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大唐軍隊的六千甲士死在了西南的送江川,雖然同行的一萬五千民夫同樣消失在了西南,但是,長安城里沒有一個人為云初父子擔心。
哪怕是虞修容也僅僅是偶爾擔心一下,她的擔心也僅僅在于那對父子在西南能不能吃好,能不能睡好,能不能習慣西南的氣候,至于戰敗這種擔憂,從來沒有出現過。
虞修容都這樣了,其余人更是毫不擔心。
上一次西南傳來的戰報是紈绔營七百子弟大戰西南蠻族萬人,最終以四十七的人代價全殲了這一萬多西南蠻族。
尤其是在禮部尚書在全套儀仗的加持下,挨家挨戶的將紈绔子弟戰死的消息告知紈绔子弟爹娘的時候,他們的臉上也看不到多少悲傷意,甚至告訴禮部尚書,兄長戰死了,他家還有弟弟可以接著去,叔叔戰死了,還有侄兒可以繼續去。
長安人對于跟隨縣尊作戰的事情一向都是很熱衷的,這一次西南戰事,再一次證明了跟隨縣尊出門作戰絕對是一樁合適的買賣。
五萬大軍在西南林莽狂飆突進一千兩百里,林莽中的蠻人望風而降不說,林子里的蠻人甚至自愿為大唐軍隊之先驅向同族揮刀。
縣尊率領的大軍直到目前,真正出動作戰的人馬,只有不值錢的七百紈绔。
現在,戰死了四十七個,殺了一萬多敵人,而這四十七個紈绔,每一個的家人,都收到了最頂級的回報。
這一點不僅僅是軍報上這樣說,就連將士們寫給家人的私人信函中也是如此說的,其中一些軍士在信中戲稱,自己如今干的不是軍隊的活計,而是工匠,農夫的活計。
五月的長安,官府購置的牡丹就開始裝扮全城了,這就導致整個長安變成了一座牡丹城,到處都是開的艷麗的只見花朵不見葉子的大牡丹。
一般這個時候呀,就沒有婦人愿意穿艷麗的衣裳,至于香粉,頭油一類的東西更是不愿意沾染,無它,只因為有牡丹的長安城里,蜜蜂奇多。
五月的長安已經熱起來了,不論是灞河堤上的楊柳,還是曲江池那邊的荷花,龍首原上的青草,終南山里的溝壑飛瀑,都比長安城里的商賈們的一副賺了大錢的嘴臉好看。
人們如今,已然習慣了晚上并不關閉城門的長安城,也已經習慣了長安冗長的城墻上多出來的兩個巨大的缺口,如今,正在慢慢的適應里坊晚上不再關門。
自從長安商賈在延州高奴縣發現了石脂水之后,他們就買來了眾多的倭奴,在平地上挖巨坑,等石脂水慢慢的從土層中滲透出來,再將石脂水放入鐵罐中煉制,最終得到上好的燈油。
采集石脂水的商戶之多,據說遍布高奴縣,而煉油時期產生的黑色濃煙,遮天蔽日……
如此一來,長安燈油價格立刻就崩潰了,煉油商戶哀嚎不絕,眼看又將是一場商戶慘案就要爆發,于是,長安官府就趁機與煉油商戶達成了一個合適的價格,將高奴縣產的石脂水全部收購,讓煉油商戶有錢賺,百姓們也有了一個相對廉價的燈油可以用。
也就是因為油多,長安城的路燈徹夜不息,平康坊,晉昌坊,東西二市等富裕之地堪稱是燈火輝煌。
為此,萬年縣戶部房主事盧照鄰寫下了足以媲美云初詩作的《長安古意》。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
百尺游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游蜂戲蝶千門側,碧樹銀臺萬種色。
復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
梁家畫閣中天起,漢帝金莖云外直……
全詩六十八句,四百七十六字,僅僅一篇七言長體便將帝都繁華,宮室之美,人物之盛,躍然于紙上,其內容之豐富,畫面之宏偉,非摯愛長安者而不能為之。
這首詩一出,長安文人認為此篇七言長體蓋壓左思之《三都賦》不止一籌。
清晨,戶部房副主事楊炯,急匆匆的來到戶部房,雖然是清晨,他卻把自己弄得一身汗水,一進門就脫冠,去袍換上無跟軟鞋,抱著涼茶牛飲一通之后,才對最里面靠窗位置上的盧照鄰道:“棉紡二廠的毯子終于全部弄出去了……從今天起,我可以過一些舒坦日子了。
趙氏鐵鍋的事情,你弄明白了沒有?”
盧照鄰懶洋洋的道:“八萬口鐵鍋啊……”
楊炯皺眉道:“趙氏難道不知曉此次平價供應鐵鍋,以后將給子孫留下一個吃不空的飯碗嗎?”
