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無大事!
任何事情似乎都不能讓長安城改變自己的運轉方式。
就算是朝堂上炒的很熱的阿史那都支,李遮訇叛亂事情,到了長安的茶樓,酒肆里,立刻就變成了自尋死路的行為。
沒人在意這個事情。
倒是賭場開出來了賠率,看這兩個人到底能支撐多長時間,當然,時間單位是以月來衡量的。
茶樓,在長安是一個新生事物,跟茶葉的興盛有很大的關系,以前的時候,茶葉是生茶,長安人喝茶喜歡往里面添加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現在喝的茶葉大多數都是炒制的茶葉,炒制之后的茶葉少了很多苦澀味道,多了不少的茶葉的芬芳氣。
再加上長安人的生活改變了很多,沒有人再愿意往清湯茶水里放各種香料,以及羊油,牛油,奶酥一類的東西了。
昔日的秦嶺巨寇霍毒現在最喜歡干的事情便是每日來大食堂吃一碗頭湯臊子面,然后再去澡堂子美美的泡一個澡,每當他把傷痕累累的身體泡進大水池,將熱毛巾敷在臉上的時候,就有澡堂的伙計將一大壺新沏的茉莉花茶放在他腦袋邊上,沒有茶杯,渴了,就著壺嘴來一口。
餓著肚子不好泡澡,吃飽了泡澡是好時候,躺在滾燙的水里,感受著食物在胃里慢慢的消化,啥都不干,就是霍毒每一天最美的日子。
之所以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是一定要感謝當今陛下的,皇帝陛下改元龍朔,下旨免了隴右道三年的租庸調,這是藏富于民之舉,希望隴右的百姓們在這三年里努力的耕作,多積存一些錢糧,好應付荒年。
陛下是個好陛下,聽說等隴右道三年的免稅期結束之后,緊接著就是山南道,總之,大唐的十道之地在三十年內統統都要輪一遍。
減免十道之地的租傭調,對如今的大唐來說并不會造成什么困擾,少收入的這一部分,將由安西,北庭,遼東,廣州等都護府補齊。
雖然這樣做會造成這些都護府百姓的日子過得艱難,不過呢,區區三十年的時間,想必他們會理解的,畢竟,等熬過這三十年,就輪到他們減免租庸調了。
龍朔年,皇帝還下了大赦令,除過十惡不赦之罪不在赦免范疇,剩下的都在赦免的范疇。
霍毒就是趁著這個機會得以正大光明的離開萬年縣死囚牢,成為長安城里的一個良民的。
說起來云初這個人還是很講信譽的,雖然拿走了他們在西域賺到的老大一部分錢,終究還是給他們留下來了一些過日子的費用。
就這一部分錢,足夠他們在長安活到老死。
云初多少還講一些道理,他的部下就非常的混賬了,除了死認錢之外,就沒有什么好說的。
尤其是那個牢頭雁九,竟然收他們的監牢住宿費用,最離譜的還有高額的衛生費,不給,就是一頓打……
在監牢里住了兩個月,云初留給他們的錢,就只夠緊緊巴巴的過完一生了。
在得到皇帝大赦之后,霍毒驚奇的發現,自己的三個老婆,六個兒子,三個女兒竟然在長安城里做起了買賣,雖然店面小了一些,過日子卻是沒有問題的。
不僅僅是他,其余那些自動走進萬年縣監牢的老賊,大盜們的家眷們也同樣如此,雖然沒有了以前大秤分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綠林日子,卻勝在穩妥,見到官兵捕快們也不用躲閃了。
于是,霍毒這個昔日的大盜,開始安享自己的平安歲月,對于以往的綠林歲月,就當是一場夢。
全身的皮被熱水泡的皺起來了,霍毒就美美的喝了一氣溫熱的茉莉花茶。
然后就從熱水池子里爬出來,甩著累累垂垂的贅物,找了一張竹床躺下來,對上了年紀的老伙計道:“腰上不得勁,可能是受風了,開拔。”
老伙計黑瘦黑瘦的,力氣卻不小,抓著霍毒的一只胳膊跟一條腿,用力的扯起來,再抖抖手,就把他翻了一個身,緊接著,用棉簽弄上殺毒藥點燃之后,就在茶杯粗細的竹筒里轉一圈,然后緊緊地按在他的腰上。
等后背,腰上拔滿了火罐,霍毒就舒服的呻吟一聲,安靜的將頭埋在竹床上特意挖出來的洞里,享受著寒氣被竹管拔走的快感。
左右兩邊的竹床上傳來動靜,應該是有人來了,這放在以前,霍毒是萬萬不敢這樣毫無防備的將后背露給旁人的……現在嘛,霍毒覺得兩邊的人應該不是來殺他的。
“老霍,河中的商隊想雇傭我們秋天回河中,我們答應了,還準備帶一些貨去河中,你要不要參一手?”
