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在做了很多與自己原本理念相悖的大壞事之后,還能平靜如水。
所以說,壞事只能得逞于一時,一旦長長久久的干自己并不愿意干的壞事,加上他們本就是少年人,熱血難涼的年紀里,盡干一些老陰人才能干的出來的事情,心理崩潰是必然的事情。
至此,看到狄光嗣他們的樣子,云瑾第一次開始重新審視自己曾經自認為研讀的很透徹的史書。
文字描述過于簡單直白了,以至于文傳心聲的特點并未表達出來,
可恨以前的史官們喜歡偷懶,記錄歷史事實的時候,往往會用最簡單的字來描述最驚心動魄的事情,如果他們愿意在竹簡木牘上多刻幾個字,也不至于出現歷史書上的寥寥幾筆,就是無數大英雄波瀾壯闊的一生!
以至于讓后世子弟竟然生出前輩不過如此的荒謬感覺。
云瑾知曉自己現在統領的這支烏合之眾在經歷了長時間的饑餓,困頓之后,已經開始人心渙散且有崩潰的跡象了。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如果在中原,那里人煙稠密,有的是可以搶劫的村寨與城池,西南之地本就地廣人稀,搶劫很不容易,當流寇當的三天餓九頓,隊伍維持到現在已經非常的不容易了。
云瑾在大雨還沒有停歇之前,將七百紈绔召集到了一起,通過大家伙一并商議后,決定在洱海平原地區,為流寇們打開一道沖往盛邏皮腹地的口子之后,就立刻撤退。
底下的流寇們越來越桀驁不馴,越來越難以指揮的狀況,幾乎每一個紈绔都已經深切的感覺到了,因此上,對于這一次云瑾發出的大撤退計劃,沒有任何一個人反對。
“盛邏皮在彌渡川出口處,定然有重兵把守,我們要不顧一切的向前挺進,直到攻破彌渡城,給烏蠻人一個立足之地,讓烏蠻人與白蠻人的仇恨不可調和。
唯有如此,才不負我們兄弟在這林莽中苦熬半年時光。”
李承修的建議也被眾人采納,人人都覺得身上一輕,不過,更多的是,經歷了長時間的壓抑之后,他們終于看到了功成身退之后的喜悅。
云瑾重重的一拳砸在泥地上的地圖上,沉聲道:“那就這!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拿下彌渡城,我們就全速撤退!”
見眾人開始離開,云瑾又忽然道:“有命,才能享福!莫要為外物所累。”
正要離開的程龍,想了想,就把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丟在了地上,包袱嘩啦一陣響,一些金器從包袱里散落出來。
其余紈绔見程龍這樣做了,也紛紛丟棄了沉重的金器,片刻功夫,地上的金器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果然,還沒到中午,雨水陡然變小,云瑾二話不說,就帶著人馬直奔彌渡川口。
紫琪阿果在知道了云瑾他們的安排之后,就不肯繼續向前了。
翻過一座山之后,溫歡小聲對狄光嗣道:“主意是你出的?”
狄光嗣搖搖頭道:“不是,一旦我們攻破彌渡城,我們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跑,跟師父的大軍會合,否則,這林莽中有的是想要我們性命的人,帶著那些東西降低戰力不說,跑起來不爽利。”
溫歡遺憾的道:“也不知道三十幾個婦人能不能帶走那么些金子。”
狄光嗣道:“一定可以的,人吶,背別的東西可能還有一個極限,背金子,力氣一下子就能大出來好幾倍。”
就在他們兩人嘀嘀咕咕的時候,紫琪阿果正扛著兩個巨大的包袱往回走,腳上的麻鞋因為吃力過重,上面的絲絳正在不斷地斷裂,煩躁的紫琪阿果干脆丟棄了麻鞋,顧不得脖子上暴跳的青筋,赤著腳踩著泥巴一步步的向自己的接應地點走。
其余的婦人也是如此,原本瘦弱的婦人,也都在這一刻變成了力大無窮的力士,身上掛滿金器不說,每個人的身上,都有兩個巨大的包袱,雖然一個個步履蹣跚的,卻沒有一個人喊一聲累,叫一聲苦。
只要把這些東西帶回去,就能從唐人商賈那里換來多少毯子,多少鐵鍋,多少牛,多少豬,以及吃不完的糧食。
跟紫琪阿果她們痛并快樂著的感覺不一樣的是,云瑾在看到彌渡川面朝大山這一邊滿是高大的柵欄的時候,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這里不僅僅有柵欄,還有密密匝匝的木制塢堡,每一個塢堡相距不過一里,塢堡上還站滿了警惕的軍兵。
