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挪開沙袋,打開宮門,云初就帶著人進去了。
在皇城門口的位置上死了很多人,他們的尸體相互交疊在一起,如果不是一個把刀子對方的肚子,一個把匕首插在對方腦袋上的話,云初就會相信他們是好朋友,畢竟,除過拿武器的那只手,另外的兩只手都牢牢地抱著對方,撕扯都撕扯不開。
云初掃一眼這個小小的戰場,對宦官的武力就有了一個新的認知。
他們真的非常勇猛,跟一群甲士打出了至少一換二的戰績。
這多少跟他們手中的武器過于優良有關,千牛刀可以斬釘截鐵,精鋼打造的長矛可以穿石洞金,軟鋼制作的弩箭落得滿地都是,當然,對方尸體上更多。
這里應該是最早發生戰斗的地方,畢竟,經歷了十天時間的廝殺,這里的尸體已經被凍的發黑了,雖然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尸體沒有腐爛,現場依舊彌漫著一股子嗆人的臭味。
一個宦官的身影突然從尸體堆里爬起來,扭頭就跑,云初踢在一柄橫刀上,那柄刀就飛躍了長長的距離,穿透了那個宦官的胸膛。
張甲匆匆的跑過去,翻動一下宦官,一大堆東西就從宦官的胸口滾落,這是一個專門搜索尸體想要發財的宦官。
有了云初殺人的開始,萬年,長安兩縣的縣尉就沒有什么好顧及的了,一路走,一路斬殺那些發死人財的人……鬧得動靜很大。
長安皇城是由外郭,皇城,宮城構成,占地——七千五百畝……其中百官辦公所在地皇城,內部街道布局規整,南北七條街,東西五條街,房屋不下兩萬間,長居于此的仆役,宦官,宮娥以及各色工匠,不下三萬人,其中,以十六衛兵馬屯聚最多,就這,還不算在此有官廨并且居住在此的官員。
這就是戰事為何會延續十天之久的原因。
云初在皇城里有兩個小院子,一個在太醫署,一個在兵部。
太醫署的小院子沒有受到任何損毀,可是,兵部的小院子里裝滿了死人。
云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到了兵部庫部司主事郎元成的尸體,人就趴在大門口,背部中刀,因為肉厚的緣故,傷口向兩邊裂開,能看到受創的脊椎骨。
郎元成是一個風趣幽默的胖子,平日里待誰都好,云初沒少從他手里弄一些只有兵部才有的違禁品,當然,這家伙要錢也要的非常狠辣。
瞅著郎胖子背上的無數只腳印,云初嘆息一聲,就讓小吏們將老郎凍得的尸體挪開,放到墻角,免得再被后來人踩踏幾腳。
進到院子里,云初才發現這里有很多長安兵部的熟人,光是郎中就有三個,員外郎還有四個,有兵部司的,有職方司的。
其余的人云初不怎么在意,死掉了也好,可以給后面的待選官騰位置,就是職方司老姜死的實在是可惜。
這家伙長了一雙極為靈巧的手,以及可以將大唐的山川河流的位置裝在腦海中著稱大唐朝堂,由他親手制作的山川輿圖堪稱瑰寶,云初家中就有一張。
看著老姜雙眼凸出的樣子,云初心中一片冰涼,看來,自己要他制作的微觀模型地圖是沒法子完成了。
翻過老姜的尸體,云初終于明白這家伙雙眼凸出的原因了,他的后腦已經塌陷下去了,不用看就知道是被人用銅錘打的,發灰的腦漿子從后脖頸流淌下去,被腰帶所阻,裝了滿滿一后背的腦漿子。
這東西在老姜活著的時候價值連城,現在,喂狗,狗都不吃。
這些人之所以會死在這里,無非是想要借助他云初的權勢,希望能逃過一劫,結果,不論是叛軍,還是百騎司都不肯給云初這點面子。
大門破爛,窗戶破爛,就連桌椅也破爛,云初喜愛的罐罐
茶茶具跟紅泥爐子也摔得到處都是。
看到自家小院子里的慘狀,云初心如平湖,不起半分波瀾。
這里沒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東西都在太醫署那邊的小院子里呢,那里還有宮造給他制作的很多稀奇古怪的醫學用具,損毀不得。
急匆匆趕到太醫署,發現老何大馬金刀的坐在太醫署門口,整個人看起來發青,且一動不動的,云初心頭一緊,很擔心老何也死掉了。
湊近一看,這個家伙還活著,就是整個人被凍僵了,見云初過來了,一雙一點神色都沒有的眼睛里忽然就流淌出兩道血淚出來。
云初連忙掏出酒壺往他的嘴巴里灌了一口酒,也就是這一口烈酒下肚,老何似乎一下子就活過來了,瞅著云初張張嘴吧,看樣子是在哭,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云初解下披風將老何包起來,然后就抱著他進了太醫署,太醫署里空無一人。
來到一間臨時病房,云初讓小吏們把爐火生起來,他又往老何的身上多裹了幾層棉被,趕緊燒一些熱湯出來。
看太醫署的環境,這里似乎沒有出現亂兵,房屋看起來很是規整。
云初解下佩劍,放在桌子上,他已經沒啥心思去看別處的損失了,看多了只會讓人心生煩躁。
去老何的辦公室里找到兩枚凍得的雞蛋,跟一罐子糖霜,剝掉蛋皮,把雞蛋丟進水壺,抓了兩把糖霜一并丟水壺里,坐在火上,安靜的等著水開。
