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沒資格主持這場堪比房屋架梁的重要祭禮。
所以,大唐萬國頌德天樞主干落成的實際指揮者是魯王李靈夔,柱子豎起來之后的主要祭祀人是雍王賢。
為了防止出意外,朝廷重臣們認為長安匠作們的水準不夠,不足以萬無一失的將柱子豎起來,所以,專門從洛陽派來了一支最精銳的大匠們操持樹立銅柱的事情。
為什么會有這種看不起長安工匠的行為呢?
只因為云初統領的長安工匠們認為,一根一百四十尺高,將近兩百萬斤重的主梁,整體豎立起來的難度很大,希望朝廷準許他們將這根柱子分成天地人三截,一截一截的安上去,安裝一截就通過巨大的鉚釘跟套筒將他們連接起來,最后拼湊成一根完整的柱子。
而洛陽那邊的匠作們現在為了打壓長安匠作,早就瘋掉了,只要是長安匠作呈遞上去的方案,他們幾乎會毫無理由的反對。
固執的認為區區一百八十萬斤重的柱子,根本就不用分割開來,只需增加一些絞盤,一些力牛,就足夠將這根柱子拉扯起來。
而且,一以貫之的一根柱子,遠比長安匠作提出來的什么狗屁的天地人三才的說法更加能夠彰顯大唐的威儀。
在洛陽匠作們眼中,任何花里胡哨的說法,其實都是能力不足的表現,對于這個法子,他們也經常用,熟練的很。
所以,洛陽匠作們的意見自然很容易被朝臣們接受,不過,裴行檢跟云初打交道多了,特意留了一個心眼,將兩種方案通通上奏給了皇后,最后到底用哪一種,皇后說了算。
武媚從來都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在看過奏疏之后,當即找來了洛陽匠作的人,仔細詢問過兩種方案的優劣,最后,在洛陽大匠作們的極力保證下,選擇了洛陽大匠作們提出的一體提升的方案。
跟大唐人一向追求的富貴險中求不同,云初在工程建造方面,從不把自己放在那些有經驗的大匠作們之上,專門的人干專門的事情才是干工程的態度。
務虛的事情官員可以隨意的添加自己的想法,工程上,如果再胡亂指揮,是要出問題的。
更不要說這根大唐萬國頌德天樞的豎立對大唐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幾乎與朝廷的大祭祀是同一個等級的,萬萬不可出錯。
國之大事,為祀為戎。
在這兩個方面上犯錯,被砍頭都沒辦法喊冤。
所以,云初極力上奏疏力挺長安匠作的分三截豎立的方案,為此,不惜與洛陽工部,匠作翻臉,最終的結果還是失敗了。
不僅僅是失敗了,他本人還被踢出了祭祀團,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觀禮人。
一百八十萬斤足足九百噸。
這樣的事情在他以前擔任小吏的時候也絕對不是一個小事情,就算有重型起重設備都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就靠現在的一些絞盤,鐵鏈,麻繩,以及一群牛?
不過,洛陽大匠作們也并非是一無是處的笨蛋,他們早早的就把這根銅柱安放在了一個巨大的由粗大的圓木拼接成的一個斜坡上。
斜坡上有一個高大的腳手架,他們就是利用了杠桿原理將銅柱一點點的拉起,再不斷地抬高下面的斜坡,讓銅柱的角度越來越靠近九十度。
今天,工匠們要干的事情就是把這根銅柱提起來,移動兩丈遠的距離,把銅柱插進云初他們早就修建好的碑座里面就好了。
所以,為了準確的將銅柱插進去,皇城大門口出現了一座由巨型圓木搭建出來的木頭山。
云初看著這座木頭山,心疼的心底都在流血,他原本建議人家用土堆的,結果,被洛陽來的大匠作給無情的恥笑了。
長安邊上就是終南山,山里面不缺木頭,可是,這些混賬用的木頭都是百年以上的巨木,導致現在回頭看終南山,禿了老大一片。
就是這些混蛋的這種靡費無度的做派,導致一千多年之后,終南山上只長灌木,不長大樹。
娜哈是個二百五,她特意給自己選擇了一個最好的觀看銅柱被拉起來的位置,很明顯,這個位置在云初看來是很不安全的。
娜哈在看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銅柱,不遠處的雍王賢卻在看著娜哈,不知為何云初從這個假貨的眼中看到了淫邪之色。
就在他準備過去將娜哈拉走的時候,下方工地上的匠作們的口號聲就此起彼伏的響起。
云初不得不承認,大唐的工程建造技術已經確實非常的先進了,他們已經可以計算出拉起這根銅柱所需要的最大力是多少了。
所以,當五百頭健壯的耕牛一起發力的時候,兩側控制銅柱走向的牛群也開始依次發力,原本靠在木質斜坡上的銅柱,隨著巨大的絞盤緩緩轉動,也跟著慢慢的抬起了身子。
云初道:“因為這里距離基座的位置足足有一百八十尺。”
李慎瞅瞅正在緩緩起身的銅柱點點頭道:“很多,柱子只有一百四十尺,還砸不到這里。”
云初瞅著李慎道:“能不能盼著點好啊,這根柱子要是倒了,全長安的官員,包括你,都難逃追責。”
“為啥我一個來觀禮的閑人也會有罪?”
