣袤的鄉野。
大唐不是沒有人,而是這里的人不是唐人,有吐蕃人,有回紇人,有突厥人,還有鐵勒人,甚至還有塞人,唐人也有,不過他們還有一個名字叫做——野人。
肖玉華用武力將這些人捏合在一起勉強生活,肖玉華被云初抓走了,這些人也就星散了。
人散了,就沒有辦法抵御外敵,而河西走廊上,數量最多的就是馬賊,或者山賊。
方正送來了不少的糧食,甚至還有七八只羊跟一頭牛,鹽巴多了一些,就是質量不好,發灰。
“沙洲刺史是誰?”
“彭大木,根腳是許敬宗,人不貪,是許敬宗這個人的耳目,對待誰都笑瞇瞇的,誰求到他頭上都會給方便,就是會把給了方便的人記錄下來,送到許敬宗手里。”
正好張東海就在身邊,云初就瞅著張東海道:“人家沒有貪瀆,你不好動手吧?”
張東海笑道:“有沒有貪瀆可不是他說了算的,是我們百騎司說了算。
他想要清白,先要熬得住我百騎司的手段再說自己清白的話。”
云初道:“是誰要對付許敬宗?按理說你們百騎司是不聽旁人的。”
張東海笑道:“自然是我們大都督下的令。”
云初點點頭,就坐在火堆邊上烤羊腿,張東海則帶著百十個人騎著馬走了。
方正坐在沙地上,牙齒咯咯咯的響個不停,云初看了方正一眼沒有理會,這是被百騎司的人嚇壞了,過一會就好了。
“我當不上沙洲刺史。”
方正的牙齒不抖動了,就小心的湊到火堆邊上將頭埋在兩腿中間,愧疚的抬不起頭。
云初愣了一下道:“你不會以為是我要對付這個彭大木吧?”
“我至今還是戴罪之身。”方正又開始解釋了,看樣子他已經被百騎司徹底的嚇破膽了。
這個人基本上已經廢掉了,也就是說,這個人用不成了,就像他在玉門關外跟云初說的那樣,他只想老老實實的在沙洲當官,把這一輩子混完。
“敦煌李氏是皇族,有人看這一支有問題,就想通過一些蛛絲馬跡來查一下李氏皇族。
說起來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云初的話音剛落,方正的牙齒又開始咯咯咯的作響,肥胖的身體癱倒在沙子上,目光里滿是絕望。
“救我……”方正哆哆嗦嗦的朝云初喊道。
云初俯身瞅著方正道:“我在百騎司見到你的時候,你也沒有這么不堪啊。”
方正流淚道:“我以為我要死了,死人自然啥都不怕。”
云初又道:“不對,我救你出來之后,你還豪言壯語的要去挖黃金,最后還幫娜哈修金佛寺來著,那個時候你反倒有幾分豪氣。”
方正的嘴唇不斷地哆嗦著,半晌才道:“挖金子,幫你修金佛寺,最多累一點,最多苦一點,不會死人,也不會株連九族。
這些年以來,一直是我的姐姐們在幫我,能幫的,不能幫的她們都幫。
我就算是不能回報她們,無論如何也不能害了她們啊,阿初,救救我,這個官我不當了行不行?”
云初笑道:“放心吧,你的姐夫們也不是酒囊飯袋,把你弄來沙洲,說不定已經考量到了這一點,這個彭大木就要完蛋了,你的運氣如果再好一點,你的姐姐們要是再給力一點,你說定能當上這個沙洲刺史。
富貴險中求,這不就是當官的人正在走的路嗎?
你一邊想要安穩,一邊還想當官,這世上哪有這等好事?”
“你說我會沒事?”
“嗯,你不會有事,要是有事,張東海他們抓你豈不是最方便?”
“你是說,即便是牽涉到皇族,我也不會有事?”
“皇族倒霉歸皇族倒霉,沙洲的刺史被抓了,敦煌的皇族被抓了,要是連你都抓了,這沙洲還有人來治理嗎?聽我的站起來,好好地,啥事都沒有。
給,吃羊肉。”
云初說著話,就遞給了方正一大串紅柳烤肉。
云初的話,給了方正極大的安慰,接過羊肉串吃了一口,就老臉一紅,放下羊肉串,急匆匆的去紅柳林深處,半晌才回來,看起來一臉的放松。
方正去休息的時候,溫柔一臉疲憊的來到了火堆邊上,丟給云初一摞子文書道:“我們這兩年這西域,對國內的事情知道的不多,看過這些完整的邸報跟軍報之后,才知道,現在當官確實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云初接過溫柔整理好的文書,就著火光看了一陣子,就把文書放在一邊,幫溫柔烤了羊肉串遞給他道:“一葉落而知秋,一點寒霜而知冬近。
陛下是一個很聰慧的人,知道外無敵國,內無法家拂士國恒亡的道理。
所以,他主動掀起這些波瀾,讓朝廷眾人,以及天下官吏變得緊張起來。
一旦他們開始緊張了,就沒有多余的心思考慮別的,現在已經很明確了,靠近皇家,得活,以后啊,所有的人都會圍繞著陛下獻媚,天下也就平安了。”
溫柔吃著羊肉串,指指云初手里的文書道:“如此頻繁的變幻官員的職位,恐怕不是好事,有人亡政息的可能,對天下的損害會更大。”
云初笑道:人事即政治,在混亂中尋找平衡,在黑暗中尋找光明,陛下的這些手段不俗啊。”
“我們回去之后該何去何從。”
“我以前做過一首詩,其中有一句名曰——春江水暖鴨先知!”
溫柔笑道:“那只鴨子是誰?”
云初大笑道:“自然是狄仁杰!那只鴨子有狄仁杰那么聰明?”
溫柔點點頭道:“那個喜歡破桉的家伙的嗅覺比狗都要好,他一定是察覺到了不好的氣息,這才順水推舟的將自己是太子的人這一訊息擺到了明面上。
這么說,我們回去之后,也要在明面上向太子靠攏嗎?”
云初搖搖頭道:“我們向皇帝靠攏。”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咱們的這位陛下啥都好,就是沒什么擔當。
跟著他混會不會被當成擋箭牌,或者替死鬼給丟出去?”
云初道:“能讓皇帝退讓三分的只有咱們的那位皇后,只要別死站在陛下這邊一個勁的得罪皇后,我們其實還算是安全的。
你要明白,從我們入仕以來,從未得罪過咱們的這位皇后,甚至算的上是皇后不怎么討厭的少數人。”
溫柔站起身伸一個懶腰道:“也就是說,要把咱們的干吏人設立到最后?”
云初擺擺手道:“是要把我們建設長安城,富裕長安城的計劃進行到底。”
“哪怕當一輩子的縣令?”
“那就當一輩子的縣令,說起來,大唐的所有職位,比長安縣令,萬年縣令更好地職位不多啊。
尤其是在皇帝,皇后搬家去了洛陽之后,這兩個職位更是會變得萬金難求。”
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覺。
娜哈一手拖著卓瑪,一手拖著大食少女,來到云初跟前之后,毫不客氣的從火堆邊上取過三根烤的焦黃的羊肉串,給了其余兩人一人一根,就一邊撕咬羊肉,一邊含含湖湖的對云初道:“哥哥,你說這世上真的有阿拉丁神燈嗎?”
溫柔見羊肉串沒了,就沒好氣的道:“你去找李弘,他比阿拉丁神燈好用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