老何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五六床被子,明明已經困倦到了極點卻不敢睡,就算眼皮稍微閉合片刻,馬上就會睜開,直到看見云初才會平靜下來。
水壺里持續不斷的發出響聲,這是水快要被燒開的模樣,想要安慰一下老何,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云初干脆就不說話了,盡量讓自己的身影處在老何狹窄的視界里。
水燒開的時候,凍雞蛋也就變成了蛋花湯,云初從水壺里把甜湯倒出來,稍微晾一下,就抓著碗,一點點的灌進老何的肚子里。
火爐里的火焰兇猛,屋子又小,溫度上升的很快,老何青噓噓的臉上終于有了一點血色。
「沒事了,安靜睡一覺,睡醒之后萬事大吉。」
老何的嘴巴蠕動幾下,突然斷斷續續的對云初道:「這……一次……你……不佩……服老子……都不成了。」
云初已經想到了原因,沖著老何挑挑大拇指道:「沒辦法,你把事情做下了,這一次,小弟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
或許是云初的夸贊起了作用,老何說話流利多了。
「亂兵……中,老子就坐在大門口……告訴那些王八蛋,敢進太醫署,老神仙,云大將軍一定會把他們碎尸萬段,他們就不敢進來了。
瑞春那個王八蛋還想進來查驗,被周興給拖走了。」
云初再次挑挑大拇指道:「誰不知道你老何也是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好漢。」
老何得意的道:「我把他們都關到藥房里去了,不準他們出來,又擔心亂兵毀掉太醫署,就自己出來面對了。」
云初又從水壺里倒出一碗甜湯,給老何灌下去,口中還不斷地夸獎道:「這一次要是還有人阻止你升為太醫署令,那人一定是老子的仇敵。」
老何笑道:「這一次不用你推薦,老子的太醫署令也是手拿把掐的。」
云初大笑道:「這種不依靠權勢,只憑借本身的功勞就升官的感覺如何?」
老何僵硬的四肢終于可以動彈了,抬起手道:「太醫署令的位置舍我其誰,哎呀,糟糕,快去藥庫把他們放出來,進去的時候,可是啥吃的都沒有。」
云初笑道:「藥庫里能吃的東西太多了,就算是拿人參
扛,也能扛十天半個月的,至于放他們出來,得你去才成。」
「那就趕緊給我按摩疏通一下筋脈,讓我快點站起來。」
以前得時候,都是老何給練過武的云初按摩疏通筋脈,這一次輪到云初給老何按摩了,云初沒有半分猶豫,就把老何的外衣扒光,只留下一條褲頭,往盤子倒一些殺毒藥,點燃,就用手蘸著火苗在老何的身上用力的揉搓,只要讓他的體溫上來了,就能把身體里的寒氣給拔出來。
「十天,老子在太醫署門口站了三天,坐了三天又躺了三天,快要熬不住的時候,你來了,君侯,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啊。」
雖然有藍色火苗在身上倏然著起,倏然熄滅的,老何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好,開始向云初詢問事故發生的前因與后果了。
「皇帝認為長安百官中有很多人已經與朝廷離心離德,所以,需要清理一下。」
云初說的非常輕松,聽到云初話語的老何卻呆滯住了,臉上的笑意頓時消散,半天才道:「有一部分壞人,就可以不顧好人的死活?
唉,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年頭啊,除過我們自己,誰都不能信。」
剛剛經過冷熱交替的老何,渾身火辣辣的疼,不過,他還是不管不顧的在云初的幫助下換上了一身新官服,去藥庫解救太醫署同僚,是老何的高光時刻,云初不打算跟著去。
穿過太醫署,向西走兩百米就是宮門局老黃的小院子。
門是打開的,云初一眼就看到白發蒼蒼的老黃倒在院子里,身上插著七八枝弩箭,而老黃的佩刀卻丟在七八米開外的地方。
他早就不是宮門局的局長了,早年間就被一擼到底,因為多生了幾個孩子,想著給孩子多留點家底,就不顧老邁,求爺爺告奶奶的在宮門局又混了一個小差事,期間到底忍受了多少白眼跟諷刺,恐怕只有老黃自己知曉了。
現在,再也無人知曉了,因為,老黃死了。
老黃死在院子里,屋子里還倒著三個年輕人,是跪在地上死的,即便是死了也跪的直挺挺的,看他們的面相應該是老黃的兒子,清一色的宮門局差役的打扮,看樣子,老黃當年把他說的那句人情話,用了一個十足十。
老子戰死庭院,兒子們卻躲在屋子里被人像殺雞一樣輕易的給殺死了。
云初想不通,老黃當年干啥要成那個親,干啥要生那幾個娃,導致原本生活愉悅,為人豪雄又四海的老黃,變成了如今這樣的一個可憐蟲。
云初踩著落葉在院子里來回走了兩遍,最終還是長嘆一聲,對小吏們道:「把他們的尸體送還家里吧……」