聽聲音是商山老賊李成洲,霍毒把腦袋往窟窿里鉆一下,瞅著李成洲露出來的嘴巴道:“老子現在恨不得老死在長安,不想再去河中那種地方吃風沙。”
“老霍,你可是有六個兒子,三個閨女,你家大兒子說親了沒有?閨女許給人家了沒有?”
霍毒費勁的將腦袋換了一個方向瞅著玉山老賊彭元虎的嘴巴道:“最大的才十五,還可以拖兩年。”
李成洲道:“咱們兄弟手里的錢,都拿去跟縣尊賣了一個可以過明路的身份了,剩下的這點錢,省著點過苦日子還成,想要過以前錦衣玉食的日子不成了。
以前不敢去平康坊耍子,這段時間去了兩趟之后,老子發現進了妖精窩,啥啥都好,就一樣不好。”
霍毒笑道:“那一點不好,我可是聽說那地方的胡姬,新羅婢都是一頂一的好,口味重一點的,連黑牙齒的倭女都不缺,這些人最會伺候人,還有啥不滿意的?”
彭元虎嘿嘿笑道:“好是好,就是太費錢了,老子在西域辛苦賺的那點錢,全填進去了。”
霍毒嘿嘿笑道:“那是你活該。”
李成洲笑道:“現在長安這邊的商隊在秋天的時候就要回西域去,只要我們愿意,再回一趟西域,就能大賺一把,這一次縣尊應該只會收稅,不會再黑我們的錢了。
老霍,好好想想,論到對西域的熟悉,又幾個人能超越我們的,去的時候帶貨,再順便給人當護衛,回來的時候也帶貨,繼續給人當護衛,這一進一出,不少賺,就算娃娃們都要成親了,我們這些當老子的也能貼補幾個,你看如何?”
霍毒搖搖頭道:“你們沒聽說嗎?阿史那都支跟李遮訇造反了,秋天去正好是兵荒馬亂的時候。”
彭元虎冷笑一聲道:“要的就是兵荒馬亂,我們這些人就是吃兵荒馬亂這碗飯的。”
霍毒想了一下道:“有多少人愿意再回西域?”
李成洲道:“要去全部都去,我們自己湊成一支百十人的護衛隊,到時候可以接一個大商隊的看護活計,老子們的名聲以前是臭名聲,現在,可值錢了。”
“啵啵啵”一陣竹管離體的聲響過后,霍毒慢慢爬起來瞅著兩個身上被滿竹管的老賊,喝一口茶水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去縣衙那邊注冊一個護衛隊才好……再去曲江里瞅瞅有沒有啥我們不費力就能完成的懸賞任務。
如果把這事干好了,把路走通,以后,家里的小崽子們也有一個好的活路不是?”
任何時代,只要官府強盛,開始講理了,就沒有了山賊們的活動空間。
霍毒等人都明白,如今在長安附近當山賊,是一個已經沒有任何前途的職業。
萬年縣的府兵訓練時間,已經變成了沒完沒了的清鄉,剿匪時間。
貞觀年間,還有老虎鉆進城墻不整齊的長安坊市子吃人的事情,現在,凡是能進入長安城的老虎,不是食物,就是藥材。
以前的時候,打獵只要過了曲江里就是成,現在想要狩獵,就需要走藍田白鹿原進秦嶺了。
就這,還打不著大獵物,自從皇帝將花熊定成瑞獸之后,它們就是長安城附近唯一能見到的猛獸。
人多了之后,花熊發現沒人傷害它們,就出現了花熊下山找人討要吃食的狀況。
連花熊都不咬人,開始親近人的時候,再想著當綠林好漢的想法就是自尋死路。
隨著曲江里流水牌上最后一宗西域貨物被人敲鑼買下之后,經過兩個月的運作,大唐商賈們終于將大食人,波斯人,河中人帶來的貨物全部吞下了。
正在官廨中喝茶的云初,突然發現四個雜役,竟然將他官廨的四扇大門完完全全的打開了,以至于陽光鉆進屋子,將整座大堂照耀的明晃晃的。
他用一只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正要喝罵的時候,卻發現他的門口站滿了人,為首的是主簿劉元壽,他手里捧著厚厚一摞賬本,在他身后,是整個萬年縣縣衙的吏目們。
眾人齊齊的沖著坐在陽光中的云初施禮。
至于主簿,縣尉縣丞等有品級的官員,則做著很有韻律的舞蹈,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手舞足蹈。
云初的臉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這樣的手舞足蹈只要離開朝堂,非大功不得見。
劉元壽停止手舞足蹈,再一次從吏目手中接過賬簿,恭敬地放在云初的桌案上,小聲道:“大賺,特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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