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長安了?你老婆呢?”
“你這人啊,怎么一見面就問候別人老婆,莫非你對她有什么想法不成?”
云初搖搖頭道:“那是你的禁臠,我不敢有什么想法,主要是你這人是和親去的吐蕃,現在跑出來了,自然要問問女主人的意見。”
賀蘭敏之笑道:“她馬上就來,主要是有一個屬下犯下了一點錯,她正在收拾,過一會應該會過來賠罪,希望你能放過這個她最喜歡的奴隸。”
云初爽朗的笑道:“小事一樁,小事一樁,誰能不犯點錯誤呢,改了就好了。”
說罷,就熱情的邀請賀蘭敏之進官廨喝茶。
進到官廨之后,賀蘭敏之左右打量一下,感慨的道:“我們離別的時候,這里是這般模樣,如今,我歸來,這里還是沒有變化,只是窗戶上的這一盆老梅,顯得越發的遒勁了……”
云初往賀蘭敏之的茶杯里放了一塊冰糖,耐心的烤著棗子,等小茶壺里的茶熬好了,就把濃茶倒進茶杯,眼看著茶水正好沒過冰糖,就舉杯邀飲。
“我在西域的時候,聽聞你從昆侖山孔道進入了西域,還以為可以老友重逢,喝一杯茶,結果,你轉頭去了小勃律,失之交臂啊。”
賀蘭敏之很會喝云初給的這種罐罐茶,含了一口茶水在口中,讓茶水的苦澀,冰糖的甘甜以及果干的焦香充分在口中融合之后,才吞咽下去。
“以前身在長安的時候,以為全天下都該是長安的樣子,后來被貶斥到了嶺南,又覺得全天下都該是嶺南的樣子,直到我去了吐蕃羊同才發現,長安就是長安,格外的與眾不同。”
云初又給賀蘭敏之續了茶水,輕聲道:“不離開長安,如何知曉天下之大,不去嶺南又如何知曉大海之廣闊,不去羊同,不知天有多高,那么,你去了小勃律之后,有沒有感受到大好土地,卻為土雞瓦狗之輩侵占,以至于我等英雄豪杰腳下竟然沒有立錐之地?”
賀蘭敏之點點頭道:“就是這樣的,我從小勃律自北向南一路廝殺,竟然沒有遇到一合之敵,子女玉帛予取予求,雖殺人盈城,小勃律卻處處傳頌我的英明,還有無數人愿意追隨我征戰,廝殺。
宇初,既然你也有同樣的感覺,何不與我一同去羊同,你我兄弟聯手,就算是吐蕃贊普之位,我們兄弟也可以問一問輕重。”
云初喝一口茶水道:“我討厭野人,我討厭渾身長滿虱子,我討厭跟豬一樣睡在帳篷里,更討厭那些粗糲骯臟的食物,就連那里的美人即便是掰開腿等我,也讓我毫無興致。
所以,賀蘭啊,那是你的世界,吐蕃雖然地域廣闊,放兩個英雄還是太擠了。”
賀蘭敏之搖頭道:“大丈夫的雄心呢?那里天高,宇初可以扶搖直上,那里地廣,宇初可以騰空萬里,遂了胸中的英雄志,至于子女玉帛美人,不過是尋常事耳。”
云初搖頭道:“三年的英雄志跟三十年的平安日子我還是能分得清楚地。”
賀蘭敏之一臉鄙夷的道:“有片刻這樣的光陰,已經好過庸碌一百年。”
云初大笑道:“那是你把自己庸碌的生活過的跟地獄一樣的,自然沒有什么好留戀的。
我與你不同,老婆賢惠,兒女乖巧,朋友忠貞,四鄰友愛,這樣的日子再過一百年我都不嫌多,誰有功夫陪你去瘟疫,死亡,骯臟橫行的吐蕃。
好了,你就不要勸我了。”
云初已經在盡量的小心翼翼的用符合精神病人的方式跟這個家伙談話,可是,眼前這個精神病人把自己帶入到曹孟德的人設里不可自拔。
這些話要是再接下去,要是被李治安插在縣衙里的奸細聽到了,說不得就要大禍臨頭了。
賀蘭敏之嘆口氣道:“我最近在羊同的日子過得一點都不好。
我原本想用十年時間來穩定我在羊同的根腳,結果,頓珠沒有那個耐心,給他的兩個位高權重的叔叔下毒,把人家給毒死了,她的幾個堂兄弟來找她的麻煩,她又裝摸做樣的說事情不是她干的,結果,人家弄來了人證。
沒有辦法之下,我只好出手幫頓珠弄死了她的六個堂兄弟,頓珠的父親發怒,要把我們夫婦驅逐出羊同,然后,頓珠又把她父親給一刀捅死了。
捅死了自己的父親不算,頓珠還派人把她的兄弟姐妹殺了一個精光,最后把她的母親挖掉雙眼,關在豬圈里,還丟了幾個骯臟的奴隸進去……(取自象雄年續)
論欽陵在知曉此事之后,就從邏些帶著軍隊去了羊同,沒辦法,我只能帶著服從于我的六個部落離開羊同。
這件事說到底是頓珠太急躁了,她應該繼續忍耐下去的,等我拉攏到更多部落之后,再這么干就合適了。”
云初自覺是一個見過大世面的人,此時聽了賀蘭敏之的講述,他還是覺得腦子在嗡嗡的作響。
不過,他很快就清醒過來了,眼前的這位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在離開長安的時候,同樣把自己除過武媚之外的親人基本上都給弄死了……
跟這樣的一對夫婦合作,云初覺得僅僅是睡覺的時候睜開一只眼睛是遠遠不夠的,應該全身披上甲胃,刀槍弩箭,火藥彈啥的都應該抱在懷里,嘴上還必須叼上一個打開塞子的解毒藥瓶子,如此,才能保證自己的小命。
“你的大軍如今都在哪里?”
