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聽了溫柔的話之后,腦子有些凌亂,不過,他最后還是認可了溫柔說的,自家的孩子最珍貴的理論。
這樣的說法雖然跟易牙把自己孩子蒸熟了請諸侯吃有一些不太一樣。
也跟趙氏孤兒里面的忠義之士程嬰拿自己兒子替趙武去死也不一樣,雖然總感覺哪里不對,可是呢,當他看到云初拿著手帕替自己幾個孩子擦拭腦門上的汗珠時候,他還是認為學溫柔的做法比較好。
畢竟,別人家的孩子那里有自己的孩子好。
自己的命自己做主最好。
跟云初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之后,心智堅如磐石的狄仁杰都覺得自己變了好多。
其中最重要的變化就是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產生了老大的疑問。
問題是如果不相信這些,狄仁杰不知道自己應該相信啥,反正他對漫天的神佛是沒有半分敬畏之心的。
沒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后,君子之心是不用提了,更不要說什么養吾浩然正氣這樣的遠大理想了。
狄仁杰覺得這是一個大問題,需要跟云初,溫柔好好地商討一下,畢竟,人生總該有一些信仰才好,要不然跟野人似的,不太好。
萬年縣的地牢里微風習習,外邊燥熱的風吹進地牢之后跟里面的陰寒之氣混合后,就變得極為溫和。
李思昨夜就沒有睡好,在監牢里睡了一上午之后終于睡醒了,迷迷湖湖的坐起來,瞅瞅周圍陌生,且恐怖的環境,第一時間就張嘴叫了起來。
“啊――”才慘叫了一半,聲音都沒有擴張到最大,就看到云初的背影,李思立刻停止了慘叫,也不害怕了,從懷里掏出一面小小的銅鏡,看看自己的模樣,覺得妝容還過得去,就一把將云錦從毯子底下拉起來。
云錦正是貪睡的時候,自然不理睬她,翻個身就繼續睡了,李思沒辦法,只好躡手躡腳的從監牢里走出來,隨即就趴在云初的背上,看他在干啥。
小姑娘已經十二歲了,身高隨了李治武媚兩口子,再加上在云家每日里牛乳,豆漿的不斷,讓這個十二歲的孩子的身高已經快要追上虞修容了。
只是這個孩子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公主身份,認命般的把自己當云府的小娘子,就連娜哈趴云初后背的本事都學去了,只不過,云初總是對她不理不睬的,不像娜哈趴云初后背的時候他隨便抓著胳膊就給丟出去。
見云初依舊在寫字,李思就松開云初的脖子瞅著正在看她的溫柔道:“再看,把你眼睛挖出來。”
溫柔澹然的道:“一個大唐正牌公主,非要藏在云家的小院子里把自己當尋常人家的小娘子,你虧不虧啊?”
李思道:“母后生了一個小公主,名字叫太平公主,天下太平的太平,起了這樣封號的公主,注定就是皇家的驕傲。
我是安定公主,安定的意思就是待在一個地方不要動彈,最好跟死人一樣,我還問過崔師傅了,崔師傅說安定這樣的封號一般都是給死孩子準備的。”
溫柔艱難的笑道:“可是你活得風生水起的,昨日還聽云初說你開始認真練棒子了。”
李思笑瞇瞇的道:“我是云家小娘子,當然要練習棒子,以后誰要是惹我,我就用棒子打他。”
躺在最里邊如同一座肉山一般的狄仁杰睜開一只眼睛冷哼一聲道:“以后,最好不要說你是云氏的小娘子,小心你母后把這個云氏當家人給五馬分尸了。”
李思給了狄仁杰一個大大的白眼道:“我又不是傻的,心里想的自然不會落在臉上。”
溫柔瞅了李思看了一會,又看了一會云初道:“你們夫妻兩個都是舉世難尋的聰明人,怎么教出來的孩子一個比一個傻?”
“你家的溫茹連乘法表都不會背!”
嘴上從不饒人的云錦揉著眼睛從監牢里出來,爬上椅子同樣往云初背上一趴,就開始懟溫柔。
溫柔撇撇嘴道:“你學的是你爹瞎編的九九乘法表,毫無文章之美,溫茹學的是《管子》里安戲作九九之數以應天道的九九乘法表,還有《九章算術》里伏羲氏根據八卦,作九九之合爻之變的乘法表。
你學的是粗鄙如驢毛的乘法表,溫茹學的是高等乘法表,兩者的難易之差不能以道里計。”
狄仁杰不解的道:“云初瞎編的九九乘法表跟你說的伏羲氏根據八卦,作九九之合爻之變的乘法表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嗎?
不都是教孩子學會九九乘法嗎?
明明有簡單易學易懂的東西,你干嘛為難溫茹這孩子學晦澀難懂的九九乘法表?
不說別的,一個需要背誦八十一句,一個只需要背誦四十五句,而結果相同,我看傻的不是溫茹這個好孩子,而是你溫柔啊。”
溫柔搖頭道:“學問者,貴如金玉,寧可多,不可少,寧可多知,不可少學。”
云初聽溫柔這樣說,就對溫柔道:“下個月就把溫茹這孩子送過來我家,我親自教,我很擔心這孩子被你教下去,會生生的給教壞了。”
跟溫柔說完話,又對狄仁杰道:“你兒子也一樣。”
溫柔怒道:“怎么就會教壞了,我從小就是這么學的。”
云初冷哼一聲道:“所以,你現在才會變態到這種地步。”
溫柔咂咂嘴吧不放心的道:“你準備教我兒子啥?”