盧照鄰道:“趙氏自然是答應的,我現在發愁怎么給縣尊回信呢。”
楊炯聞言呵呵笑道:“《長安古意》橫空出世,你有的吹了。”
盧照鄰將桌面上的一封信遞給楊炯道:“看看吧,這是縣尊的來信,信里面說我多事。”
楊炯接過信匆匆看了一遍道:“諫百諷一?縣尊不滿在《長安古意》的后半部分?”
盧照鄰點點頭道:“縣尊認為吹捧長安就好好的吹捧長安,先揚后抑的做什么。”
楊炯皺眉道:“唯有如此,《長安古意》的立意才能上去,如果只夸而不建言,這首詩可就落于下乘了。”
盧照鄰喝一口涼茶嘆息一聲道:“是我弄錯了。”
楊炯不解的道:“錯在何處?”
盧照鄰笑道:“不該以大唐長安七品戶部房主事的身份否決我們這么多年以來對長安的建設,若某家是一個白丁,或者是一個腐儒,這首詩的最后兩句‘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自然是極好的壓腳之作。
可惜,某家如今是仕途得意,且大權在握的萬年縣戶部房主事,若是連我這等人物,都開始擔憂長安的建設,你讓旁人怎么看呢?
這一次我弄錯了,下一次,伱寫長安的時候就不要學我了。“
楊炯抽抽鼻子道:“只說好的,不說壞的,不表達擔憂之意?”
盧照鄰苦笑道:“既然吾輩是長安主事人,那么,就一定要接受長安,贊揚長安,吹捧長安,抬高長安,美化長安,就像縣尊說的那樣,給吾輩的俸祿以及獎金里面,本就有一部分是這方面的工錢。”
楊炯大笑道:“還真是縣尊要求的全心全意為長安服務的主旨啊,不光是要我們的身子,連心都不肯放過。”
盧照鄰又道:“縣尊信里還問我們要不要去西南新納之地當一州之主官呢,你去不去?我盤算過了,僅僅是品級上,就能占老大的便宜,更不要說那里都是新納的土地,隨便干點事情,吏部那邊就能得到上上的考評,任滿五年之后回來,最差也是一州的別駕。”
楊炯道:“你去不去?”
盧照鄰瞪著眼珠子指著楊炯道:“我走了,你好坐我的位置是吧?”
楊炯道:“看樣子你是不去了。”
盧照鄰用手指點著云初的來信道:“看清楚,是副職前往,副職前往。”
說罷得意的拍著胸口道:“有某家這等才華橫溢的上官,你這個副職若是不能另辟蹊徑,豈不是一直會郁郁久居某家之下?”
楊炯皺眉道:“待我從長計議之。”
盧照鄰道:“好機會稍縱即逝啊,沈主簿那里已經有不少副職在報名,你要是去晚了,別說我沒有通知你。”
楊炯搖搖頭道:“我想去北邊,那里有黃沙漫漫,有寒風勁草,有孤城,有狼煙,更有殺不完的賊虜,那里更適合我。”
盧照鄰笑道:“胡說八道,如今的西域快變成全大唐治安最好的地方了,賊虜們不是忙著給娜哈女王挖金子,就是忙著放羊,放牛呢,沒工夫造反,也沒功夫當強盜。
你去了西域就很難回來了,娜哈女王的麾下正缺少你這種頂用的官員,以縣尊他們家人的性子,不把你骨頭里最后一滴油榨出來,就算你跑的快。”
楊炯似乎打定了主意,堅決的對盧照鄰道:“準備一首好詩,送我去西域的時候念。”
盧照鄰起身拉著楊炯的手道:“縣尊的‘天下誰人不識君’這樣的好句子可能沒有,不過,也不會用王勃‘兒女共沾巾’這樣的沒骨氣的句子。”
楊炯大笑道:“很好,很適合我‘寧為百夫長,勝做一書生’的脾性。”
目送楊炯去找沈主簿去奔自己的前程去了,盧照鄰多少有些不甘心,不過,考慮到盧氏一大家子的前途如今都在自己身上,確實不適合去西南或者西北,要不然,他也想出去走走,普天之下,正是唐人踏足之時。
眼看著太陽偏西,主簿沈如看著桌案上放著的卷宗,微微嘆口氣,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長安的職位就這么多,能容納的人才數量終究是有限的。
雖然放這些人出去鍛煉一下是好事,可是呢,親眼看著自己苦心教導出來的青年才俊一個個離開萬年縣,沈如的心頭還是空落落的。
他不知道縣尊面對這樣的局面是什么心情,反正,他此刻的心情糟透了,一想到十天之后,又有大批的白丁就要進入萬年縣,沈如的頭就開始痛了。
此時此刻,他無比的懷念縣尊在長安的日子,只要縣尊在,那些來自豪門大家的子弟,哪一個敢抬頭正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