“在小勃律。”
“你們夫婦都離開了,誰來幫你統御大軍?你就不怕他們嘩變?”
“他們不會嘩變的,頓珠說了,那些人都非常的害怕我們,就算我們不在,他們也會乖乖聽話,不敢嘩變,也不敢逃跑。”
“我覺得他們現在已經嘩變,或者逃跑了。”
“這不可能,他們太害怕頓珠了。”
云初無語極了,他自覺是一個非常自信且開明的人,可是,跟賀蘭以及頓珠這一對比起來,還遠遠不足,他實在是不了解這兩個人的自信心來自哪里,不過,考慮到這兩個人都是瘋子,也就想通了。
因為,對瘋子而言,沒有任何對錯,他們只需要有一個想法,就會一以貫之的執行下去。
“我們走的時候告訴過部族人,在小勃律他們干任何他們想干的事情,最好能把小勃律的人都給殺光,這樣,不論是小勃律的土地,還是牧場,果園,房子,都會成為他們的東西,如果一個奴隸殺小勃律人殺的足夠多,我們還打算解脫他們的奴隸身份,成為一個個光榮的戰士……”
繼續聽了賀蘭敏之的解釋,云初開始相信他們的部下可能不會叛逃了,因為,他們是唯一會給吐蕃奴隸一個改變命運機會的人。
如果不談國事,不談正經事,跟賀蘭敏之的談話是一件非常賞心悅目的事情。
他給云初講述他去羊同后的趣聞,給云初講述羊同的美景,牛羊,以及那里的雍仲本教在那里舉行的盛大的祭天儀式。
尤其是當賀蘭敏之用自己低沉的嗓音開始吟唱羊同歌謠的時候,云初一度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眼看著,中午就要到了,云初準備在縣衙設宴招待賀蘭敏之,畢竟是遠道而來的朋友,該有的禮儀還是不能缺少的。
頓珠到來的時候,引起了全萬年縣上下的歡迎,主要是長安六月天還身著皮草的女人,只有頓珠一個。
再加上這個女人已經懷胎六月,這就導致她看起來跟一個皮球差不多。
云初回頭朝賀蘭敏之拱手道:“恭喜。”
賀蘭敏之幸福的瞅著頓珠對云初道:“這是第三個孩子,希望能平安生下來。”
云初道:“你應該帶著頓珠去太醫署檢查一下的。”
賀蘭敏之搖頭道:“頓珠說,前兩個孩子沒有立住,是新饒卓瑪(智慧母神)在懲罰她,這一次她祭祀了足夠多的奴隸,足夠多的青稞,足夠多的牛羊,新饒卓瑪會滿意的。這個孩子也會平安生下來。”
云初聽了賀蘭敏之的話,深深地看了這個家伙一眼,現在,他已經分不清,這個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瘋子。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兒子也基本是一個道理,他想在羊同搞事情,是附和大唐利益的,但是,大唐對他的支持也僅限于此,至于要大唐出兵幫助他,以李治的為人來看,在沒有重大利好消息,或者局面之前,這絕無可能。
因此,賀蘭敏之來大唐求援,本就是白走一趟的事情,既然如此,他為什么還要來,就目前來看,他是真的疼愛頓珠這個瘋子婆娘,帶她來大唐生產來了。
“大唐太醫署目前有一個穩婆,名叫……”
“張三娘!”
回答云初的不是賀蘭敏之,而是笑的跟一朵花一般的頓珠。
也不知道這個女人是怎么長的,賀蘭敏之在吐蕃高原上被紫外線弄成了糙漢子,可是,頓珠不一樣,她的臉蛋還是紅撲撲的,假如不思考她弄死自己一家人的事情,這毫無疑問是一朵沾滿了高原陽光,雨露的格桑花。
“我這里有一個奴隸,是萬年縣的人,才從西域回來,就聽說他爹被人給殺了,于是,這個家伙就摸黑殺了對方十幾個人,是一個大大的英雄。”
頓珠從自己的從人隊伍里拉出一個穿著藏人袍子的漢子,如果這人不說話,基本上看不出唐人的痕跡。
云初笑吟吟的道:“不錯,不錯,犯了錯不要緊,以后改過還是一條好漢。”
頓珠笑呵呵的道:“就是,就是,這樣的好漢,你們唐人中間可不多,只有喝了吐蕃雪山水的人才有這樣的志氣。”
說著話,還要上前夸贊這個漢子幾句,卻被賀蘭敏之溫柔的拉到一邊,低聲說了一些什么,惹得頓珠哈哈大笑。
“為什么殺人?”云初笑的和顏悅色的。
吐蕃人模樣的唐人道:“他們殺了我阿耶。”
“你阿耶參與了械斗,打死無算,更何況造紙作坊還賠了你家一頭牛。”
“我不管,他們殺了我阿耶。”
“你們族長,你母親,你兄長,弟弟們都不追究此事了,你為何還要摸去造紙作坊殺人?”
“他們殺了我阿耶。”
云初朝此人身后的同伴看了一眼道:“他們也參與了是嗎?”
“嗯,他們只幫我把風,是我親手殺了那些人。”
云初笑道:“在長安胡亂殺人是要賠命的。”
“我不管,誰讓他們殺了我阿耶呢。”
云初抬頭瞅瞅天上正午的太陽,此時,陽光勐烈,正是行刑的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