云初橫了溫柔一眼道:“這是云氏家學,該是你這個姓溫的人該問的事情嗎?”
溫柔立刻就不說話了,云初要收自家的兒子當入室弟子,至于怎么教,學什么,確實云初的事情,與他無關,更不該是他該知曉的,即便兩家乃是通家之好,也不成。
長安城里熱的像是著了火,睡醒的云瑾剛剛赤著腳跑出監牢大門,光腳踩在青石板上,就嗷的叫了一聲,抱著一只腳痛的直叫喚。
看到云瑾的模樣,溫柔滿臉都是憂慮之意,總是懷疑云初教育孩子的能力。
跟云初,溫柔,狄仁杰三人不同,薛仁貴頂盔摜甲站在大太陽底下用兇狠的目光盯著眼前六百八十三名同樣全副武裝的將校。
雖然所有人只穿著訓練用的皮甲,但是,在如此勐烈地日光下,皮甲下的身體就像是被塞進了蒸籠。
不時地有將校毫無知覺的一頭栽倒在地上,馬上,就有軍醫把栽倒的人拖到陰涼處,解開皮甲迅速的救治。
每聽到一個將校栽倒的聲響,其余的將校臉上就流露出一陣兔死狐悲的苦意。
堅持不到一個時辰的將校,將會被大將軍除掉軍籍,這才半個時辰,已經倒下了三十七個人。
以前軍中不是沒有校閱過,就算最嚴苛的校閱,也比不上薛仁貴眼下執行的校閱。
“你們看看,這才幾年沒有用兵,你們就給本帥顯現出你們窩囊廢的本色了?
本帥知曉你們在長安吃的好,穿的好,玩耍的也好,家里嬌妻美妾,金玉滿堂的都肥成豬了。
就你們這副樣子,也能拉出去打仗?送死吧?
今天,你們就算是死,也給老子死在校閱場,免得日后拉出去被敵人殺了,墮了我大唐軍威!”
薛仁貴往嘴里灌一口冰水,繼續搖晃著手里的水壺道:“如果誰不想受這個罪,就站出來告訴老子,老子一定向你致歉后,再把你恭送出這十六衛大營。
站出來吧,聽說云初把你們以后的營生都安排好了,聽說你們可以去長安官營糧店里當掌柜,還能在官營車馬行里當頭頭,老子還聽說,當過旅帥的就能帶著一支官營商隊走西域發財?
聽聽,這可都是好營生啊,老子當莊稼漢的時候,做夢都想干這些營生。
只要你站出來,就成了,老子親自把你推薦給云初,給你安排一個好差事干……”
教場上只有薛仁貴一人的聲音在盤旋,除卻他的聲音,再無雜音。
只是,還有人會一頭栽倒在地上,這一點完全不受這些將校本人控制,畢竟,頭頂上的大太陽,是真真的熱。
長安城外的亂葬崗邊的帳篷里,戴著厚厚兩層口罩的老何從一個滿身都是膿包的孩子胳肢窩里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體溫計,看過里面的汞柱刻度之后,對同樣戴著口罩的孫思邈道:“老祖宗,這孩子體溫四十一度,恐怕不成了。”
孫思邈嘆息一聲道;“繼續涂抹殺毒藥通風,降溫,只要熬過去,這孩子還有救。”
老何抬起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腦袋懊惱的道:“這狗日的天氣都三十九度了,風都是熱的……”
說著話,老何就拿起一個竹子制成的水壺,按壓幾下竹閥,里面的殺毒藥就均勻的噴在那個人事不省的孩子的腳上,手上,腹股溝,腋下。
剩下的,就只能聽天由命了,這孩子能熬過來就能活,無非是身上,臉上多一些虜瘡留下的傷痕罷了。
等做完這些事,老何就攙扶著老神仙離開了帳篷,來到上風口位置上的一間帳篷里,用那個水壺往褪去衣衫的老神仙身上均勻的噴了一遍殺毒藥,再給自己也做了同樣的處理,兩人又離開這間專門用來殺毒的帳篷,赤著身體走了三十幾丈,最后進了一座很大的帳篷。
伺候老神仙穿好里衣,老何就穿了一條犢鼻短褲,抱起一個茶壺就勐勐的灌了一氣,喘過氣之后,對同樣喝過茶水的老神仙道:“為何是牛痘,而不是人痘?”
孫思邈沉默片刻道:“云初說牛痘毒性低,效果好于人痘。”
老何嘆息一聲道:“其實算起來,云初的醫術遠不如我,為何他每一次都能說中呢?”
孫思邈瞅著帳篷外的荒林道:“有些人生而知之,常人比不了。”
“云初是生而知之的人?”
“老道不想問,也不想知道,老道只知道牛痘一旦被證實有效,他以后說啥,老道就信啥。”
老何拍著胸膛道:“必然是有效的,你看看我,這么多天了,還沒有染上虜瘡,老神仙也沒有。”
孫思邈瞅著老何憂慮的道:“老道不畏懼虜瘡,是因為幼時患過虜瘡,你沒有患過虜瘡,卻能跟著老道來這荒郊野外治療虜瘡,真正說起來,你才是真正的大無畏。”
原本笑的很開心的老何,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就消失了,并且變得慘白無比。
“您患過虜瘡?”
“嗯,八歲的時候,差點沒活過來。”
“為何您不告訴我?”
“這有什么好說的,又不是什么豐功偉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