云初道:“因為人長的不夠精神,給銅柱帶來了晦氣……”
李慎道:“這也行?”
云初冷笑一聲道:“你要是沒事干就去萬年縣的卷宗房里,看一下周興辦過的一些案子,放屁太臭都是殺人的理由。”
李慎吞咽一口唾沫道:“你不會有事情吧?”
云初道:“啥?”
李慎朝銅柱努努嘴道:“我是說,要是柱子倒了,你不會有事情吧?”
云初狐疑的瞅著李慎道:“你弄了手腳?”
李慎立刻將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道:“怎么可能。”
云初也覺得李慎沒有這個膽子,正要說話說不關自己啥事的時候,就聽李慎道:“我今早之所以起來晚了,是因為昨夜噩夢不斷,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啊。”
云初左右瞅瞅,見沒有人注意他們,都忙著看銅柱呢,就壓低聲音道:“都是老朋友了,別說我沒勸告過你,把你的嘴巴封閉嚴實了,不該說的話一句都不要說。”
李慎冷笑一聲道:“我快要憋死了,不跟你說跟誰說呢?”
云初笑道:“別說那些有的沒得,好好的看這一場大唐工程史上的一項杰作吧。”
李慎瞅著緩緩向前挪動的牛群,臉上的不屑之色越發的濃重了。
隨著銅柱逐漸被拉直,就連云初都幾乎凝神關注著那些巨大的絞盤,這里才是根本,只要這些絞盤能承受的住那九百噸的重量,問題就不會太大。
這些絞盤的軸都是人腿粗細的鐵柱,而且直通地下三丈以上,鐵軸的末端還專門打了兩根兩丈長的橫枝,用巨石填塞空洞,中間還用三合土配合糯米漿澆灌了縫隙,按理說,這樣的八根柱子足夠完成這一次豎立銅柱的使命。
直到高大的銅柱被完全豎立起來之后,就連云初也忍不住為洛陽的大匠作們的精密工程手段歡呼喝彩。
瞅著粗大的銅柱在鐵鏈,麻繩的束縛下,在洛陽大匠們的不斷指令下,一寸寸的向基座挪動,前來看熱鬧的長安人的歡呼聲,幾乎沸騰了。
就在此時,一直在看娜哈的雍王賢突然痛苦的捂住了嘴巴,也不知道從那里飛出來了一枚暗器正中他的嘴巴。
雍王賢迅速的朝四周看看,發現所有人都在瘋狂的為銅柱吶喊,而暗器飛來的方向明顯是銅柱那邊,那邊有不少的工匠正凝神靜氣的等待銅柱的到來,應該沒有人會這般暗算他。
雍王賢咕咚吞咽一口血,朝手里的吐了一下,隨即,掌中就出現了三顆牙齒跟一枚不大的鐵鉚釘。
鉚釘是哪里來的?
雍王賢強忍著疼痛朝銅柱方向看過去,結果,啥都沒有發現,哪里只有一尊正在緩緩移動的銅柱子。
賀蘭敏之很快就發現了雍王賢的不妥之處,連忙低聲詢問,雍王賢就把手里的三顆牙跟那枚鐵鉚釘放到了賀蘭敏之的手里。
賀蘭敏之直到雍王賢一直在偷看娜哈,迅速朝云初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云初距離雍王賢足足有十幾丈,而且,位置還在雍王賢的后方,這樣的位置完全沒有擊打到雍王賢嘴巴的可能。
“殿下,我們去裹傷吧。”
雍王賢又吞咽一口血水搖搖頭,此時正是緊要關頭,他不想離開。
賀蘭敏之把自己的手帕遞給雍王賢替換下已經被血水染透的手帕,低聲道:“等銅柱到位,我就立刻去查探這枚鉚釘的來處。”
雍王賢痛的淚水直流,不過,他還是保持住了自己一個皇子該有的堅持。即便是渾身都在顫抖,卻依舊站立的筆直。
云初的耳力極好,雖然現場非常的嘈雜,戰場上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在一片嘈雜聲中聽到了一聲聲微不可察的喀嚓聲。
云初神色大變,立刻將注意力放在了絞盤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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