就在柵欄跟塢堡的后面,則是大片大片的農田,滿是金黃的麥穗,農田里還有很多人,正在搶收那些麥子。
不等云瑾把局面看清楚,餓壞了的烏蠻人就洪水一樣的從山林里沖出來,立刻,就背塢堡里的軍兵看到,然后,彌渡川就響起了悠長的號角聲。
十多萬人即便是從山里沖出來,也需要一整天,那些柵欄跟塢堡在人潮的侵襲下,如同紙扎的一般脆弱,黑色的人潮淹沒了金黃的麥田,等云瑾帶人穿過這片麥田的時候,就發現麥穗已經被前頭的烏蠻人揪光了不說,整片麥田被大軍踩踏的如同鏡面一般光滑。
近處的號角聲已經沒了,而遠處的號角聲還在響,前方的地平線上多出來了一道黑線,那該是南詔王盛邏皮的軍隊。
彌渡川口并不是一片十分開闊的地方,那些想要吃飽肚子的烏蠻人幾乎已經占據了每一塊田地,即便是榕樹,竹林掩映下的木制吊腳樓村寨,也已經冒起了黑煙不說,還有一些弱不可聞的慘叫聲。
云瑾好不容易命令石寶,查黑在平原上形成了兩道直插南詔軍隊的鋒線,那些拖在后面的烏蠻人不得不跟上大隊一同向南詔軍隊突襲。
這一次與以往不同,為了保證烏蠻人不至于潰散,云瑾等七百紈绔一直跑在軍陣的中段,一旦石寶,查黑他們攻擊不利的時候,可以作為先鋒軍迅速打開局面。
云瑾的圓盾上釘滿了羽箭,他并沒有選擇撤退,而是踩踏著被羽箭射死的烏蠻人的尸體,想要盡快的脫離羽箭覆蓋的范圍,先一步進入到肉搏戰中。
面對潮水一般涌過來的烏蠻人,白蠻人并沒有選擇接戰,他們正在有序的后退,只用羽箭射殺敵人,即便是有一些烏蠻人已經搶先一步殺入白蠻軍中,這個時候,往往會有為數不少的甲兵迅速出現,將來不及擴大戰果的烏蠻人一一的殺死。
甲兵身上的甲胄都是大唐制式甲胄,只不過被白蠻人涂成了白色,再加上他們頭上插著五顏六色的孔雀毛,遠遠看起來就像是天兵下凡。
云瑾繼續向前推進百步,然后就把盾牌背在背上,取出長弓,搭上破甲錐之后,就向最前方的一個囂張甲士射了過去。
那些甲士之所以囂張,對烏蠻人射出來的羽箭毫不在意地原因,就在于那些羽箭在觸碰到鎧甲之后,就紛紛跌落,無法對甲士造成任何傷害。
云瑾的三棱破甲錐是不一樣的,之所以能被稱為破甲錐,顧名思義,這東西就是用來對付甲士的,要不然,也不至于一枚三貫錢了。
百步以內,破甲錐號稱無不破者!
破甲錐帶著尖利的呼嘯聲透胸而入,鋒利的箭簇甚至從那個甲兵的后背透出,他難以置信的丟掉手中的長刀,雙手握住露在胸前的箭桿,扯一下箭桿,破甲錐紋絲不動。
云瑾看著對面的甲士倒在地上,拔出橫刀大喊一聲,就帶著一隊烏蠻人殺進了白蠻人的軍伍之中。
與此同時,其余的甲士也被藏在烏蠻人隊伍中的紈绔紛紛射殺,這讓白蠻人原本有序后退的隊伍,出現了一絲騷亂。
沒有了甲士的殺戮,烏蠻人再度鼓起勇氣殺進敵人軍陣中,片刻功夫混亂的戰場上的白色的軍士的數量在急劇的減少。
云瑾的前鋒破陣任務已經達成,他就放慢了腳步,來到那個死掉的白衣甲士跟前,用手在箭羽的位置上按一下,那根破甲錐就被他絲滑的從白衣甲士的胸口抽出來。
隨手甩一下破甲錐上的血,破甲錐就重回云瑾的箭囊。
溫歡急匆匆的來到云瑾跟前道:“距離彌渡城還有十里。”
云瑾大叫一聲道:“攻擊前進。”
這話說了其實也等于白說,前方的白蠻守軍崩潰了,烏泱泱的一大片烏蠻人就順著白蠻兵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查黑氣喘吁吁的來到云瑾身邊道:“我要殺了石寶,這個家伙不聽指揮,帶著很多人朝杜鵑山去了,并無攻擊彌渡城的打算。
我看他要自立為王了。”
云瑾瞅著憤憤不平的查黑道:“說真話,你想不想自立為王?”
查黑愣了一下道:“屬下沒有此心。”
溫歡拍拍查黑的肩膀道:“這個時候,你可以有。”
查黑一臉委屈的道:“二級掌柜我倒是想過,自立為王沒想過。”
溫歡聞言對云瑾道:“考驗人心也該有個度,查黑很好,帶回家當個家臣還是不錯的。”
云瑾點點頭,對查黑道:“拿下彌渡城,我們就回家。”
查黑愣了一下,馬上笑道:“屬下這里還有幾個很想當老大的人,這就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相信,他們一定會努力攻城的。”
云瑾笑道:“告訴他們,誰先入彌渡城,誰就是彌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